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四朵雪花(十五)
了了自己找學校, 自己按照錄取通知書上的流程報名找宿舍領東西,全程甚至沒怎麽跟人交流,汪香留真心佩服, 換作是她, 肯定慌慌張張不成樣子, 了了卻一點沒有從鄉下村子到全國最大城市的局促不安。
唯一讓了了不開心的,是她必須和另外三人同住一間宿舍。沒辦法, 誰讓她這個高考狀元在本省是獨一份,但到了大學,高考狀元幾十個, 說不出誰比誰更強, 沒什麽好驕傲的。
和她同宿舍的三個女生來得比她晚一些,專業各不相同,由于了了不愛說話, 即便別人主動找她搭話都很少回答,所以彼此之間并不熟悉,因為她是個完全不需要親人朋友, 就能獨自活下去的人。
別人有母父姐兄,她不羨慕, 別人有知己至交,她也不眼饞。
汪香留想,也許當皇帝就是這樣, 孤家寡人慣了。
首都大學作為全國頂級學府, 彙聚了來自各個地方的優秀人才, 軍訓時間為期一年, 而且不在本校,要接受學校調配到數個軍校之中, 所以想将大學讀完需要五年,這一年中,除卻訓練,文化課也不會落下,汪香留光是聽着都覺得苦。
了了被安排到了離首都大學最遠,環境最艱苦的東圖軍校,這裏重巒疊嶂橫峰側嶺,方圓幾十裏沒有人煙,而且氣候格外幹燥,植被稀少,水資源極其稀缺,別說是每天一洗澡,就是喝水都不能痛快,對于愛幹淨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噩夢。
宿舍與學校的四人間不同,一個大房子裏面擺滿上下鋪,足足能住三十六人,雖然像了了這樣從其它城市考進來的學生不少,但也有首都本地家境好的,一點苦沒吃過,瞧見這一米二的上下鋪,當場崩潰大哭的都有。
沒等學生們調整好心态,教官們就給大家來了場下馬威,所有與軍訓無關的東西通通沒收,挨個檢查,誰要是偷藏,整間宿舍的人都得跟着受罰。
了了只帶了一個書包,汪香留作為雪人挂件挂在上面,也被毫不留情地收走了,汪香留忍氣吞聲,還聽收着自己的人奇怪:“這個玩具怎麽涼飕飕的?”
緊接着,她和其它被收走的物品一樣,貼上了主人名字的紙條放進儲藏室保管,等到房門被帶上,汪香留才用力擠開其它物品,從架子上跳下,到了門邊,化作冰雪扁扁地從門縫逃出,可一出來她就懵了,這裏建築一模一樣,她不記得了了在哪兒了。
正想着,只覺眼前一花,竟然已回了了手中,大家都一樣,吃的喝的玩的什麽也沒剩全部被收走,這床很小,東西又少,小雪人放哪兒都惹人注目,而且九月的天還挺熱。
汪香留向她抱怨:“好多東西放在一起,門一關黑漆漆的,也沒人跟我說話。”
了了坐在床上沉思,她每離開一個世界,便會去到下一個,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回到自己本體所在的冰川雪原,實際上,她也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回去。
修仙界有乾坤袋一類的寶物,能夠裝下巨大無比的東西,浩瀚也說過随身空間的存在,了了想,自己是不是可以把小雪人放進去呢?前提條件是她有一個乾坤袋,或者一個随身空間。
但修仙界的口訣無法在這個世界使用,唯一特殊的只有冰雪之力。
了了在想什麽,汪香留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的身體開始有了變化,好像有什麽吸力很大的東西正想把自己埋進去,她奮力掙紮無果,眨眼間,竟從擁擠的宿舍裏,到了一片冰天雪地。
除了從天空落下的雪花,此處空無一物,冷得連汪香留這樣身體已經消失的靈魂都忍不住打哆嗦。
而且在這裏,她只能做一個雪人,無法說話無法奔跑。
一陣哨聲響起,學生們記得先前教官說,不管在做什麽,哨聲一旦響起,都得立刻去演練場集合。
于是大家一窩蜂往外跑,女生宿舍在二樓,最後幾個出門的女生看見了了還坐着發呆,似乎沒有聽見哨聲,其中一個長頭發女孩便沖她喊:“喂,你怎麽還不動啊?軍訓服也沒換,要集合了,不然一會兒挨罰!”
另一個馬尾辮女孩道:“快走吧快走吧,再不走真來不及了!”
了了拿過軍訓服穿上,然後打開二樓窗戶跳了下去,穩穩落地,周圍也沒人瞧見,等那幾個女孩跑出一樓,正好看見了了走在前面。
馬尾辮女孩驚訝道:“她怎麽比我們還快?”
