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極是熾熱,穿過稀疏的枝葉直射下來,為衆人本就難以安寧的內心又平添一分燥熱。
宋梨畫待得煩悶,起身向山林中走去。
祁雲歸忙問:“你去哪兒?”
她微微一笑,目光清淡平和:“這裏太悶熱了些,我去林裏走走,大人放心,我不多時便回來。”
“太危險了些。”祁雲歸蹙眉,道,“不如讓青瑣跟你着你?”
“不必。”她揚了揚手,笑道,“大人先讓大家好好休整吧,晚上還有好長的路要趕,其他的莫要憂心了。我自己走走就好。“說完,她舉步踏入稀疏樹林裏,俞往深走,灼熱的氣息俞淡。直到舉目皆是翠綠,周身清涼。
踏過折斷的枯枝,踩上薄脆的落葉和松軟的泥土,草木天然的清芬拂過雜亂的心神,終于使思緒由混沌逐漸轉為清明。
首要的問題是,他們的幹糧是怎麽不見的?
事情已經發生,現在應想的是該如何補救,如何追溯根源看似已無必要,然而若真是婢女疏忽也就罷了,萬一有人蓄意而為,他們豈不是一開始就埋下了禍根?
她分明看見裝糧食的包袱和一堆行李一起搬上了車,若是婢女忘了帶,休說青瑣的神情全然不是裝的,就連她自己也不信。那只剩一種可能:是故意被人拿走的。
如此唯一有嫌疑的便是青瑤。但是她和青瑣形影不離,斷然無法背着姐姐行事。況且,若真是青瑤所為,她明知自己會被懷疑,理應尋個理由暫時離開,然而她卻并不願意回城。
宋梨畫全無頭緒間擡眼望去,林間不知何時竟起了微風,蕩開了最後一絲熱浪,而一片濃綠的樹葉,正迎着風悠悠緩緩地墜落。
她伸手接住,一抹青翠綻放在白皙的五指間,仿佛凝聚了全天地的清新。她壓下心間的焦慮,雙眸浮起若有若無的淡淡光華……無論拿走幹糧的人是誰,他都暫時不會造成威脅的。
此人的手法如此迂回曲折,可見并不想一舉殲滅他們亦不願驚動別人,如此他們只要日夜兼程馬不停蹄感到長安,就再不會有危險了。
這樣,步入……棄車?
宋梨畫徑自沉吟:她雖不習武,但能騎馬,而侍女廚娘自然更沒有那般嬌貴,如此不如幹脆棄了馬車,輕裝簡行?
她漫無目的地思索着,日影游移,鳥鳴零碎,不知不覺間,耀眼的金光已染上絲絲縷縷的殷紅,已過了未時。
祁雲歸策馬遠望,目光清冽,而周圍坐歇了一地的侍從正一點點退去原有的警覺,代之以綿綿的懶散和倦怠。
原有的微風已擁有了凜冽的力度,拂過發絲面頰,吹落木葉紛揚,斜陽隐沒在青山後,一切都帶了幾分不詳的味道。
青瑤……還是沒回來。
一側的密林裏,從他們視線之外的方向,悄無聲息地蹿出幾條人影,面罩黑紗,墨藍衣衫,而他們身後竟是一名女子,形容纖細,并未蒙面,一雙眼睛如冰冷冽,如雪沁涼。
第一個發現來者的一個小侍衛,他驚呼出聲,拔刀躍起,大吼道:“保護大人!”
祁雲歸驚而回身,當即拔劍,而青瑣已引了幾名侍衛沖了上去,一劍刺向為首的蒙面人!
蒙面人目光平淡,靜默不動,直到青瑣的劍尖幾乎襲上面頰,他才側身一避,以極快的速度閃開,未傷毫發。
青瑣咬唇,她那一劍用了八分的力直逼面門,那人何以能這般輕巧地躲開?祁雲歸的眸色悠然轉濃——這些人武功高絕,必不是沿路搶劫之輩,恐怕……是針對他們而來。
祁雲歸翻身下馬,緊握劍柄,他現在唯一希求的,就是此時此刻,宋梨畫千萬不要回來。
五六個蒙面人卻并不出手,只是在他們面前站定,目光游移,似乎在尋找什麽,獨那女子,雖看似氣虛體弱,容色平庸,卻淡然得幾近冰冷,周身散發着凜然不可進犯的氣息。
祁雲歸緊緊盯着她,沉聲問:“不知來者所為何事?”
女子不語,蒙面人卻收回了搜尋的視線,零散的隊伍漸漸聚攏,緩緩逼近。
侍衛未再做猶豫,拔刀迎上,卻又被他們輕易地閃開。
祁雲歸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與蒙面人糾纏上,未曾發現那女子手腕輕轉,那薄薄的衣袖中便射出幾枚細小的針。
祁雲歸只見面前侍衛忽然亂了陣腳,心中暗道不妙,左臂便襲來一陣刺痛,他低頭一看,手臂上赫然插了一根銀亮銀亮的針,正有微小的血珠一點點滲出來。
他重新擡起頭,表情轉為肅穆——他果然還是低估了這群人。
眼前亦有幾名侍衛中招,他定了定心神,舉劍迎上,做好了全力以赴的準備。然而正在此刻,耳畔卻忽然傳來一個由遠及近,包含焦慮又清亮清越的聲音。
“祁大人——”
他的心猛地一沉。是宋梨畫!她居然此時回來了!
祁雲歸無暇□□,只得揚聲大喊道:“梨畫你快回去!不要靠近,別過來!”話音未落,卻見那女子臉上漫上淡淡的驚異,随即是深深的了然。
然後,毫無預兆地,蒙面人紛紛停了手。
幾乎是瞬息之間,他們已悄然離去,如來時一樣迅捷地隐沒于路旁的叢林裏,連那神秘女子也一并消失無蹤。
已漸見不敵的侍衛大驚之下又舒了一口氣,發現祁雲歸受傷後,頓時紛紛下跪,道:“屬下保護不力,罪該萬死。只是那些人實在……”
他搖了搖頭,說了句“無妨”,眸光微動間,只見宋梨畫已在眼前,站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