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妾 - 第 29 章

第29章

過年王府膳食多是葷菜, 顧如約沒胃口, 一早沉香去大廚房取早膳。

桂香給顧如約梳頭, 念叨,“沉香取早膳, 還不回來。”

話音剛落,沉香提着提盒進來,“奴婢說夫人吃清淡點的, 吳大娘給主子現煮的清粥, 怕沾染葷腥,鍋裏燒開水刷了幾遍,奴婢撿清淡的小菜拿了幾樣。”

顧如約看一眼桌上擺着早膳, 一罐清粥, 幾樣涼拌小菜, 銀魚幹, 糟鴨蛋, 寒冬臘月, 王府的餐桌上能看見綠瑩瑩水靈的新鮮蔬菜,怪喜煞人。

就着小菜, 喝了一碗粥, 顧如約放下碗筷, 沉香和桂香一條腿跪在炕沿邊, 把剩下的吃了。

剛撿了桌子, 柳輕羅帶着丫鬟進來, “妹妹這是吃的早膳還是午膳?”

顧如約站起來, 笑着說;“姐姐打趣我太懶了。”

讓座。

柳輕羅坐下,說;“過年飯點亂了,大廚房只備早晚兩頓飯。”

邊說,瞄着她的臉,顧如約剛承雨露,面色白皙透着紅暈,心底羨慕。

顧如約在對面坐下,“我正想去看看姐姐,姐姐就來了。”

桂香端上新沏的茶水,捧給柳輕羅,然後捧給顧如約,沉香端上茶食。

兩位主子在屋裏吃茶說話,三個丫鬟在外面桌上磕瓜子。

柳輕羅的丫鬟海棠小聲說;“你們知道嗎,良秀夫人徹底失寵了,良秀夫人哭哭啼啼地跪在晉王寝殿外,晉王不見,晉王殿下的一句賤婢,府裏的人背地裏全都笑話她。”

沉香解氣,問:“後來呢?”

海棠說;“還有什麽後來,後來良秀夫人跪着不走,大過年的,擾了殿下的好心情,殿下命人把她關起來。”

屋裏的柳輕羅也正好說起這件事,感嘆,“胡良秀太得意忘形了,也挺可憐的,捧得高,掉下來摔得狠,落差太大,一時難以接受,行為失常。”

柳輕羅看着顧如約笑了一下,“殿下對妹妹一直寵愛有加,當然妹妹也不是胡良秀。”

顧如約淡淡地道;“後宅女人的榮寵全在殿下的一念之間,妹妹跟胡夫人沒有什麽不同。”

柳輕羅笑說:“胡良秀怎能跟妹妹相比,妹妹心思通透,進王府不過半年,晉王頻頻眷顧。”

自己進王府三個年頭了,蘭林院晉王從未踏足。

顧如約抓了一把瓜子,“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

帝王後宮三千,寵一時容易,寵一世難,現在蕭逸對她很好,顧如約不敢把話說太滿。

突然,腦子裏閃了一下,顧如約恍惚想起昨晚蕭逸好像問自己有什麽願望,自己回答說跟他在一起。

蕭逸怎麽回答的,她困迷糊了,沒有聽見。

柳輕羅轉了話題,問;“你妹妹到家了吧?”

顧如約喝了一口茶水,道;“早到家了,說來慚愧,我這個妹妹從小被繼母嬌慣,極任性,我給家裏的書信裏叫父親好好管教。”

蕭逸的話言猶在耳,你父親是個秀才,教導出這樣的女兒,骨子裏輕蔑不屑,出身低賤,自己又不自愛,怪不得別人瞧不起,可蕭逸的話,比打自己還要難堪,所以自己跟胡良秀在蕭逸心裏有何不同。

柳輕羅看屋裏沒人,壓低聲音說;“這件事我也聽說了,你妹妹誤中了別人的圈套,顧妹妹這裏揭過了,十足的氣度。”

顧如約笑笑,“公道自在人心。”