長頭發女孩也很不解,沒看到對方從身邊經過啊,怎麽就到了前面?
新生們沒接受過軍事化訓練,所以聽到哨聲下樓是下樓了,可很多人衣服都穿得不板正,不是腰帶沒系好,就是上衣沒紮進去,還有鞋子穿反的,可見那陣哨聲有多麽令人猝不及防。
本屆被分配到東圖軍校的學生共六百人左右,分成了十一個班,每個班由一名教官負責,除卻政治文化課之外的時間都要訓練,所以在分好班後,了了班所在的男教官便詢問有沒有人想當班長。
了了個子很高,所以站在最右邊的位置,教官一問,班裏就有人開始竊竊私語,看得出來有人想當,但都不好意思舉手。
了了舉起手。
在她舉手的同時,有幾個男生也舉了手,她是唯一一個女孩,男教官看了眼,樂了:“喲,居然有五個人想當班長啊?那怎麽辦,咱們投票表決還是怎麽說?”
一個女生說:“教官,這不公平,咱們班六十個人,男生占一半還多。”
其中一個舉了手的男生說:“女士優先,我棄權。”
他這一帶頭,另外三個人也不好意思繼續跟了了争,畢竟舉手的人裏就她不是男生,于是又一個男生說:“好男不跟女鬥,我也棄權。”
還有一個開玩笑:“漂亮女生當班長挺好的,我們都服氣。”
有女生帶頭鼓掌,這場班長競選似乎就此圓滿落下帷幕,了了卻不高興極了,她厭惡被人當作弱者看輕,更厭惡被忍讓被照顧。
姓史的男教官見新兵們友愛相讓,不茍言笑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他問了了:“既然這樣,那以後你就是七班的班——”
“不需要。”
史教官一愣:“怎麽,你也要棄權?”
了了奇怪地看他一眼:“我為何要棄權?”
“那你說不需要,是什麽意思?”
“我不需要別人讓我。”
說着,了了走出方陣,她輕輕壓了下帽檐,黑色的眼眸冷淡至極:“打不過我,說什麽女士優先,說什麽好男不跟女鬥?”
到底是搶不過還是鬥不過,拳腳上見真章。
史教官沒想到這姑娘看着文文靜靜,從集合開始都沒說過幾句話,沒想到性子這麽要強,班裏的男生們也覺得稀奇,先前第一個主動棄權的男生好脾氣說:“同學,我們不是瞧不起你,而是男女之間天生有力量差異,再說了,打女人的男人,還能叫男人麽?”
史教官微微點頭,同班的女生裏也有許多人感覺這個男生人很好,很講道理也很細心,還會給人臺階下。
另一個棄權的男生則說:“是啊,再說了,大家都是同學,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什麽的,讓人看見也不好,不就是個班長嗎?你得失心不用這麽重,我們不跟你搶。”
如此謙讓友善,愈發顯得了了不自量力,咄咄逼人,不過她并未生氣,只是反問:“不敢?”
明明沒什麽語氣,卻硬是讓人感受到了濃濃的鄙夷與輕視,就跟男生們瞧不起她是個女孩,肯定她的力量不如他們一般。
“沒什麽不敢的,但真要比試你可別哭啊,你們女孩子最喜歡掉眼淚,我可受不了。”
史教官拍了下手:“成,既然女同學要比,那就比,婦女能頂半邊天嘛!咱們光明正大的較量!來,你,出列!”
被他叫出來的,是那名主動棄權的男生,這不出列還好,一出列衆人才發現,他跟了了個頭差不了些許,就是體型比了了寬,但寬不是因為他胖,而是因為了了身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肉,她體态康健強勁,腿長有力,哪怕軍訓服不貼身也能看出來,平常運動量不少。
別的班已經開始站軍姿訓練了,他們班還在選班長,史教官問:“你們想怎麽比?”
“大家都是校友,以後說不定還是一個班,就別動手了,我怕我出手重,一不小心弄傷你就糟了。”
男生态度溫和,語氣誠懇,“從小我家裏人就說我勁兒大,女孩子的皮膚要好好注意,千萬不能傷了。”
只幾句話,令數名女生對他好感大增,感覺這個人斯文又有禮貌,還很尊重女孩子,很難不讓人印象深刻。
了了擡眼,這時另一個男生說:“要不掰手腕得了!”
男生一聽,下意識往了了的手看去,臉一紅,他長這麽大還沒碰過女孩子的手呢……
有女生不樂意:“你這不明擺着欺負人嗎?都說了女生力氣天生沒有男生大,掰手腕我們怎麽贏?”
