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捋須,斂了斂笑容,略顯沉思,“今年春試,一共錄取了二百二十九人,按照慣例,九成以上都是要放到地方上去歷練的,之逸和之潇兩個……暫時還不知朝廷什麽安排。”
林氏急問,“你怎麽想的?”
沈良笑,“我能怎麽想?京城有京城的好處,地方有地方的好處,全看各人。”
林氏更急了,當着女兒的面就拉下臉,“怎麽是地方有好處呢?你想想你自己,這麽多年都為着什麽?”
“我老了,折騰不動了,孩子們不一樣,他們正年輕,到基層歷練幾年,不是壞事。”
“那也……”林氏欲言又止,眼裏已躍動火焰,瞟了眼女兒,又生生壓下,“蘭兒,你先回去,我與你父親商議一下。”
沈清蘭心知母親這是心裏有氣,指不定要吵鬧兩句,有心阻止,故而磨蹭着不肯走,反而是沈良勸她,“蘭兒回去吧,你也要好好準備準備,這幾天家裏要有客人來。”
無奈,沈清蘭只得告退。
她想多知道些有關哥哥們的事情,不舍離開,但父母都讓她走,也沒辦法,這會兒,心思全被哥哥們的喜事牽引住,穆家的煩心事倒被丢到腦後了。
秋月和冬梅亦是如此,一個穩重、一個寡言的兩人竟在走回小院的路上忍不住叽叽喳喳地讨論。
“大少爺是榜眼,才學出衆,皇上該要留在京城做官的。”
“二少爺才剛十七歲,就中了進士,真是了不起呀,将來前途不可限量,不管在京城還是去地方,總會展露頭角,成就一番偉業。”
“……”
“咱們老爺從申州調到會州,都來了三個多月,一直低調處事,府裏也沒辦過喜事、宴過賓客,這回可好了,好好辦一場,也叫別人開開眼。”
“就是,讓所有人都知道咱們兩位少爺多了不起!”
“……”
沈清蘭沒參與讨論,但聽在耳中,也覺得得意,自己的哥哥,怎麽誇都不夠,如果不是自己一身麻煩事還沒抖開,她甚至會忍不住想一想,是不是此時此刻在京城,已經有佳人對她兩個哥哥心生愛慕了呢?
假山後坐着一人,原本正阖目養神,被身後路過人說笑聲打擾,側耳靜聽,越聽越迷茫,明明是舉家歡慶的大喜事,她卻毫無笑意,甚至漸漸目光乖張冷厲,似有癫狂之态。
“中舉?榜眼?真有出息呵……”她喃喃低語,忽而掩面而泣,“又不是我生的,又不是我的孩子,如果我的孩子還活着,将來……将來也能中進士,也能中榜眼,還能中狀元……可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沒了?我的孩子為什麽沒了?為什麽?為什麽……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她的孩子能好好活着,光宗耀祖,我的孩子就……死了……”
她越自言自語越悲傷,把頭埋在膝上,淘淘大哭起來,可惜小路上的主仆三人已經遠去,壓根沒有聽見。
“咦,碧玉,你怎麽還在這裏?薛揚還沒回來?”沈清蘭問。
碧玉擡頭,“小姐回來了。”她将手中繡花繃子放下,準備去倒茶,卻瞧着三人滿臉的笑容詫異,“怎麽這麽高興?小姐在楊宅玩得開心嗎?”
沈清蘭的笑容僵了一下,不知該怎麽回答,開心麽?和穆華欣在一起确實是開心的,但一想到她的身份,就沒法開心了。
秋月敏慧,知道沈清蘭不願提及這事,忙笑着岔開,“碧玉你還不知道呢,老爺回府了,帶回來一個大好的消息,咱們大少爺和二少爺都中了進士,大少爺還被皇上點了榜眼,你說,是不是天大的喜事?”
碧玉喜得大叫,屋裏鬧成一團,也就沒人再提楊宅的事。
到晚上,春蘭來叫沈清蘭,說是林氏找她,沈清蘭已經猜到,喜憂參半,遲疑片刻,整衣過去。
碧玉随行,輕聲問,“小姐,您是不是有心事?婢子瞧着您回來後就不太對勁。”
這會兒沒了旁人,沈清蘭心緒也平靜下來,不想瞞她,悶聲道,“碧玉,你知道剛到會州的那位楊宅小姐叫什麽名字嗎?穆華欣。”
“穆……華……欣?這名字聽着耳熟呀,穆華……”碧玉嘀咕着,突然眼睛一瞪,吸了口涼氣,“是和……寧遠侯一家?”
沈清蘭點頭,默默前行。
碧玉擰起眉頭,“這麽說,楊宅那老太太也是寧遠侯府的,小姐,這事兒棘手了,怕是您的親事快要定下來了。”
沈清蘭頓了頓步子,望了眼已經不遠的院子,門口檐下的兩盞燈籠籠着橘紅的光芒,像兩只眼睛,分明顏色柔和溫暖,可總讓人不願直視。
她苦笑一聲,繼續前行,婚姻之事她無能為力,又有何可說?
“小姐?太太找您,是不是……”碧玉拉住她。
沈清蘭笑了下,“大概是吧。”
屋裏燈光明亮,沈良和林氏都在座,飲茶對話,聽到腳步聲就停下來。
“父親,母親。”沈清蘭乖巧地上前行禮。
林氏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叫你來,是有兩件事,一件是你今天去了楊宅,另一件事是你哥哥們高中,咱們得下貼宴客。”
一切皆如沈清蘭所料,她低頭應答,“母親吩咐就是。”
林氏好笑,“我吩咐?難道我吩咐什麽,你就老老實實照做了?不賭氣?不別扭?你若果真這麽省事,親事早就定下,說不準都已經出嫁了,哪裏還賴在娘家?”
沈清蘭漲着臉不作聲。
父親到底寵女兒,沈良見不得妻子數落這些,忙笑着接話,“既是姻緣,便是緣分,咱們蘭兒這麽出衆,不必着急,在家多留兩年,好日子在後頭呢。今天叫你來,說的就與你這姻緣有關,你哥哥們高中一事,喜報送進會州,不出兩天,會州就會人人盡知,到時候必定道賀者無數,我與你母親商議,與其三兩成群,流水宴席不斷,倒不如擇個好日子,下貼開宴。”
“聽父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