這件事上,蕭逸已經給足她面子,難道還要蕭逸把側妃和庶妃同胡良秀一同問罪,那就太不識時務了,她在晉王心裏多少分量,自己還是拎得清。

兩人住得近,沒事喝茶閑聊,同侍一個男人,顧如約不想深交。

兩人又閑聊別的,黃昏時,柳輕羅告辭走了。

沉香把方才海棠的話學了,末了說;“胡夫人得寵時欺負主子,害奴婢挨了打,真是報應。”

桂香一旁說;“奴婢剛才去大廚房送家夥,聽說府裏下人一日給她送一頓飯,現在失勢了,沒人替她在晉王跟前說話。”

胡良秀被姬側妃等人利用,設計顧如玉針對自己,倚仗晉王的寵愛,無所顧忌,哪裏知道姬側妃和董、梁三人是一石二鳥,借着胡良秀之手,令自己難堪,顏面掃地,東窗事發,晉王厭惡胡良秀,借此除掉二人。

姬側妃和董、梁三人面和心不和,但在對付自己和胡良秀做了同路,王府裏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現在事敗,姬側妃等人抽身幹淨,由胡良秀頂缸,去掉一個勁敵,三個人沒想到此計被晉王看穿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沒撈到什麽好處。

如此結果,顧如約還用在晉王面前多費口舌嗎?如果不依不饒,令蕭逸反感,反倒落了下乘。

這兩個丫鬟茫然無知,混混沌沌的,需得提點幾句,“背後算計我的何止她一人,沒人配合她演戲,又怎能做到天衣無縫,你們想她把金簪放桌上,如果中間出了岔子,有人過去拿了,計策失敗。”

沉香和桂香恍然大悟,沉香說:“奴婢聽說,董夫人支使二姑娘去的。”

顧如約輕咳了聲,“有些話爛在肚子裏,這件事到此為止,休要再提。”

點到為止,顧如約怕兩個丫鬟傻乎乎的被人利用,至于背後之人的暗算,見招拆招。

這時,門外傳來太監尖細的聲音,“奴才奉晉王殿下之命,給夫人送東西來了。”

桂香走出去,挑起門簾,一個太監走了進來,顧如約認識,這是晉王身邊的貼身太監王有福,身後跟着一個小太監,小太監懷裏抱着一個匣子。

王有福滿臉堆笑,躬身行禮,“晉王殿下命奴才把這個匣子給夫人。”

接過小太監捧着匣子,雙手呈上,沉香接過,遞給顧如約,顧如約低頭看看紫檀嵌百寶匣,問:“裏面裝的什麽?”

王有福躬身道;“奴才也不知道。”

王有福帶着小太監走後,顧如約把匣子放在幾上,打開瞬間,雪亮晃眼,明黃緞上躺着三顆夜明珠,冬季太陽将落山時,前面高大的殿宇遮擋,屋裏光線暗,三顆夜明珠發着幽光,屋裏通亮。

顧如約拿了一顆珠子放在掌心,夜明珠碩大,道;“我還沒見過這樣大顆的珠子。”

沉香說;“這一顆珠子比燭火還亮。”

顧如約望着掌心裏的珠子,說:“前朝有一個公主,夜間打牌,用夜明珠當燈盞照亮,通宵達旦地打牌,殿下賞賜我夜明珠,大概也是取自這個典故。”

桂香高興地說;“那以後我們打牌用夜明珠照亮。”

“這種奢侈的生活,也是你家主子配過的,傳出去遭多少人嫉妒。”

顧如約說着,把夜明珠裝進匣子裏,遞給桂香,“好生收着。”

正月期間,蕭逸進宮陪梁帝,大宴群臣,參加朝廷節慶裏的各種活動。

蕭逸沒來擁翠居,經常派太監送東西過來,皇宮禦膳房做的點心,貢品茶葉、魚翅、雪蛤膏、化州橘紅、京塘蓮藕、四川貢桔、山東水晶梨等。

沉香悄聲說;“殿下派人送來的皇家貢品,就連東院都沒有,只送到咱們屋裏。”

