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是公子們的亭子, 這邊是姑娘們的。”梵箬溫聲朝姜滢幾人介紹完,便道:“姜公子, 姜姑娘請便, 梵箬還有要事,便告退了。”
姜滢幾人颔首道謝,梵箬依舊避開姜滢的禮。
直到梵箬遠去, 姜蔓才深深吸了口氣,揪了揪袖擺嘟囔道:“這般優越的氣質我還以為是哪家主子姑娘, 也不知是怎樣的人家才能養的出這樣的侍女。”
姜滢未答, 朝姜澈道:“七弟切記小心些。”
姜澈沉聲應下, 便往公子們的亭子走去。
他并未去同誰攀談,自己尋了處清淨的地兒呆着。
姜滢幾人也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雖然男女是分開的,但只是隔了一條小橋, 一眼望去就能瞧見對面大致的情形。
姜滢幾人正上橋時, 姜蔓便頓住, 防備的看着小橋:“這橋, 該不會有問題的吧…”
姜笙一怔, 下意識看向姜滢。
姜滢沉疑片刻搖搖頭:“應無礙,依先前的情形來看,對方不會做的這麽明目張膽,之後得需防着暗箭。”
果然,橋沒有問題。
過了橋後,姜蔓拍了拍胸脯:“我可防不住暗箭,之後不與你們分開就是。”
姜滢輕輕嗯了聲。
心裏卻有不好的預感。
對方若真要做什麽, 定會想辦法将她們分開。
看來, 她得先會會這位高家五姑娘, 知己知彼, 方能尋良策以對。
姜滢幾人一到,便陸續有人看來。
有試探,有好奇,有妒忌,也有怨恨。
姜滢幾人頂着一衆視線,尋了處離衆人較遠的石桌坐下,桌上有早已擺放好的糕點水果。
姜滢看了眼姜笙,姜蔓如臨大敵的神态,不由輕笑:“三姐姐,八妹妹,放松些。”
姜笙面上一熱,低下頭,姜蔓卻皺眉道:“六妹妹,這叫我如何放松啊,我現在每一刻都如坐針氈,早知如此,我便不該湊這個熱鬧。”
姜蔓從進游廊開始,臉上就仿若刻着幾個字。
有賊人要害我!
“三姐姐,我們是來賞菊的,你這般緊張防備反倒惹人矚目。”姜滢道。
姜蔓自然也知道這個理。
可她從出生開始便沒離開過蘇州,那時她還沒有記在周氏名下,身為庶女許多宴會她都沒去過,說的直接點,就是沒見過什麽大場面。
今日這樣的陣仗,遠遠超出她能應對的範圍,她無論如何做不到無動于衷。
姜笙雖然随着周氏赴過些宴會,但這種場面她沒有見過,雖然她沒有表現的像姜蔓那般明顯,但心底也還是有些慌。
姜滢見二人如此,突然想起了什麽,便輕聲道:“三姐姐,八妹妹可也曾抄過卷宗?”
姜笙輕輕點頭。
姜蔓雖不知姜滢為何提起此事,但不妨礙她一想到這件事就腦仁疼:“那可真是最難熬的一個月。”
就她那狗爬字哪裏敢往府衙卷房放啊,可明郡王下了命令,她不得違抗。
于是祖母便将她與二哥單獨關起來,各派一個嬷嬷盯着練字。
可練字這事兒哪是一蹴而就的,那得常年下功夫才成,臨時抱佛腳顯然是來不及的,眼見練字無長進,祖母便命她與二哥分別為七弟和八妹念卷宗,如此也算是出了一份力,不算違抗明郡王的命令。
姜滢如今才知道這中間還有這個插曲,不免道:“三姐姐日後還是多練練為好。”
姜蔓蔫噠噠點頭。
從那以後她每日都練,母親還特意派人盯着,簡直是生不如死!
