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朱羲 - 第 39 章

京中總是不缺宴會, 今日這家賞花作詩,明日那家品茶打馬球, 但諸如此類的宴會都有一個固定的圈子, 都是身份家世相當的人,很少會邀請新面孔。

身份高于他們的請不到,身份不如他們的不屑請。

而由吏部尚書, 也就是當朝相國家姑娘牽頭的宴會,無疑已是京中最頂尖的一個圈子。

相國府是當朝高太後的母族, 是皇親國戚, 又手握實權, 所以在這個圈子裏的不是皇家子孫,便是權臣貴族。

于是,姜家一個初任京官的寒門便顯得尤其突兀。

這個道理姜滢明白, 姜澈姜笙也清楚。

唯有姜蔓對今日的宴會滿懷期待。

馬車緩緩停下, 姜滢突然按住姜蔓的手:“三姐姐, 今日需萬分謹慎。”

姜蔓因她語氣中的鄭重愣了愣, 随後她偏頭看向姜澈兄妹, 見二人皆是如臨大敵的姿态,她終于後知後覺的明白了什麽。

一腔熱情與好奇在頃刻間退卻。

也是她蠢,相國府的宴會怎會邀請姜家,今日原來是個鴻門宴。

沖着誰來的不言而喻。

姜蔓深深吸了一口氣,擔憂的看着姜滢:“會有事嗎?”

會不會有事姜滢也不清楚,她輕聲道:“待會兒不要分開。”

她自己有能力應付,但怕那些人将注意打到三姐姐, 八妹妹身上。

家中姊妹多是一榮俱榮, 一損俱損。

姜蔓姜笙二人各自點頭。

姜滢又朝姜澈道:“七弟, 你也小心些。”

這種宴會男女多半會分開, 她們姊妹間有照應,可姜澈在這裏沒有友人,難免要落單。

姜澈三日後便要考青嵩書院,姜家并不贊成他今日來此,但他不放心幾個姑娘,便執意一道跟了來。

用他的話說,他是她們唯一的兄弟,有護她們周全的責任。

姜家幾人依次下了馬車。

他們來的時間不早不晚,如此便不惹眼。

姜滢打定主意今日要格外低調。

這個帖子她并不想應,但她不得不來。

相國府的帖子,拒不得。

從姜家踏進京城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無法明哲保身,置身事外,他們必須得融進來,适應并接受皇城的生存規則。

明郡王側妃的聖旨一下來,就注定她要站在京中無數貴女的敵對面,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況且,她也沒想躲。

她要借着這股東風,一步一步得到蕭瑢的真心。

雖眼下他待她是有不同,但遠遠不夠。

這點憐惜與心動遠不足以讓他去碰齊家。

姜滢擡眸看了眼鑲嵌着金邊的相國府牌匾,眼神微暗。

曾經,齊家的朱門之上也有這樣的牌匾。

比這塊還要貴重。

‘大将軍府’是大盛第一位君主親手提的字。

姜滢收回視線,同幾人踏上石階。

大盛的開國皇帝與齊家先祖情誼深厚,他們是并肩作戰,生死與共的同袍,也是彼此的知己,若他們泉下有知,看着他們的後代走到今日這個地步,不知會是怎樣的心情。

皇家子嗣昌盛,可齊家,已只剩她一個血脈。

“姜家?哪個姜家?”

門房疑惑的詢問拉回了姜滢的思緒。

原來是姜澈将帖子遞給了門房,門房卻并未放行。

姜澈面不改色道:“開封府推官的姜家。”

話落,便見門房驚訝的看着幾人,眼底倒是沒有不屑,但這種震驚足矣讓人難堪。

“怎麽可能,姑娘怎會給姜家遞帖子。”

門房快速的打量了眼幾人,防備道:“這帖子該不是你們僞造的吧?”

言下之意是,相國府的宴會,姜家沒有資格參加。

即便門房的态度并不惡劣,但為難之意卻是明顯。

側妃的聖旨才過去幾日,姜家的風頭正盛,便是平民百姓都聽過姜家的一二事,更何況相國府的門房。

他不可能不知道姜家,更不可能不知道相國府的姑娘給姜家遞了帖子。

按理說,這種情形府中的主子應該早有吩咐。

只是…

姜滢眼裏閃過一絲煩躁。

吩咐是吩咐了,只是吩咐的并不是讓他們進去,而是在此加以為難。

這是什麽樣的心理呢

大概就是給她個下馬威,讓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別觊觎不該觊觎的。

這位的手段比任妤高明太多,光看門房客氣有禮的态度就知。

但姜滢還是覺得煩躁。

可能是在四方潭封閉訓練幾年的緣故,她不喜歡軟刀子,要來就真刀實槍的才痛快。

可不喜歡,卻不代表不會。

她輕輕拉了拉欲解釋的姜澈,溫和的朝門房道:“相國府姑娘的請帖我們不敢推辭,若這位小哥覺得我們的帖子是仿造,那我們這便回府,只是事後還請小哥給府中主子解釋一二,并非姜家未赴宴。”