“那你說比什麽啊?”
這邊還沒比呢,班裏同學已經吵了起來,史教官喝斥了好幾聲才讓他們安靜,他問:“你們打算比什麽?”
男生踟蹰看了了:“這……”
“打我。”
男生一聽,哪裏敢動手?哪怕是這個女孩自己願意,他真動了手傷了人那也不好啊,他可不想落個欺負女生的名頭。“這不好吧?”
了了點了下頭:“既然你不打我,那我就要打你了。”
沒等男生反應過來,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渾身上下尤其是屁股,疼得跟摔裂了一般,班裏同學們看得目瞪口呆,等一下,發生了什麽?怎麽這個就倒了?落在史教官眼裏,則是另一種驚奇:“你學過武?”
這一招看着,像練家子。
了了點頭,沒出聲,最前面的好心同學把男生扶起來,了了說:“男士優先,我讓你先動手了。”
男生苦笑,覺得丢臉,了了又對那一位說:“好女偏跟男鬥,你也可以優先出手。”
那男生看着先前這位仁兄被摔得七葷八素,哪裏想自己上來受罪?連連擺手:“不不不,不用了,我認輸,我認輸。”
他雖認輸,了了卻不放過,而是問:“是你不如我,不是你讓我。”
男生自尊心很強,不想承認自己是不如了了,他嘀咕道:“都大學生了還動手打架,太暴力了吧。”
在來東圖軍校的路上,大家不分女男坐同一輛車,男生們到了宿舍後,一方面抱怨條件簡陋,一方面就是互相讨論哪個女孩最漂亮,畢竟考上大學了,誰不想在校園裏談一場甜蜜蜜的戀愛?
了了的讨論度最高,男生們一致認為她容貌出衆,就是不知道好不好追,其中還有幾個盤算着怎麽跟看起來冷冰冰的她套近乎。
現在不一樣了,她是美是醜已經不重要,就沖這得理不饒人的脾氣還有武力值,誰敢要這種女朋友?萬一以後吵架,她動手打人,那誰打得過?
第三個男生同樣認輸,他還沒這位女同學高呢,上去不是挨揍?
只有最後一個男生不服氣,他家境好,從小吃好穿好營養好,個頭比了了高,學過好幾年本事,本來感覺自己能在新生裏脫穎而出,就算有人競争也不怕,沒想到最大的競争對手是個女生。
另外三個男生棄權,還說什麽女士優先,好男不跟女鬥,這種情況下,他要是繼續競争,不顯得自己很小家子氣,一點都不男人?
沒想到這女生沒有自知之明,會點拳腳就感覺自己很了不起?知不知道男人跟女人之間存在絕對的力量壓制啊?看她也就十七八歲,哪怕從小時候開始學,頂多學了十年左右,十年算什麽,她就是學幾十年,上百年,到了男人跟前,那些花架子也派不上用場!
男生長得很帥,身材氣質一看就跟先前那幾個不一樣,他也很有禮貌:“你好,如果我弄疼了你,請多多見諒。”
史教官提醒:“點到為止,都是同學,弄傷了人就不好了。”
了了不懂他的自信從哪兒來,她在揍人類時,從來不用冰雪之力,憑借的是本身多年的戰鬥經驗與身體反應,為什麽還沒動手,這人就覺得他已經贏了?
男生始終認為了了會的這兩下,都是些花裏胡哨的花拳繡腿,剛才她能把第一個男生打倒,純粹是因為對方沒有心理準備,不然光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都沒力氣把人掀翻。
他不喜歡這種要強的女孩,所以很想展現一下男人的力量,以後也讓這個女孩知道,男人是不能随意挑釁的,現在大家是同學,又在軍校,有教官看着,沒人會對她怎麽樣,但她這種性格以後一旦惹了別人,人家可不會像男同學一樣讓她。
他先是朝了了抱拳,然後向她發起攻擊,對面到底是個女孩,他沒敢用全力,大概只用了五成力,可這一拳出去,直接撲了空,連了了的頭發都沒碰到。
了了靈巧避開,緊接着借他這一擊,以指關節重擊他手肘穴位,男生只覺胳膊一麻,整條手臂就都沒了力氣,他心裏着急,不願就此認輸,擡腿去踢了了,了了毫不示弱,同樣踢腿還擊!