“三姐姐念過卷宗,可還記得上頭的內容。”
姜蔓:“記得一些。”
姜滢又問姜笙,姜笙點頭:“記得。”
“我們抄的都是父親經手過的案件,記錄的很詳細,三姐姐,八妹妹若是心中沒底,不妨回想回想,那些案件或曲折,或明了,但都少不得一些陰謀手段,雖然我們并未親歷,但抄過,念過也算是一種經驗。”
姜滢徐徐道:“這種機會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如此想想,是不是有底氣了些?”
半晌後,姜蔓挺了挺腰板:“好像還真是。”
姜笙也直了直背脊,心中的慌亂少了些許。
“上頭還有不少命案,我們連這些都見過,還怕一場小小的宴會不成?”
姜滢繼續道。
姜蔓姜笙臉色同時一僵。
是啊,命案,當時她們一個念,一個抄,最怕的就是下一卷是命案,每每遇着,即便房裏還有其他人,她們都覺背脊發涼。
個中殘忍手段,可遠比這些場面吓人多了。
二人心中的慌亂緩緩散去。
“此事雖是明郡王授意,卻也萬不可提起。”
姜滢見此稍微安心,卻又囑咐道。
姜蔓姜笙同時應下:“嗯。”
關于此事她們是知道輕重的,進京前祖母便耳提面命的同她們說過這事。
姜家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洗脫嫌疑,無非就是父親的筆跡不同,所以筆跡兩個字,是姜家所有人的秘密與禁忌。
正在這時,一位紫色羅裙的姑娘領着丫鬟從小橋上下來。
身段纖細,容貌中上,貴氣與嬌蠻并存,是位嬌生慣養的姑娘。
她才一下橋,便圍了一圈姑娘上去。
有關系較好的親近問候,也有不遠不近的小心讨好,還有些被擋在圈外,想要湊近示好的。
從衣着首飾誇贊到容顏身材,總之都是些阿谀奉承。
姜滢背對她們而坐,只側目看了片刻便收回目光。
從她們口中,姜滢得知了她的身份。
高家五姑娘,高慧。
姜蔓則是看的張目結舌:“這就是衆星捧月吧?”
剛說完她便反應過來,瞪大雙眼:“就是她給的請帖,是她害我們!”
姜笙輕咳了聲,姜蔓忙收回視線不敢再看。
長的倒是還行,就是心腸歹了些。
她惹不起。
姜滢卻皺了皺眉,半晌後道:“不是她。”
姜蔓一愣:“什麽?”
姜笙明白了姜滢的意思:“六姐姐是說,給我們送請帖的雖是她,但方才為難我們的不是她。”
姜滢點頭:“嗯。”
“六妹妹怎知?”姜蔓好奇道。
姜滢:“直覺。”
她覺得,依高五姑娘目前表現出來的性子來看,她若要為難,該是明着來。
姜滢這個念頭才落地,便聽那邊沒了聲音。
幾人看去,只見高慧在一幫姑娘的簇擁下朝她們而來。
張揚中帶着幾分不甘和怨恨。
顯然,是蕭瑢的又一朵桃花。
姜滢:“…..”
她就不該有那個念頭。
“你們就是姜家的?”
高慧停在幾步之外,擡着下巴,不可一世道。
姜滢幾人只得起身拘禮,姜蔓年長,便由她回話:“是。”
高慧的視線直直落在她臉上,剛要發作衣袖便被人拉了拉。
她眉頭一皺,不是她?
高慧又高傲的朝姜笙與姜滢瞧去。
很快,她的目光鎖定姜滢。
高慧方才即将出口的那句‘不過如此’生生咽了回去。
她眼裏難掩驚愕,長成這樣,怕不是妖孽轉世吧!
不,她就是妖精,狐貍精!
勾走了她的明哥哥!
“你就是姜六?”
高慧咬牙道。
姜滢屈膝回道:“正是。”
儀态大方,禮數周全,便是被這麽多人瞧着,她也絲毫不見窘迫。
高慧死死的瞪着她,眼裏逐漸蓄滿怒氣。
似是拼命要從姜滢身上找出什麽錯處,或者不堪之處好發作,可偏偏又一無所獲的無能之怒。
相國府的姑娘雖驕蠻,卻比任妤有素養。
高慧做不出上來就不由分說直接動手這種事,言辭也不像任妤那般粗俗無狀,但也不會好聽就是了。
“我問你,你是如何同明哥哥好的。”
明哥哥?
