萬氏嫫懊悔地想着。這時,蘇二突然飛快地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蘇二說:“前面發現了十騎人馬,商人打扮,卻無貨物。看他們鬼鬼祟祟的樣子,像是明軍的細作。”
萬氏嫫聽了,突然感到一種興奮的情緒在心中湧動。她吩咐蘇二繼續查看,其它人馬後撤三裏,隐入密林中。
果然是明軍的細作,賊頭鼠目的樣子,慌裏慌張的表情,東瞧西望的動作……和一些特務漢奸的形象并無二致。蘇二藏在灌木叢裏,緊盯着這些家夥的一動一靜。老箐溝這時平靜極了,靜得只有流水的聲音,平日啾啾鳴叫得無比歡樂的鳥,不知躲到了哪裏去了。空寂的箐溝,令人徒生一種無限的恐怖感。
細作們鼓搗了半天,轉馬向臨安城奔去了。蘇二抖落身上的雜草,跑回密林中,向萬氏嫫報告。萬氏嫫帶領人馬複又回到原地。吩咐大家多準備滾木、巨石,弓箭手隐于灌木中,發現明軍就狠狠打。
太陽送走黑夜,從雲層中露了一下臉,使老箐溝的寂靜渡上了一層光亮。太陽一露臉,萬氏嫫便聽到一陣雜亂的馬蹄聲。這種聲音沉悶而急促。顯然馬蹄纏上了綿布,跑得飛快。在前面打探的蘇二邊跑邊喊:“明軍來了,明軍來了。”
明軍進入老箐溝後,狹窄的道路拉長了他們的隊形。箐溝裏的水剛剛淹沒馬蹄,馬上的明将都坐得端正、挺直。大熱天的,厚厚的铠甲焐了一身臭汗。馬隊後面是散亂的步兵,他們埋着頭,扛着槍,急促促地往前趕。雙腳踩在水裏,發出一片“撲嗒、撲嗒”的聲音。萬氏嫫看到,一個士兵因疲憊而閉着雙眼,搖搖晃晃地東倒西歪。他終于倒下了,倒在一處淺淺的水窩裏。其他的兵士也不看他一眼,繼續埋頭行軍。
“弟兄們,殺啊。”藏在坡頂上的萬氏嫫這時突然吼了一聲,随即便是一陣震天的悶響。這種響聲是由石頭的滾動、短木的砸擊、弓箭的飛射組成的交響樂。但立即,交響樂又摻雜了一些奇特的聲音:悠長的嚎叫、短平快的“唉呀”及“我的媽呀”之類,刀劍的撞擊聲、馬的嘶鳴、在刀劍的博殺中頭身分離的“喀嚓”聲……太陽吓得隐進了雲層裏,血跡斑斑的頭顱,驚恐的臉,憤怒的臉,支離破碎的四肢,倒卧的馬,沽沽而流的血……形成一組組的幻燈片在萬氏嫫眼前反複放映。萬氏嫫身上的戰袍已經被鮮血浸透了,且一縷一縷的,變成條條的戰袍裹着她,使她有一種熱烘烘和不耐煩的感覺。她伸手将身上的戰袍撕開,露出兩只探頭探腦的。原先白白胖胖的剎間成了紅色,與其臉上的顏色形成了統一。有幸逃回臨安城的明兵這樣形容萬氏嫫的英姿:一頭吃人的母老虎。
……老箐溝一戰,周士昌并十三參将所部全軍覆沒。
22、廖大享就這樣帶着普艾古諾的重托和一箱子財寶上路了
兵圍阿迷的第一天,廖大享即帶随從兩人,趕到了北京。他此行的目的,主要是向崇祯皇帝申訴:阿迷普艾古諾并無反朝庭之心,而是巡撫王伉妒賢嫉能,無端生出事非,借刀殺人。
廖大享深知此行的重要,若申訴無果,普艾古諾就可能在剎間家破人亡。雖然普艾古諾确有反叛之心,但照目前的形看,反叛的時機并不成熟。雖然李自成的部隊幾乎席卷了中原,山海關外的滿人虎視眈眈,但就雲南而言,還是比較平靜,各土司心懷野心,卻大多處于觀望狀态。此時如果反叛,必成出頭之鳥。普艾古諾也深知此間利害,送廖大享赴京時,一再叮囑他盡力将事辦好,以贏得喘息的時機。
廖大享就這樣帶着普艾古諾的重托和一箱子財寶上路了。“天下大亂”這個詞,是廖大享一路上的最深感受。說白骨遍野是誇張了一些,但斃命于路、抛屍荒野卻是實。一路上經常遇到黑壓壓的逃難百姓,有往北逃的,也有往南逃的,皆是吵吵嚷嚷,馬嘶牛鳴,雞飛狗跳。另有被李自成的軍隊戰敗的明軍,垂頭喪氣、血跡斑斑、大哭小叫奔波于驿道之上。廖大享三人被挾在洶湧的人流裏,一會在路上行,一會在田野裏走,去京城告狀竟成了一次亂七八糟的逃亡了。
但北京終于到了,這裏不愧為天子腳下,外面鬧哄哄的,北京城裏倒安靜得很。
到了北京後,廖大享首先托人找到一個叫阿三的人,據說他與兵部的人認識,廖大享便托他将申明普艾古諾并非判亂的狀子遞上去。然而,使了五萬兩銀子,也沒聽到水花響。自此,阿三從廖大享面前消逝得無影無蹤,就像這個世界上從沒有過這個人似的。
廖大享焦急萬分,心裏總念叨着雲南那邊的事。如果不能及時辦理,怕王伉就要下手了。王伉為人歹毒,普艾古諾能抵得住嗎?