無論男生怎樣踢,她都先一步看穿他的動作,并且踢得更高,将他的腿狠狠壓制,接連兩腳,已直接将男生抻倒在地。
可能是浩瀚跟汪香留成日的念叨有了效果,也可能是在這個世界生活久了,明白了規則,了了不僅沒有使用冰雪之力,甚至沒有用全力,她知道不能當衆傷人,因此男生摔倒,頂多也就擦破點皮留點血,不到傷筋斷骨的程度。
這一波打完,真是讓全班震驚側目,鴉雀無聲,了了又伸手壓了下帽檐,道:“我是班長。”
不是女士優先的班長,更不是好男不跟女鬥的班長,是她憑自己本事拿來的,屬于她的職位。
那幾個總是幫她說話的女生此時再度帶頭鼓掌,史教官檢查了男生的情況,發現沒受傷後,很是驚奇:“你這功夫是跟誰學的?”
了了:“……師姐。”
“還有門派呢?”史教官那張不茍言笑的臉居然開起了玩笑,“到時候請你露兩招,教教班裏同學?”
雖說她是女生,而且剛才還把同性壓着打,但男生們自認都有武俠夢,誰不想仗劍走天涯懲奸除惡快意恩仇?這要真能跟她學兩招可不賴啊!班長跟人動手時那行雲流水的招數跟身法,不就跟武俠小說裏寫的絕世武功一樣厲害嗎?
了了聞言,朝班裏同學看去,發現無論女男都躍躍欲試,她回答道:“傳女不傳男。”
她的身手是在修仙世界練出來的,太離教導得不多,基礎心法基本上全是師姐所教,奈何了了悟性過人,天資絕頂,她自己看書背劍譜能練,後期認識了劍修辛翎,更是受對方教誨良多,尤其是四象劍法。
教她的都是女人,所以她不教男人。
女生們其實也會偷偷讨論哪個男生長得帥,但此時此刻,她們之中大多數人的心都牽挂在了了身上,班裏最帥氣質最好的那個還被人扶着呢,跟班長一比,哪個男生都帥不起來。
當了了說出傳女不傳男後,女生們激動歡呼,“真的嗎?班長,真的能教我們嗎?”
“我們現在開始學晚不晚?能像你這麽厲害嗎?”
“學這個難不難啊?我們這個年紀能行嗎?”
叽叽喳喳的,史教官一連吼了好幾嗓子,才讓大家安靜,他讓了了歸隊,對新兵們說:“要學武術,不是現在,現在最重要的是軍訓!我再問一遍,還有人對班長人選有異議嗎?有的話可以現在選擇挑戰,逾時不候!”
整個方陣安靜無比,看樣子是沒人敢有異議。
在接下來的訓練中,史教官發現,了了不僅身手過人,在軍訓中的表現也無人能出其右,是個當兵的好苗子啊!
經過這一天,了了成功成為女生中最受歡迎的人,哪怕她不愛說話,大家也總愛找她,晚上回到宿舍後,其它班的女生們聽說,紛紛跑來圍觀,七班的班長是女生,而且一人連挑兩個男生還贏了!
汪香留聽衆人對了了誇了又誇,驕傲地挺起胸膛,心想這算什麽,你們沒見過她更厲害的地方呢!
次日一早,了了起得最早,當宿舍女生有人醒來時,她的床已經收拾的整整齊齊,被子疊成了豆腐塊,比昨天晚上教官們示範的還好。
可對于大部分學生來講,疊豆腐塊就是最難的事情沒有之一,有人站在窗戶邊往外看,然後驚呼:“班長在跑步!一大早的就在跑啊?”
汪香留圍繞着了了飛來飛去,她從那個可怕的地方回來了,而且只要跟着了了,她可以暫時離開雪人身體,所以了了跑步她就跟着,好奇:“你都這麽厲害了,為什麽還要這麽拼?”
了了是她見過最自律的人,明明很強大,就算不鍛煉不堅持,也不會有人是她的對手,可無論何時,她都在看書,都在練武,沒有絲毫松懈。
沒有任何人能打亂她的生活節奏,自律到近乎可怕。汪香留常常感慨,自己要是有了了一半的堅持,都不會是那樣一個結局。
演練場的跑道是八百米,了了足足跑了十圈,面不改色心不跳,連汗都沒出一滴,她随意坐下,這時哨聲尖銳響起,而宿舍裏的學生們還在手忙腳亂往下趕。
依舊是亂七八糟的一個早晨,主要是因為淩晨四點的時候有一次集合,當時所有人都睡得迷迷糊糊,了了本可以直接走,但想起之前有人叫了自己,她便敲了敲鐵床,将同宿舍的女生喊醒。
摸黑下來集合,可以想見都什麽德性,穿錯褲子蹬錯鞋那都是小兒科,男生那邊還有叫不醒的。
早上的集合是比淩晨好一點,卻也沒好到哪兒去,于是愈發顯得了了獨樹一幟。
在教官們眼裏,就是天生當兵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