姜滢微微怔了怔。
她與蕭瑢這般親近?
不,不算親近。
若是關系緊密,該是瑢哥哥,而不是明哥哥。
但她能這麽喚蕭瑢,也足以說明她的身份不一般。
高家是高太後的母族,高相國的胞姐,也就是高慧的姑奶奶。
有這層身份在,她這聲明哥哥倒也說的過去。
但她這個問題,她卻無法作答。
其實任妤說的倒是也沒錯,是她勾引的明郡王,但她能這麽回答嗎,自是不能。
況且,她也還沒把人勾到呢。
“高五姑娘是想詳細聽我說,與明郡王相識的整個經過?”
提起未婚夫君,姜滢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羞赧,細聲問高慧道。
她與明郡王相識的經過京中早就傳遍了,高慧應該不會不知。
如今找上她,想來是心中不甘。
高慧被姜滢臉上那抹嬌羞刺紅了眼。
她捏着拳,咬着牙,似是恨不得将姜滢生吞活剝了。
但最終她還是恨恨道:“你說。”
那些傳言她聽了很多遍了,但她想親口聽這個狐貍精說!
她想知道,為何她百般示好明哥哥就是看不見,以前她并未覺得有什麽不甘,反正明哥哥待誰都是那樣冷漠,她得不到也沒人能得到,便是她那個處處壓着她的三姐姐也不行!
可這個平衡被眼前的女子打破了!
天知道當她曉得明哥哥不過下了一趟蘇州,就被人勾走了時是怎樣崩潰的心情!
她倒要看看,這個姜六有什麽過人的本事!
姜滢見她這般不依不饒,心知不說怕是不成,便省去不能說的,将能說的娓娓道來。
“那日,姜家蒙難…”
半刻鐘後,姜滢話落,衆人都還未回神。
她的嗓音很清柔,宛若烈日下一股清風拂過,讓人聽的如癡如醉。
即便是情敵,她們也對這把嗓子讨厭不起來。
若非故事的另一個主人公是明郡王。
她們只怕要拍手叫好!
這不就是的話本子上,令人看的蕩氣回腸的英雄就美麽?
只是為何被救的不是她們呢!
高慧逐漸回神,細眉緊緊擰着:“沒了?”
姜滢搖頭:“沒了。”
高慧神情古怪:“就這?”
這種手段她用過啊!
她裝作踩到裙擺撲向明哥哥,可接住她的是那個讨人厭的,死人臉侍衛衛烆!
她也故作受傷倒在明哥哥必經之路,可明哥哥理都未理她!
扶她起來的還是那個煩人的侍衛衛烆!
難道真要家族大難臨頭才管用?
高慧嘶了聲搖搖頭,摒棄這該死的恐怖想法。
她高家是皇親國戚,祖父又是堂堂相國,怎麽可能像區區姜家那樣,任人揉捏!
姜滢溫和點頭:“就這些了。”
其他的都說不得了。
比如馬車上他捏她的下巴,寝房中她吻上他的鎖骨,福如寺,她給他的謝禮…
“沒給明哥哥送過點心?送過衣裳?也沒有噓寒問暖?”
高慧不敢置信繼續問道。
姜滢愣愣的盯着她。
所以,高慧送過?
數道視線落在高慧身上,她後知後覺的清咳了聲,瞪向姜滢:“你看我作甚,問你話呢!”
姜滢垂眸:“香囊算嗎?”
高慧怒不可遏:“…你就,就送過一個破香囊!”
就把明哥哥勾走了!
她送的哪樣不比香囊貴重!
可全都退回來了!
哦不,沒有退回來,她氣不過全部扔給了那個鐵面無私的該死的侍衛!
不止高慧,其他貴女都面露苦色。
這聽着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可怎麽就偏偏入了明郡王的眼。
“啊!”