顧如約看着桌上堆着的太監剛送來的東西,道;“太張揚了,府裏人當面不說,背後還能堵住別人的嘴。”

掃了姬側妃的面子。

桂香說:“咱們主子以後晉了側妃,也就沒人說嘴了。”

顧如約正色道;“以後人前人後,別提這個茬,這都是府裏人渾說,殿下可從未當面說過晉我為側妃的話。”

桂香小聲說;“那日家宴,殿下那麽多人說了,不能聽錯。”

顧如約不願意往深了想,道;“殿下喝多了,順口提一句,過後誰還當真。”

桂香和沉香情緒一下低落了,白高興一場。

正月裏熱熱鬧鬧,上元節頭兩日,王府管家帶着家仆早早把花燈挑起來,花園裏樹枝上挂滿花燈。

桂香說;“我們老家上元節可熱鬧了,街上有舞獅子唱大戲,大人小孩早早吃罷飯,穿新衣上街看熱鬧,人人手裏提着一盞燈。”

顧如約前世未出閣時,上元節賞花燈,那時跟着大哥二哥,玩到半夜回家。

十幾年沒看過花燈,顧如約輕嘆了一聲,“我們連王府都出不去。”

“本王帶你去。”

聞聲顧如約回頭,意外看見蕭逸走了進來。

急忙跳下塌,“殿下說真的,帶我看燈?”

蕭逸沾染笑意的深眸望進清亮的大眼睛,“當然真的,今晚帶你去一個觀燈最好的地方,不過你要換一身衣裳,扮作下人跟着我。”

沉香說;“府裏過年發下的新石榴紅裙奴婢沒上身,借給主子穿。”

顧如約嫌棄地看一眼她五短身材。

“主子穿奴婢的衣裙。”

桂香身量高矮跟顧如約差不多,顧如約嫌棄看了一眼沒有腰身的桂香。

桂香羞赧,小聲加了一句,“奴婢的裙子做瘦了,穿不了。”

蕭逸的目光在這兩個丫鬟身上掃過,這倆丫鬟醜的各具特色,笨的什麽事情都看不出來。

皇宮裏六宮粉黛,環肥燕瘦,王府裏也都是挑選出拔尖的,主子跟前貼身侍女不能說标致,起碼是清秀伶俐的。

這倆丫鬟,叫沉香的丫鬟黑,天黑找不到人,叫桂香的丫鬟,看見這張臉,鼻翼兩側幾顆雀斑,像大餅上散了幾點芝麻。

這時,高升手裏托着一身小厮的衣裳走入,蕭逸說;“換上小厮的衣裳,今晚人多,出門方便。”

顧如約換了小厮的衣裳出來,看見蕭逸唇角邊隐約的笑意。

低頭看小厮的打扮,“殿下,我穿的不合适嗎?”

蕭逸噙着笑,連說;“合适,你穿什麽都合适。”

一樣的衣裳穿在不同人的身上,竟然效果截然不同。

眼前的小厮面皮白淨清俊,蕭逸移不開眼,擺手招呼,“過來。”

顧如約走過去,坐在蕭逸腿上,蕭逸鼻端飄過一縷清香,哪裏像小厮。

“殿下帶婢妾去哪裏?還要裝扮成小厮。”顧如約問。

蕭逸揉了揉她的一頭烏黑順華的秀發,說:“去了你就知道了。”

把她放開,桂香替主子挽發,插上一支竹簪。

打扮停當,看沒什麽不妥,冷眼看不出是女子,蕭逸牽着她的手往外走。

兩人走出門,顧如約叫了聲,“殿下!”

蕭逸側頭看她,“落東西了?”