看清門房眼底的無措和慌亂,姜滢輕輕勾了勾唇。

按照正常的情況,她應該說讓他回府中請示主子,于是他們只能等在門口,若她所料不錯,他們這一等,起碼要等到宴會開始,才會有人迎出來,假惺惺的說句抱歉,是底下人疏忽了。

而他們要頂着烈日,還要承受後頭進府的各家公子姑娘們的打量。

這種情形不僅會叫人難堪,屈辱,還會成為接下來好幾日京城的談資。

若只想低調,息事寧人,姜滢可以演這場戲。

但現在,姜滢并不想讓人如願。

雖然婚期未定,但聖旨已經在姜家,她是明郡王的側妃,也是宸王府的人,若她今日受了這份屈辱,連帶宸王府也會丢人。

京中勢力複雜,想看宸王府笑話的人多的是,雖然她對明郡王多是利用,但在這種事上她應當維護他的臉面。

且宸王府若因她惹來笑柄,她将來進了府也不會好過。

于公于私,她今日都不能叫人看了這個笑話。

而此時已有馬車陸續停在了相國府。

但卻無人下來,顯然,是在看這場熱鬧。

姜蔓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姜笙拉着跟上折身跟上了姜滢。

姜澈亦默默地随後下了石階。

門房手中拿着帖子,頓時就覺如燙手山芋。

這與事先的安排不符啊!

眼看姜家幾人就要上馬車,門房硬着頭皮跑下來,客氣恭敬的喊道:

“姜公子,姜姑娘,請留步。”

姑娘說了,可以為難,但今日姜家的人必須得進府,這要是走了他沒法交差!

姜滢幾人停下,轉身靜靜的看着他。

姜澈面無表情道:“還有何事。”

門房陪着笑,道:“小人确認了這确實是府中的帖子,真是對不住,都是小人的錯,還請諸位随小人進府。”

姜澈從姜滢說出那番話時,就大約明白了什麽,遂不解道:“可小哥不是說,我們的帖子是僞造的麽,怎麽這轉眼的功夫就确認了?”

門房感受到明裏暗裏落在他身上的視線,臉都要快笑僵了:“實在對不住,小人只是一時訝異這才看岔了,諸位大人有大量,還請寬宥一二。”

姜澈不動聲色的看了眼姜滢,見後者沒有反應,便又道:“我自知姜家門檻低,能得貴府邀請是三生有幸,就連小哥都覺得訝異足矣說明這種情形并不多見,難道貴府主子未曾與小哥交代一二?”

門房笑容略僵,一時被問住了。

這要他如何回答,主子是交代了,只是交代的是讓他給姜家難堪…

正在這時,另一個門房走了過來,客氣的拘了個禮:“對不住,是小人方才沒注意,主子是同小人交代過,阿竹并不知此事。”

“還不向姜公子,姜姑娘賠禮。”

阿竹聞言忙行大禮卻被姜澈攔下,輕笑道:

“不過一個小小的失誤,不妨事。”

若他們要受了這大禮,怕是宴會還沒結束就得傳出姜家跋扈,責難相國府門房的消息了。

阿竹與另一個門房阿節對視一眼。

又失敗了。

阿節只得擡手客氣道:“姜公子,姜姑娘,這邊請。”

姜澈與姜滢幾人同時颔首還禮:“有勞。”

阿節臉上笑容不變,轉過身卻扯了扯唇角。

為難不成,也挑不出一絲錯,今日這頓罵是挨定了。

馬車上看熱鬧的人這才紛紛下來。

有的眼裏帶着幾絲興味,姜家這幾個不簡單啊。

有的臉色郁沉,怎麽就沒叫姓姜的難堪呢!

沒用的東西!

相國府比姜家如今那小宅院大了不知多少倍,光一個前院一眼就看不到盡頭。

照壁更是繁華貴氣。

姜蔓心中感嘆不愧是相國府,這般氣派的宅院她還是第一次見。

但有了方才的事她也不敢亂看,也喜歡不起來。

誰會喜歡故意為難自己的人的府邸?