突然,高慧驚叫一聲,衆人皆被她吓得回了神,不約而同的看去,卻見高慧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姜滢腰間的玉佩,手指顫抖,神情震驚,眼眶逐漸泛紅。
“你你…你…”高慧像是受到了什麽打擊,說話結結巴巴:“明哥哥…他把…把這個給你…”
衆女早就見到了姜滢腰間的玉佩,也認出了那是明郡王前段時日經常佩戴的,她們雖然震驚,但好像…也沒必要這般驚愕?
姜滢對此也有些意外。
高慧的反應讓她覺得這塊玉佩似乎有什麽不尋常。
她想了想,便疑惑道:“高五姑娘,玉佩确實是明郡王所贈,有什麽不妥嗎?”
高慧擡頭狠狠瞪着她,咬牙切齒怒道:“別裝模作樣!”
喊完這一聲,高慧便扭頭跑開了。
衆女連忙追了上去,很快,姜滢這裏便又清靜了下來。
她擰眉低頭看了眼玉佩。
它,很重要?
小橋的另一頭,高芫看着這一幕眼底閃過幾絲不屑。
她這個妹妹啊,事事都想與她争,可偏什麽都不如她,也争不過她。
不過一個小小的姜家女,便能叫她這般失态。
丢人現眼!
高芫的出現引來了橋兩邊公子和其姑娘的注意,很快,數道視線或明或暗看向高芫。
高芫習慣這樣的萬衆矚目,也樂在其中,她擡了擡下巴正要上橋,卻在此時,亭子後面傳來了動靜。
一道高挑纖細的身影緩緩出現在衆人的視野。
女子正值碧玉年華,着淡黃色宮裝,頭戴飛凰釵,流蘇垂落,行走間卻幾近靜止,唯有腰間挂着的玉牌輕輕晃動,昭示着主人尊貴的身份。
一張标準的鵝蛋臉上沒有其他的神情,淡的有些冰冷,那雙冷冽清透的眸子目不斜視,對周圍的打量毫不在意。
她與高芫都屬于清冷那一挂的美人,可她一出現,高芫身上的光彩瞬間便瞬間黯淡下去。
高芫的指尖都快掐進了肉裏。
不是去替母祈福麽!不是要清修麽!還回來作甚,一輩子呆在裏頭豈不更好!
可不論高芫心裏怎麽氣,怎麽恨,面上都未露半分。
她始終都笑盈盈的隔着小橋看着對方。
而對面的人,卻連一個眼神都未施舍給她。
姜滢在第一時間就看到了淡黃色宮裝的女子,也看到了她身邊的侍女。
她已換下方才那身嫣紅裙裝,此時穿的是一身煙青色。
姜滢下意識覺得,她此舉是因為三姐姐。
她與三姐姐撞了顏色,她也發現了方才三姐姐的窘迫,所以,她換了衣裳。
姜滢的目光又落回淡黃色宮裝女子的身上。
她暗暗思忖對方的身份,不知為何,她從她身上感覺到了幾分熟悉,可她清楚,她從未見過她。
正在這時,她見周圍的姑娘們紛紛蹲身。
“見過文蕖郡主。”
姜滢一愣,而後随衆女行禮。
文蕖郡主!
蕭瑢的胞妹,蕭傾。
蕭瑢是唯一一位有封號的郡王,而文蕖郡主則是唯一一位有封號的郡主。
君王仿若将對魏後所有的深情和懷念,都給了宸王府。
而橋對面大搖大擺走進關雎亭的陸知景,見一堆公子伸長脖子在看什麽,他便也踮起腳尖瞧了眼,然後就對上蕭傾看過來的,冰涼的視線。
陸知景吓的一個冷顫:“她怎麽來了!”
人群後的姜澈看到了陸知景,忙拱手行禮:“陸公子。”
陸知景轉頭瞥他一眼,怔愣片刻後重重拍了拍大腿:“完蛋!沖你姐姐來的!”
文蕖将她那兄長看的跟個眼珠子似的,在她眼裏,天底下沒人配得上她兄長!
不行,得趕緊通知長明!
他那小嬌嬌不是文蕖的對手。
作者有話說:
文蕖:…出息!
差一點,勉強算萬更,我繼續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