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跪下,黑壓壓的一片。這時,大家猛然聽到一聲凄厲的尖叫聲從內室傳來,接着,披頭散發的萬氏嫫赤足跑了出來。邊跑邊哭,哭得在場的人心幾乎都碎了。聽到槍響時,萬氏嫫正在屋子裏看一本前人的詩集。好長時間沒有這樣的閑情逸致了。以至老爺派人叫她陪張繼孟喝酒,她都推托了。報喪的槍聲響起,萬氏嫫猛地呆了,手裏的詩集“啪噠”摔在地上,濺起一層的灰……
已是掌燈時分,院子裏點起了火把。聞槍聲而來的親戚朋友将普府擠了個水洩不通。管事先生請來了畢摩。畢摩閉着眼睛,神情嚴峻,口中念着超度亡靈的。
普艾古諾的兒子普古鲊眼含着淚,默默點燃三柱香插在院子裏的水井邊,掏出幾兩碎銀投入井裏。這是向水神買水的一種儀式,買的水用于擦洗死者的屍首。做完這一切,普古鲊又取過一把香葉草。這時萬氏嫫猛地站起來,凄涼地在一邊高喊着:“古鲊,讓我來洗。”這本來是兒子的活計,萬氏嫫卻不管不顧,嚎哭着撲到她丈夫的屍首邊。她一點一點擦洗着丈夫的身子,認真而又仔細,連他的腳趾間、耳朵眼都擦過了。邊擦邊止不住眼淚直淌。眼淚落在她丈夫的身上,她就醮着眼淚擦。擦了一遍又一遍,擦得普艾古諾的皮膚黑亮黑亮的。直到家人把她拉開,她的眼淚一直淌着。
28、萬氏嫫揪住張繼孟的耳朵,用刀一劃拉,一片耳朵便掉了下來出殡的日子是畢摩掐算好的,銀籌的靈柩擡出阿迷城時,時間已是中午,空氣熱得發燙,天地間一片熾熱的日光。大小紙錢樹和一切紙裱的各種人馬廟宇、童男童女,由數十個男人舉起,默默走在最前面。10個精壯的男人推着一個木制的物件緊随其後,這個物件被尊稱為“開路将軍”,其上的木人因為齒輪的作用,賣力地揮舞着木刀。路面上石頭很多,極不平整,“開路将軍”被颠得“嘎嘎”地響,這種刺耳的聲音幾乎掩蓋了孝男孝女的嚎哭。普古鲊捧着神主牌位默默地走着,走得很慢,仿佛一匹在泥潭中艱難跋涉的馬。哀樂導引着送葬的隊伍稀稀拉拉地緩緩向山上移動,燕子不願呆在空中的窩裏,它們飛向更遙遠的天空。棺木透染上了百合的香氣,只有花的眼睛知道,這濃郁的香氣滲進了棺材進入了死者的身軀。
太陽沉到西山時,一個巨大的墳頭出現在墓地中央。在管事的指揮下,孝子孝孫們跪在墳前磕了頭。這時,人們忽然驚奇地發現,普夫人竟然沒在現場。普古鲊及家人費力地回憶到,他們今天就根本沒看到過這位傷心的後娘。
萬氏嫫回到普府時,已經是三天後的事了。
發喪那天,空中的星星還眨着眼,萬氏嫫一身素衣,悄悄騎上烏雲馬出城去了。張繼孟毒死普艾古諾後,走得慌慌張張如喪家之犬。蘇二随後趕來時,張繼孟連人帶馬已然消失在通往臨安的驿道上。萬氏嫫走在這條來來往往走過多少回的古道上,心裏悲戚而豪邁。
普艾古諾死了,萬氏嫫又成了一朵無根的浮萍。普艾古諾的兒子固然聽她的,但那畢竟不是自己親生的。他能夠理解一個後娘的心嗎?在這政治動、各路土司紛紛擴充勢力的形勢下,他能夠看得遠、扛得住嗎?萬氏嫫從悲傷中冷靜下來,騎在馬上像一個觀賞風景的旅游者,沿着綴滿五色花朵的驿道,緩緩而行。
晨曦中的鳥鳴濕漉漉的,樹木上的露珠晶瑩奪目。飄散在空氣中的野花香氣讓萬氏嫫迷醉。她想起普艾古諾,這個黑色的男人,一身的肌。他最喜歡拿一把鮮花在她的乃子上揉搓,揉搓啊揉搓,使雙汝沾滿香氣……可如今,一眨眼間,男人死了,女人卻還活着,陽兩界分,從此是路人,萬氏嫫不住心潮翻騰,眼睛潮濕了,感慨不已。于是,牙齒一咬,馬鞭一抽,滿臉淚痕地沖向遠方。白白的衣裙像一團熊熊的白火焰,滾動着,飄着……
臨安就在眼前,青磚黑瓦,古色古香。根據蘇二提供的消息,萬氏嫫沒費任何周折就找到了張繼孟。他正坐在一處四合院中喝酒,陪在一邊的是一個嬌豔的女人。萬氏嫫拴好馬,橫沖直撞地走了進來。立在門口的家丁拉出刀來,吼道:“什麽人?站住。”萬氏嫫冷冷一笑,也不搭話,抽刀一揮,刀光閃爍之下,已将那人拿刀的手臂砍了下來。手臂落在地上,手裏舉着的刀發出一種清脆的響聲。萬氏嫫走進院子裏,指着目瞪口呆的張繼孟,鄙夷地說:“我家老爺真是瞎了眼,還以為你是朋友,卻不料是個小人,呸。”