顧如約低頭,看看兩人扯着的手,“堂堂晉王扯着小厮的手。”

“本王斷袖之癖,誰管得了。”

京城上元節前後三日放夜,城門不關,舉城歡慶,燈火晝夜不息,歌舞升平,通宵達旦。

王府的馬車經過皇宮前的禦街,人流摩肩擦踵,道路擁擠,馬車行進緩慢,顧如約卷起馬車帷幔,看街道兩旁店鋪商家搭起彩棚,紅燈高挂。

禦街是燈市,皇宮門前一條東西橫街。

皇城的辰星樓,是最高處,每年梁帝陪着太後,皇後等後宮妃嫔,皇親國戚,文武大臣站在辰星樓上觀燈。

皇城下禦街歌舞百戲無比喧嘩,聲震十數裏地。

民間雜耍有吞鐵劍的、玩木偶的、演雜劇的、說書的、吐五色水兒的、彈琴吹簫的、馴猴的甚至馴魚的、馴螞蟻的、馴蝴蝶的……整個禦街那叫一個熱鬧,車馬轎都寸步難行。

晉王府的馬車停住,侍衛吆喝,怎奈人群堵塞,半天不能移動,蕭逸看看前面擁擠,果斷地道;“下車。”

蕭逸先下車,顧如約從馬車探出半個身子,蕭逸伸手把她抱下車。

今日人多,侍衛不敢松懈,簇擁着蕭逸和顧如約走進皇城,侍衛在城下等候,不能登樓。

蕭逸帶着顧如約一個人上去,顧如約緊随在蕭逸身後。

登上辰星樓,顧如約站在皇城最高處,禦街盡收眼底,辰星樓上候着不少人。

突然,太監一疊連聲高喊,“皇上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駕到!”

聲音此起彼伏。

樓上候着的人分開路,跪在兩側山呼萬歲。

顧如約跪在蕭逸身後,不敢擡頭,餘光瞥見一抹明黃龍袍從眼前飄過。

梁帝和皇後扶着太後,侍衛太監宮女,前呼後擁登上辰星樓。

今日樓上觀燈人多,沒人注意顧如約,顧如約緊跟在蕭逸身旁,不敢離開半步。

居高臨下,萬民仰慕,皇家至高無上的尊榮。

顧如約前世是低等嫔妃,自然沒有來看燈的資格,頭一次站在高處朝下望,視野開闊,城牆下,禦街一片燈海,能聽見街上行人喧嚣聲,鼓樂聲,雜耍的叫好聲。

蕭逸回頭問;“想下去看看嗎?”

顧如約點頭,“想。”

蕭逸帶着她,沒人注意溜下城牆。

兩人走出皇城,來到皇宮前禦街上,燈市的人摩肩擦踵,蕭逸握着她的手,帶着她穿過人流。

侍衛不離左右保護晉王和顧如約,蕭逸牢牢地牽着她的手,怕人流沖散。

蕭逸掌心的溫暖,傳到顧如約的手上,一直到心底,寒冬的夜晚,顧如約一點不覺得冷,看着前面峻拔的背影,世上的艱辛有他相伴,雨雪冰霜有他抵擋,顧如約什麽都不怕了。

本朝民風算開化,平常未出閣的姑娘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上元節前後幾日,家裏管束不嚴,會情郎,一對對年輕男女,手裏提着燈游玩。

禦街到處是賣花燈的,花燈的材質有絹紗、燒珠、明角、麥稭、通草等,各種樣式,眼花缭亂。

有的店鋪從正月就開始在門前挑起花燈,出燈謎招攬顧客,猜對了就送小禮物。

蕭逸和顧如約從一個店鋪門前經過,顧如約駐足,看這家店鋪從燕山峽谷裏采來大冰塊,雕琢成冰燈,很是新奇。

一會又被噼啪響聲吸引,一家店鋪門口,立着一個用泥土塑成的判官,中間是空的,裏面塞了柴草,點燃後發出響聲,火星子從判官眼睛口鼻往外冒,吸引不少路人。

官府在禦街中央搭建一座鳌山燈,無數盞花燈組成,煞是壯觀。

街上吆喝叫賣花燈的聲音此起彼伏,蕭逸問;“你喜歡那盞燈,我買給你。”