建成天宮模樣她也不喜歡。

阿節将幾人帶進游廊後,便以事忙告退了。

于是,姜家幾人就立在游廊處一臉茫然。

“六妹妹,這麽大…該往哪走?”

姜蔓皺着臉道。

姜滢也不知道。

她無聲嘆了口氣,道:“等等吧。”

等後頭的人過來,與他們一道走就是。

可偏偏後頭遲遲不見人…

“我方才明明瞧見有人下了馬車。”

姜蔓剛說完便明白了過來,沒好氣道:“又是故意的!”

“這相國府的門也太難進了,才開始就這樣,還不知後頭還有什麽等着我們。”

姜蔓的話才落,姜笙便道:“慎言!”

姜蔓剛想反駁就想到如今是在別家,便将話又壓了回去,只不滿的瞪了眼姜笙。

“三姐姐,這樣的話萬不可再說了,被人聽了去免不得大做文章。”姜滢朝姜蔓柔聲道。

姜蔓一改面上的不滿,點頭:“嗯,多謝六妹妹提點。”

說完還仰着下巴朝姜笙哼了聲。

話都不會說,同一個意思叫六妹妹說來就容易讓人接受多了。

姜笙只當沒瞧見,避開了目光。

“所以,我們現在往哪走?”姜蔓又道。

游廊有幾處岔口,一個不好去了不該去的地方,那可就是闖了大禍。

姜滢轉身輕輕閉上眼。

她有內力在身能聽聲辯位,但範圍有限。

她現在聽不見什麽嘈雜的聲音,那就說明後院離此處還有一定的距離。

所以,她不能做決定。

“再等等。”

她就不信,後頭的人不來!

恰在這時,游廊前方出現一位嫣紅衣裳的姑娘。

觀其姿容形态,便知受過極好的教導,應是大戶人家出來的。

姜蔓看了眼對方,再看了眼自己,不自覺的往姜滢身後躲了躲。

同是嫣紅顏色,對方比她好看多了。

“諸位可是姜家的公子,姑娘?”

嫣紅衣裳的姑娘走到他們面前,拘禮笑着問道。

姜滢幾人皆回禮,她卻只微微側身避開了姜滢的禮。

“梵箬奉主子命,來接諸位去關雎亭。”

姜家幾人聞言皆是一愣。

眼前的姑娘姿容上佳,大方得體,衣裳首飾雖不隆重,但都很精貴,他們都以為這應是哪家姑娘,卻沒想到竟只是侍女。

可想而知,她的主子該是多尊貴的身份。

姜澈:“有勞姑娘。”

嫣紅衣裳的姑娘輕輕颔首,便帶着衆人往關雎亭而去。

姜滢有意想問她主子的身份,但見她似乎并沒有要說的打算,便歇了這個心思。

她并不擔心她會害他們,因為她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善意,且方才她唯獨避開她的禮,顯然是認得她的。

她心中隐約有了猜測。

她的主子應當是與宸王府有關系。

相國府着實大,幾人走了約小半個時辰,不知道穿過了多少個游廊,才走到關雎亭。

而與此同時

相國府一處精致的院落裏,一位藍色羅裙,面容姣好,氣質幽雅的姑娘坐在梳妝臺前,丫鬟正在給她描眉。

不多時進來一丫鬟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她才緩緩睜開眼,本就清冷的面上更添幾絲寒霜。

周圍的丫鬟皆屏氣凝神,不敢發出絲毫響動。

唯有替她描眉的丫鬟依舊沉穩。

良久後,她眼底的寒霜漸漸退卻,嗓音清柔:“既然進來了,那就好生招待吧。”

“是。”

丫鬟領命而去。

“姑娘,如此看來,姜家的倒不蠢笨。”丫鬟放下螺子黛,聲音溫和:“不知那位是何時回來的,先前竟也沒聽到消息。”

藍色羅裙的姑娘正是相國府嫡三姑娘,高芫。

她聽得丫鬟的話,面容微滞,聲音也愈發冷:“人家身份貴重,想何時歸就何時歸,輪得到我們打聽。”

話是這麽說,但她言語間卻皆是譏諷。

顯然,她對口中那人并無有好感,更準确的來說,是有些怨恨,和妒忌。

貼身丫鬟知岚道:“若她要護着,今日怕是不好成事。”

高芫緩緩起身,語氣幽幽道:“在她眼裏,沒人配得上明郡王,不過是不想宸王府丢面罷了。”

“走吧,我們去會會明郡王側妃。”

最後幾個字,她幾乎是咬着牙說的。

知岚聽着只覺手臂發涼。

她并不擔心姜家的,只擔心那位…

姑娘每每遇着那位,都要落下風。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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