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将雲層染成濃豔的緋紅色,浮起淺淺的金光。光華流轉在遙遙天際,如綻放在雲端的金花。難得的好天氣裏,間或有鳥雀穿雲而過,清亮的鳥鳴飄散在風裏,若泠泠七弦上的歌謠。
宋梨畫擡手撐起青布車簾向外望去,目光悠然。馬車走得極輕快,而祁雲歸策馬而行,亦是悠閑潇灑,暢快得好比踏青。
青瑤卻微微疑惑,出言詢問:“宋姑娘,我們一行是奉聖命往長安與陳将軍會和,為什麽要辦成尋常百姓走偏僻之路?”連侍衛都只穿便裝,甚至沒有人知道馬上的男子就是新上任的蘇州知州,豈不是很奇怪?
宋梨畫放下車簾,面上添了一抹無奈。她轉向目光迷茫的青瑤,輕聲而嘆:“我們要平息的這場動亂太特殊了,随時有遇襲的危險,只有與那五百精兵會合,安全大致有了保障之後,才可能真正展開調查。到達長安前,我們只能盡可能地低調才不會引起逆賊注意……“話音未落,只見青瑤驚異地睜大天真的雙眸,急聲道:”那怎麽不讓陳将軍先趕到京城,我們再一起出發?”
“蜀地距京城路遠,加上到蘇州的行程耗時太多。二而如今江南的形勢,已容不得片刻耽擱了。”她淡淡答道。另一半實情是,皇帝必然想盡快把祁雲歸遣出朝廷,只是這種話,她焉能對青瑤說?
“你們一直是皇上身邊的人嗎?”沉默片刻,宋梨畫出聲詢問。她做了一年女官,近身服侍宣明帝的宮娥她大都熟識,卻從未見過這姐妹二人。出使蘇州這麽大的事,配給他們的理應是有幾分地位的宮女,她怎麽可能沒見過?
“回宋姑娘,婢子确是服侍陛下的人,只負責一些掃地浣衣的雜役,宋姑娘未見過,亦是正常。”青瑣緩聲應道。
宋梨畫點頭,卻猶自疑惑——掃地浣衣的宮女哪會有這樣好的武功?但她只是緘了口,不再過問。
閑談之間,陽光慢慢從雲層間溢散開來,鋪展到天際。細碎的光芒紛紛落在花枝草葉上,溫熱且明媚。不知不覺間,已近午時。
馬車漸漸駛出繁華街市,轉入驿道。并不算開闊的路面十分平整,雖鮮有人跡,卻也順暢通達。道路兩旁種着挺拔的楊樹,舒展開碧綠的濃蔭,但兩邊無花的稀疏的草地上,又平添了三分蕭瑟一分蒼涼。
連續坐了幾個時辰的馬車,車中人俱感到幾分疲憊,是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只聽祁雲歸清朗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你們餓不餓?路途緊急,沿途也沒有飯莊,不如先停下用些幹糧?”
宋梨畫點頭,轉向身旁的少女:“青瑣,去把幹糧和水拿一部分到車上來,分給廚娘和仆役;青瑤,你去安排換幾人來駕車,再喂馬吃些草料。一切盡快,我們吃完立刻趕路。”
青瑣颔首,起身拿過包袱翻找了一番,卻久久不做聲,面上隐隐現出焦慮之色。她扒過所有行李細細察看,卻焦躁之色愈濃。她猶豫了片刻,忽然快步下了車,走向駕車的兩名侍衛,問:“你們那兒可還有行李?”
“行李?”一個侍衛擡頭看她,揚了揚手裏的布包,茫然搖頭:“這裏只有兄弟幾個的衣裳,其他東西都放在車裏。”
青瑣看了看向外張望的青瑤,望了望侍衛和廚娘,最後看定了祁雲歸,接着飛快地垂下眼睛,跪了下來:“婢子該死,請大人責罰。”
祁雲歸只覺莫名其妙:“出什麽事了?”
“婢子清清楚楚記得親手将幹糧裝上車的,當時帶的足夠大家吃四五天,可現在,現在……”她咬了咬唇,眼中倏然翻出一分淚光,顫聲道,“現在,全都不見了……”
他們的幹糧,莫名地、憑空地、幹幹淨淨地不見了?
一路上風平浪靜,并未有可疑之人出現,便排除了被竊的可能……那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幹糧不見了?”祁雲歸皺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青瑣,眸色轉深,厲聲道:“安放行李不是由你負責的嗎?你怎敢如此大意!”
“婢子該死,婢子該死……但那幹糧确确實實是放到車上的,大人若不信可以問問宋姑娘和青瑤……”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祁雲歸勒馬遠望,面上焦灼之色逐漸淡去,代之以冷靜的思索,“那現在該怎麽辦?”
眼見周圍,杳無人跡,客棧飯莊更是遠在數十裏外。即使現在找到吃飯休整的地方,他們這幾日都要在荒涼之地行進,以後又當如何?
宋梨畫不知何時也下了車,沉吟半晌,星眸微轉,問:“此行是誰引路?”
一名騎黑馬的褐男衣人道:“正是在下。”
“你和青瑤騎快馬回城取幹糧,速去速回,往返不要超過一個時辰。餘人原地等候,嚴加警惕,提防歹人襲擊。”說完,她以詢問的目光看向祁雲歸,“大人,此法可行否?”
祁雲歸尚未答話,只見青瑤急急一拜,雙目含淚道:“宋姑娘,萬萬不可!我們黎明出發,因行人稀少才能這麽快出城,而現在正值城裏最繁華的時候,街市擁擠難行,而繞路又太過偏遠。如此,莫說一個時辰,到天黑也不一定回得來。況且現在少一個人就危險一分,劉先生和婢子又都會些武功……”
褐衣人劉先生點了點頭,道:“青瑤姑娘說得有理,還望祁大人三思。”
祁雲歸眼底閃過一瞬的遲疑,但旋即被堅定取代。他沉聲道:“就依梨畫所說,你們快行動,務必日落前回來!”
劉先生和青瑤領命,未再猶疑,一人一騎,絕塵而去。
宋梨畫卻隐隐感到不安,她看了看原地休整的人馬,輕聲問道:“祁大人……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
“事已至此,為趕時間沒有其他辦法了。你且安心,他們日落前應該會回來。”祁雲歸緩和了聲線道,頓了頓,又說,“只是千萬要提高警惕,現在我們數人俱已疲累,人數又少,若路遇襲擊,只怕……”
他不再言語,形勢之危險,卻已不言而喻。
等待的時間注定會無比漫長吧……這樣想着,宋梨畫擡眼望去,只見碧空如洗,日懸中天,而筆直的驿道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兩邊叢林隐隐,草木匆匆,最開始的挺拔楊樹已經遠去,代之以愈發雜亂濃密的山林,枝杈縱橫,仿佛暗藏玄機。
衆人靜默,本就荒涼的驿道,此刻陷入漫長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