顧如約盯着一盞鑲水晶珍珠的花燈,精致華美,燭火相輝映,晶瑩剔透。

顧如約想這盞花燈很貴,很多人圍着看,沒人敢問價錢。

沒敢開口要。

蕭逸看透她的小心思,說;“你等着。”

蕭逸擠過去買燈,顧如約站在原地等,看旁邊攤上挂的全是宮燈,絹紗燈上面配畫和謎面,猜中謎語,免費贈送花燈。

顧如約猜中一個謎語,賣燈的送了她一個十二生肖雞燈,顧如約搖頭沒要,自己選了一個狀元燈。

這時,一個少婦打扮的人從街東往西走,身旁圍着一群家仆。

一眼看見一片宮燈下,立着一個小厮打扮的少年,正仰臉猜燈謎,不由停住腳步,覺得眼熟,對身旁的仆從說;“我看那位相公像一個人,尤其是側臉,太像了。”

她剛要走過去,顧如約已經提着燈離開,眨眼被經過的一群人擋住,等這群人過去,這位少婦尋找,已看不見蹤影。

蕭逸提着一盞水晶珍珠燈,看見顧如約提着一盞烏紗帽狀元燈,正左右張望。

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腕,顧如約回頭,笑着舉起手裏狀元燈,“猜謎中的。”

蕭逸接過她手裏的狀元燈,把水晶珍珠燈遞給她。

顧如約喜歡得什麽似的,又有點歉意,“我害殿下花了不少銀子。”

蕭逸捏着她柔軟纖細的手指,“只要你喜歡,花多少銀子都值得。”

突如其來,顧如約的心房一顫,側頭看,璀璨的燈海裏蕭逸的側顏絕美,朝他身邊靠過去。

乘車回王府時,街上人多,馬車行駛極慢,天晚了,顧如約睡着了。

正月裏蕭逸日日進宮,早出晚歸,也靠在座椅上迷糊。

恍惚燈市裏,一座燈山下,一個少女焦急地東張西望,一個少年郎跑過去,手裏提着一盞燈,交給少女,兩人牽着手,有說有笑地湧入人流。

蕭逸倏忽醒了,馬車已經過了繁華地段,街道冷清,馬車裏一盞宮燈發出幽暗的光,蕭逸臉上一片落寞。

側頭看顧如約偎在他身旁,睡夢中全身心地放松,依靠着他,一只手裏還攥着珍珠燈。

身上蓋着的毯子滑落,蕭逸彎腰撿起來,給她蓋上,取下她手裏的燈,顧如約也沒醒,沒有依靠,身體朝一邊滑,蕭逸扶着她靠在自己身上,頭搭在自己肩頭,睡得舒服點。

馬車駛入王府,剛一停下,顧如約就醒了。

蕭逸先下車,把她抱下來。

顧如約腳落地,蕭逸打開鶴敞,裹在她身上,往寝殿走。

夜風一吹,顧如約徹底清醒了,左右看看,小聲說;“我自己回擁翠居,殿下不用送我。”

蕭逸裹緊她,腳步未停,道;“你住處遠,天晚了太冷,你剛睡醒,容易閃了汗,今晚不回去了。”

王府裏,從姬側妃到庶妃侍妾歌姬,從來無人留宿晉王寝殿。

顧如約剛一沾床便睡了。

醒來時,雪光返照,寝殿通亮,兩個侍女站在帷幔後,屏息靜氣,聽見紗帳裏有動靜,端着水盆,盥洗用具走進來,“夫人醒了,殿下在暖閣等夫人用早膳。”

顧如約簡單梳洗,侍女引着來到暖閣,看見蕭逸穿着寝衣坐在桌前,早膳已經擺上了。

“起來了,坐下吃早膳。”

顧如約坐在蕭逸對面,問:“殿下等很久了,為何不叫我?”