這天他本想立即到前門去再找個熟人的,卻發現老天得很重,西北風雖然不大,但吹在身上,也有一種徹骨的感覺。這是深秋的北京,若在雲南,還是天一樣的豔陽天。
廖大享無心吃飯,買了幾根油條充饑,無精打采地在院子裏幹坐。這時,天得更重了,空中一點一點滴下許多雨來。傾刻之間,雨便大得一片迷茫了,而且越下越緊,好象雨神被老天爺打了股,委屈得正緊。廖大享急忙走回屋裏,叫店家攏了一盆火來。那窗戶上的紙想必是去年貼的,如今已破碎得不成樣子了。風一刮,“呼啦”、“呼啦”地響,像北方人燒炕用的那種破風箱的聲音,聽起來異常慘淡。
雨越下越大了,廖大享站在窗前往外看,發現屋檐下躲着許多縮着脖子的麻雀兒。它們顯然很冷,當然也一定很餓,它們原本是自由飛翔的,餓了捉些小蟲子充饑度命,渴了喝一口河溝裏的水。它們四海為家,無拘無束。然而,自由雖好,卻并不能扛住天災的侵害,一場秋天的雨就把它們成了這般模樣。如果到了冬天,萬木簫條,白雪茫茫,它們又吃什麽,住哪兒?恐怕只有等着凍死、餓死了。廖大享想到這兒,心裏猛地打了個激靈。土司老爺如今不正像這麻雀兒嗎?這麻雀如今也只是餓着、凍着,并沒有十萬大軍圍困于它,也沒有人放槍傷害它,而土司老爺的處境遠憂于麻雀啊。
廖大享坐不住了,于是喊店家雇了一張馬車來。因為是天,所以天比平常黑得早。喊了許久,店家才袖着手領着一個馬車夫進來。馬車夫嘴裏哈着冷氣,着臉,好象很不滿意的樣子。店家說:“天快黑透了,又下雨,出去幹什麽嘛。”
廖大享陪着笑臉,說:“俺的事急呀,一刻都耽誤不得,如果晚了,要有一大堆人丢腦袋啊。”
店家說:“既如此,你快去辦吧。只是晚上的車錢是要翻倍的。”
廖大享說:“好說,好說。”說着,從袖口裏摸出一錠銀子來,放在店家的手掌心裏,店家用手掂了掂,覺得分量還行,就笑嘻嘻地出去了。
廖大享要找的人是在前門做藥材生意的雲南人李化,他和廖大享是故交,與普家的關系也交厚。廖大享水淋淋地趕到李化處,三言兩語把普家的飛來之禍告訴了李化。李化一聽,竟吓得渾身發抖,抖着身子說道:“得罪了王伉這位喪門星,怕早就大事不好了。不過現在也不能急,咱得一步一步來,只要能把話捎到皇上那兒,就有希望了。”
廖大享當晚住在了李化處,二人密談了半夜方睡。
次日淩晨,趕了個大早。李化領着廖大享趕往仁義胡同。這胡同裏住的全是退休的太監,李化要拜見的退休太監叫趙安。趕去時,趙安正在院子裏溜鳥兒,因從李化那兒經常拿些名貴的藥材來吃,所以兩人比較熟。見了面,李化把普艾古諾的事說了一遍,央求公公從中支招兒,救救這個土司大人。趙安聽了,把頭連搖了幾搖,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感覺。趙安說:“這是謀反啊。王伉做圈,讓普土司鑽,這雖然是冤枉。但明理在王伉,皇上又相信了他,難辦啊。你們的普老爺也太笨了,怎麽就沒巴結好這個大貪官呢?”
廖大享從懷裏掏出一大把銀子,遞給趙安,說:“無論怎樣,總要趙公公費心。但能救得普老爺,無論花多少錢都願意。”
趙安說:“我已經退休了,根本謀不了皇上的面。我保薦一個人,他準能成事兒。”
廖大享、李化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誰?”
趙安說:“曹化淳!”
趙安說,曹化淳也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