張繼孟的臉本來就蒼白,這會兒更成了一張透明的白紙。張繼孟嘆了一口氣說:“歷來成者王,敗者賊。落在你手裏,也是我的報應。你就殺了我吧。”
萬氏嫫咬着牙,恨不得立即将張繼孟剁碎一片片生吃了。卻問道:“是誰指使你幹的?說出來,也許我可以饒你不死。”
張繼孟苦笑着搖搖頭,一言不發。
萬氏嫫揪住張繼孟的耳朵,用刀一劃拉,一片耳朵便掉了下來。張繼孟疼得殺豬一樣嚎叫。
張繼孟倒抽了一口冷氣,心想,這婆娘真他娘的狠,不得已說道:“是王伉……”
張繼孟的話音未落,萬氏嫫的刀便落了下去。腦袋落在地上後,還幽默地“咕嚕”打了一個旋子。脖腔裏的血熱呼呼的濺了萬氏嫫一臉。張繼孟的身體僵立了好一會,才往前栽倒下。萬氏嫫蹲,抽出一把随身帶的短刀來。這刀明晃晃的,像鍍了一層月光。萬氏嫫仔細端祥着張繼孟沒有頭顱的屍體,脖子那兒依然有黑稠的血咕咕冒着,像打翻了的漆桶一樣。沒有頭顱的人真是很滑稽,直挺挺的,像傳說中無頭行走的僵屍。萬氏嫫很感興趣地挑開張繼孟的衣領,扒下他的褲子,褲裆裏的玩意兒醜陋極了,在一片枯草中,低着頭,垂頭喪氣的樣子。一個男人死了,他的這玩意兒也就死了。褲裆裏的玩意兒死了,一個男人即使活着也等于死了。
萬氏嫫接下來作出一個驚人的舉動,她把短刀試探着立在張繼孟的脖頸處,輕輕的,就像是劃着一塊豆腐一樣向下劃拉着,刀尖過處,有血絲湧出,這說明張繼孟的屍體還是活的,沒有冷,也沒有僵。她麻木地、做夢般地做着這一切,她感到張繼孟的肉皮太松了,絲毫沒有一點彈性。她用手使勁揪住胸脯前劃開的一個口子,尖刀從立勢變成側勢,深深地伸進皮與肉之間……剝皮這活兒對萬氏嫫來說難度大了點,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只是在小時候觀看過鄰居剝兔子皮。只要劃開兔子一個口子,抓緊了往下一扯,皮便像衣服一樣脫下來了,動作酣暢、有力,讓人有一種痛快之感。可剝人皮太麻煩了,活計進展了一半,萬氏嫫不耐煩起來,站起身,狠狠踹了一腳張繼孟,罵道:“便宜狗日的了。”然後,将短刀仔細擦幹淨了,又放進懷裏。
萬氏嫫擦淨臉上的血,準備離去時,卻發現一群兵丁不知何時從哪裏湧出來了,團團圍住了院子。萬氏嫫大叫道:“我是阿迷的萬氏嫫,找張繼孟報殺夫之仇。與衆人無幹,擋我者——死。”萬氏嫫聲音沙啞而嚴厲,衆人呆了,又見她剛才剝皮的狠勁,竟沒有一人敢向前,全都端着刀像廟裏泥塑的小鬼模樣。萬氏嫫大模大樣地從院門口走出來,騎馬回阿迷去了。
29、萬氏嫫聽了感動起來,她看着者龍山,眼裏竟閃動着淚花失去丈夫後的那些日子,萬氏嫫用東攻西掠打發時間。萬氏嫫的天空血腥密布,在她眼前交替出現的是支離破碎的胳膊、頭顱和手腳。萬氏嫫被鍛練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百姓家的小兒啼哭,大人常用的有效方法就是說一聲:“萬氏嫫來了。”小兒便會立即止住哭聲,驚恐四顧。
在百姓的心目中,萬氏嫫不應該是這樣的。她應該賢慧、溫柔,耐心幫助兒子普古鲊持丈夫留下的家業。普古鲊也這樣說過母親。然而,萬氏嫫卻冷笑一聲,繼續她所向往的事業。更出人意料之外的是,萬氏嫫竟決定要改嫁玉弄山的者龍雲了。普古鲊勸母親三思。萬氏嫫說:“嫁人是我的事,何必三思什麽。”
普古鲊生氣加着急,幾乎要跪下了:“您是普夫人,代表了普家上下老少,阿迷全城黎民百姓,怎麽說是你一個人的事呢?”
萬氏嫫不理睬普古鲊的話,她用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