“我看你睡得沉,不忍心叫你。”

早膳擺了滿滿一桌子。

蕭逸拿起箸,“吃吧,一會涼了。”

食不言寝不語,兩人吃早膳,太監侍女站在一旁侍候,鴉雀無聲。

蕭逸吃飯沒有一點動靜,皇家對皇子和公主們的教育相當嚴格,顧如約在宮裏住了十年,熟知宮中用膳的禮儀規矩。

十幾年養成的習慣,端碗時,大拇指扣住碗口,食指、中指、無名指扣碗底,手心空着。

閉嘴咀嚼,細嚼慢咽。

蕭逸專心用膳,對面顧如約的一舉一動,悉數落在他眼裏。

顧如約的行為舉止一點不像沒見過世面小戶人家的女兒,宮廷用膳禮儀,就是宮裏嬷嬷也挑不出她的錯。

桌上擺着點心,糖桃占、大西瓜子、金糕、杏脯、佛手青梅、蜜餞蜜柑等,顧如約嘴饞,吃糖桃占。

蕭逸用完早膳,接過太監呈上的熱巾擦手,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說;“早膳還吃零食,愛吃甜食的習慣一點沒變。”

顧如約夾一塊糖桃占,雙箸頓了一下,蕭逸對自己說話,又不像,這裏除了太監侍女,又沒有旁人。

這時,高升快步進來,低聲對蕭逸說了幾句什麽。

蕭逸甩掉熱巾,匆忙走了。

顧如約依舊吃那碟糖桃占。

蕭逸來到書房,陳承忠,呂道賢、嚴子修,容安幾個人等着他,看見晉王進來,迎上前,衆人行禮,呂道賢道:“殿下,鎮西候已經起事了,自立為王。”

“年還沒出,施宗彥就迫不及待謀反了。”蕭逸道,并不意外,就等這只靴子落地。

蕭逸走到桌案後,展開一張軍事地圖,“朝廷很快就會發兵,施宗彥兵精糧足,朝廷為了穩住他,也拖了幾年了,該有大動作了。”

呂道賢說;“剿滅叛軍,不知朝廷派何人挂帥?”

蕭逸眯眼,少頃說;“,如果本王猜的不錯,魏王,本王的二皇兄挂帥,這正是建立功勳的好機會,皇後焉能錯過。”

嚴子修說:“在下跟殿下的想法一樣,皇後娘娘跟魏王這一派,正想立功服衆,軍隊中培植自己的勢力。”

呂道賢道;“殿下請命助魏王讨賊,在下以為不妥,施宗彥的軍隊號稱三十萬大軍,手下精兵猛将無數,是強勁的對手,殿下三思。”

陳承忠也道;“是呀,如果能打,朝廷早打了,不至于拖了這些年,養虎為患,這場仗必是一場苦戰,雖然早有準備,戰場上兩軍對峙,瞬息萬變,殿下的心情在下等都能理解,鎮西候反叛,逆天而行,最終沒有好下場,殿下心裏那點事,到時也不是問題,何必急于一時。”

高升插話道;“殿下,恕老奴直言,魏王為帥,為博戰功,殿下縱然大獲全勝,立下赫赫戰功,魏王也會把戰功據為己有,殿下何苦為他人做嫁衣。”

蕭逸神情堅定,不容置疑,“本王意已決,衆位無須再勸,魏王要戰功,讓他戰功好了,本王不跟他争。”

晉王此事已經拍板,沒什麽可議的。

衆人圍着地形圖商讨。

立春後,氣溫仿佛比冬季還清寒,顧如約帶着沉香走到王府夾道上,冰雪消融,青石地面濕漉漉的,最後一場雪,落地太陽一出便融化。

西院裏,

門口丫鬟看見顧如約走進院子,朝裏回禀,“顧夫人來了。”

顧如約繞過屏風,看見董月嬌,梁鳳錦和幾個姬妾都在。

上前請安,姬側妃一成不變的溫婉的笑容,吩咐侍女,“給顧夫人看座。”

侍女搬過一把椅子,擺在董月嬌下首,顧如約解開鬥篷,遞給沉香,跟其她幾個人颔首,告座。

姬側妃體恤地說;“妹妹身子弱,剛開春氣候冷,來回走仔細穿厚實點,我這裏沒什麽事,不用虛禮。”

顧如約探身,神情恭敬,“勞側妃惦記,婢妾的身體沒那麽弱,不能總悶在屋裏,适當出來走走有好處。”

侍女端上茶水,姬側妃道;“這是去歲的明前茶,今年新茶沒下來,這還是去歲宮裏賞的。”

梁鳳錦端起茶盅,“聽說鎮西王施宗彥謀反了,朝廷要發兵,魏王挂帥。”問姬側妃,“我怎麽聽說殿下也要随軍出征,側妃知道這個消息嗎?”

姬側妃呷了一口茶水,眉宇間盡是擔憂,“殿下跟我說了一嘴,施宗彥的軍隊來勢洶洶,殿下此去,不能不叫人提着心,不是我說滅自家威風的話,鎮西王的軍隊土生土長,以逸待勞,朝廷軍隊長途跋涉,這一仗少不得辛苦。”

姬側妃這一說,大家都沉默。

這時,有丫鬟飛跑進來報,“宮裏來人了,傳皇上旨意。”

晉王不在王府,姬側妃急忙率領王府人等出去接旨。

前殿一個太監手裏舉着聖旨,高聲說:“晉王侍妾顧氏接旨。”

顧如約急忙上前跪倒,姬側妃率領王府衆人皆跪倒在地。

顧如約跪地垂着頭,心裏惴惴不安,直到聽到,“顧氏如約品貌俱佳…….封為晉王側妃….雲雲。”

叩頭謝恩,心裏尚在恍惚。

太監滿臉堆笑,“恭喜顧側妃!”

姬側妃命人取銀子打點宮裏的太監,這太監是皇帝身邊的紅人,一句話比別人說一百句都管用,怠慢不得。

那個太監接過銀子,揣入袖子裏,“咱家告辭了。”

帶人回宮去了。

這裏,董月嬌心裏不是滋味,表面佯作高興的樣子,低身一福,“恭喜側妃!”

一句側妃叫得姬側妃心裏五味雜陳,梁鳳錦強擠出笑,福了福,“恭喜側妃!”

其她的侍妾歌姬,紛紛祝賀,府裏的丫鬟仆婦,叩頭齊聲唱和,“恭喜側妃!”

姬側妃過來,微笑着說:“以後顧妹妹就跟我平起平坐了,我年長你幾歲,稱呼你一聲妹妹,你我姊妹同心,為殿下分憂。”

顧如約謙遜地道;“側妃客套,我不敢當。”

明知這些人不是真心,虛與委蛇。

真歡喜的是沉香和桂香,回房關上門,二人給顧如約叩頭,“恭喜側妃主子!”

顧如約說;“快起來,關起門都是自己人,你們不用這虛禮了。”

自己晉位側妃,蕭逸背後不知下了多少工夫,卻從來沒跟自己說,顧如約心裏甜絲絲的感動。

蕭逸在京城郊外西山大營操練軍隊,大戰在即,無暇顧及其它的情況下,還為自己争取了側妃之位,王府中沒有正妃,側妃位最高,沒人欺負自己了,蕭逸是在上戰場之前,安頓好了自己。

顧如約眼眶潮潤,蕭逸對自己的好,從前是自己沒有看到,以自己的出身,側妃位,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盼着蕭逸大軍開拔之前,見蕭逸一面。

過兩日又傳來消息,鎮西王施宗彥的軍隊攻無不克,勢如破竹,已經攻下臨近的州縣。

晚膳時,顧如約心不在焉,心裏擔心蕭逸此去的安危,畢竟兩軍開戰,刀槍無眼。

沉香看主子一直吃碗裏的飯,布菜放在她的碗裏,顧如約也沒擡頭看,低頭想着心事。

沉香說;“主子,殿下要去打仗,不知何時能回來。”

顧如約擡頭,放下箸,推開飯碗,“這可說不準,少則半年,多則戰事要拖上幾年。”

這場仗早晚要打,朝廷明知道施宗彥有二心,沒有能力迅速殲滅叛軍。

戰火不斷,連年征戰,國庫空虛,勞民傷財。

國家內亂,周圍異族虎視眈眈,鄰國的觊觎,梁朝風雨飄搖。朝廷文武大臣分派系,不齊心。

沉香和桂香吃完,撿了桌子去擡水,主子每日有沐浴習慣。

顧如約靠在木桶壁阖眼,想起前世,自己入王府時正值青春年少,終日期待看見那道颀長峻拔的身影,後來進宮,更難得看上一眼,十幾年漫長的歲月,沒了年輕時的心浮氣躁,可偶然看見那道明黃的身影,心底還是流過溫暖。

投水時恐懼無助,一縷孤魄絕望地離開,沒想到還有這一世的情分,發自心底的喜悅,總算沒有辜負最好的年華。

沉香的聲音打斷她,“主子睡着了,水涼了。”

沐浴出來,看了一會書,顧如約擡頭看外面夜深了,道:“安置吧!”

沉香鋪床,拿湯婆子出去灌熱水。

顧如約坐在繡墩上,卸妝。

“殿下來了。”沉香略帶喜悅的聲音傳來。

蕭逸已經大步走進來,顧如約倏忽回頭,幾日未見,蕭逸清減了。

蕭逸已經走到跟前,顧如約一把摟住他的腰,顫聲叫道;“殿下。”

蕭逸摟住她,“幾日未見,我過來看看你。”

顧如約的頭埋在他懷裏,哽咽道:“謝殿下為我做的。”

蕭逸愣了一下,随即恍然,顧如約頭低着,沒看見蕭逸神情不太自然。

“不算什麽,本王沒為你做什麽?”淡淡的口氣。

顧如約擡起頭,晶亮的眼睛深情地仰望,“我知道殿下為了我背後付出很多,如約感激殿下,殿下對如約的好,如約會記在心裏。”

她兀自說着,蕭逸側過臉,神情複雜,似乎欲言又止。

顧如約拿出一個平安符,“保佑殿下平安歸來。”伸手放進蕭逸的胸前。

又從脖頸上取下一塊玉,放在手裏,“殿下,這是我生母留下的,我一直帶在身邊,保佑我,我送殿下。”

拿過蕭逸的手,放進他手掌心裏。

蕭逸唇角抽了抽,表情僵硬,“你生母留作念想,你怎麽能送人?”

顧如約羞赧,柔聲細語,“殿下不是外人,是我最親近的人,我上次被繼母害,大難不死,我相信它一定能保殿下平安歸來。”

蕭逸唇角緊抿,合上手掌,攥得緊緊的,玉在手掌心硌手,心尖抽搐。

顧如約反應過來,從蕭逸進門,一直聽自己說話,蕭逸似乎有什麽囑咐自己的。

仰臉望着他。

蕭逸把玉小心地收好,用力握住顧如約的雙肩,鄭重地說:“如約,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說。”

“我聽着,什麽事殿下。”顧如約一臉認真。

蕭逸低頭,對上一雙純淨無邪的眼睛,清澈的眼裏全是自己。

突然,什麽東西堵住了喉嚨。

顧如約望着他。

蕭逸咬了一下後槽牙,“如約……..”

突然,門外太監喊,“殿下,七殿下來了。”

打斷了蕭逸要說的話。

蕭逸松開握住她雙肩的手,道;“我有事先走了,改日我過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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