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第九朵雪花(二十一)
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後, 何先生暴跳如雷,疼且震驚之下,他居然不知道是該先捂臉還是先還手。
老師們火速把他攔住, 可不能讓他對學生動手, 林嬌有點可惜, 還不如讓何先生上來跟她打呢,那樣她就可以再多扇他兩巴掌。
何先生喘着粗氣瞪着林嬌, 沒心思再去貶低老婆了,滿腦子想着的都是自己居然被個小丫頭片子打了嘴巴子,而原本木木呆呆的何想想, 顯然也沒想到會有這一出, 她看着林嬌,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終于有了波動。
何太太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弄得懵了,不過她并沒有生氣, 而是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快慰,見何先生說話含糊不清還指着林嬌,何太太冷笑:“你多大個人了, 還跟個小姑娘計較,我看你這歲數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一句話又把何先生的怒氣值拉滿, 林嬌報了一串數字,語氣乖巧:“老師,這是我爸的手機號碼, 你們可以找他來賠錢。”
二班班主任:……
一片兵荒馬亂之後, 所有人終于能坐下來冷靜詳談, 何先生這巴掌挨得太疼, 他又不想離開,免得老婆背着自己做主, 所以只能忍着,時不時兇狠地瞪林嬌一眼,林嬌不痛不癢照單全收。
幾個外校女生吞吞吐吐不願意說實話,這種情況就是聯系職高那邊老師也沒用,學校管理差,據說老師上課從來不管學生聽不聽得懂,講完自己的課就走,有些學生甚至敢在課堂上煮方便面。
何想想始終不發一言,好像這一切與她無關,哪怕何太太怒罵,何先生暴跳如雷,老師循循善誘——她自始至終不肯開口,林嬌感覺她坐在那兒,就跟個空殼子似的,靈魂已經沒有了。
這樣下去不是事兒,老師們只好先讓林嬌把她看到的說出來,林嬌照做,沒有添油加醋,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
現在問題就是,這幾個外校女生是怎麽進的學校,以及她們為什麽要找何想想的麻煩,按理說何想想這種乖學生不會跟她們産生焦急,矛盾又從何而來?
林嬌心裏有數,柯媛曾經撞見過何想想跟外校人接吻,想必兩邊矛盾就是來源于此,但何想想為啥不肯說呢?她是想隐瞞跟外校人談戀愛的事情,還是另有原因?
這幾個女生吃準了好學生不敢承認自己談戀愛,因此打死不說實話,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令老師們棘手不已。
何想想不肯說,林嬌心裏清楚,但也不會說,何太太突然來個電話,估計是工作上的,她出去接完電話後就不停看表:“我有急事,先走了,有什麽事随時聯系我。你待會兒帶想想回家,問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她走之前又看了何想想一眼,似乎想說話,然後便急匆匆離去,何先生腫着一張臉,看見老婆走人,他也不想在這兒待,但女兒又不能不管,只沒好氣道:“還站着做什麽,這麽晚了趕緊回家,落下的課你自己跟老師說,看安排什麽時候上!”
然後瞪林嬌:“把你家裏人叫來,我要問問他們是怎麽教的小孩!領導,你們學校收這樣的學生是幹什麽?我看她有暴力傾向啊,以後肯定要危害社會!”
二班班主任不贊同道:“何先生口上積德,孩子沖動,可你剛才要是不說那種話,她又怎麽會打你?”
“對呀何先生,一個巴掌拍不響,你挨打了為什麽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呢?”林嬌陰陽怪氣地說,“我怎麽不打別人就只打你?”
何先生氣得想動手,林嬌期待不已,可惜再次被老師攔住。
這場糾紛最後就這麽虎頭蛇尾結束了,幾個外校女生被登記了姓名班級還有家庭地址,老師們往她們家裏打電話,五個人,就一家願意來學校的,另外四家要麽不管要麽耍賴,何先生更是個人才,何太太走時分明吩咐他把何想想帶回家,他卻因何想想鬧出這種醜事,一句話都不跟她說,自顧自走了!
二班班主任嘆了口氣,拍了拍何想想的肩膀:“先回家去吧。”
何想想機械地站起來,臉色更加蒼白,學校裏已經沒有其它人,天色昏暗,一輪慘白的月亮挂在天上,不冷不熱。
林嬌敢保證,先走的那幾個女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老師要是不把何想想送回家,她們就一定會再來找何想想的麻煩。
事實表明何先生并沒有等女兒回家,他不知道是怎麽來的,反正林嬌到校門口時,已經不見了何先生的身影,對方要走了林永民的電話,林嬌衷心希望他能讨回個公道。
何想想不想回家,她在老師面前答應的很好,這個點還有公交車,高中生自己回家老師是放心的,誰知道老師前腳剛走,何想想就在下一站下了車,她先是在站牌旁邊坐了會兒,然後就漫無目的四處亂走。
林嬌一直跟着她,何想想在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站了足足有二十分鐘,林嬌總感覺下一秒她就會沖到馬路上去,幸好她沒有,接下來何想想進了藥店,出來時神情略顯沮喪,林嬌很好奇她到底想幹什麽,就沒說話跟着,何想想對外界毫不關心,根本沒發現自己後頭有人。
大約晚上十點半,何想想走到了一個公園,除了小蟲子圍繞着路燈飛來飛去。
她坐在了長椅上,林嬌正想現身,一陣重心不穩的腳步聲傳來,原來是個醉漢,酒氣沖天,大約是尿急,他轉頭就進了公園,然後廁所也沒去,對着長椅上的何想想糾纏不已,何想想起身要走他還伸手去拉,嘴裏叽裏咕嚕不知在說什麽,何想想像是被燙到一樣奮力甩開,聲音尖利到失真:“滾開!別碰我!滾啊!”
她越是激動對方越興奮,直到被人從後面踹了一腳,裆部一陣劇痛,這才不得已松開手倒在地上打滾,酒也醒了大半。
何想想錯愕地看着突然出現的林嬌,林嬌擺手跟她打了個招呼:“晚上好。”
何想想:……
林嬌深谙反派死于話多的真理,對于已經倒下的地方她會瘋狂補刀,而且專門照打不死又疼得要命的地方動手,醉漢疼得哭爹喊娘,跑都沒地兒跑,林嬌踩着他的後背邀請何想想:“要不要試試?”
何想想沉默,林嬌就給她示範了一下。
慘叫聲聽起來可憐極了,何想想卻覺得……心裏那股要把自己壓垮的郁氣似乎輕了幾分,對方叫得越慘,她越是暢快,但這種暢快,肯定比不上自己親自動手來得爽。
可能被壓抑的太久,也可能是真的到了極限,何想想跑了上來,擡腿一頓毫無章法的胡亂踹。
林嬌随時拉着她免得傷到對方的要害,不然就算是未成年也得去勞改。
她在心裏跟0936說:“哇哦,還是挺兇的嘛,我還以為她真的是個不知道生氣的小白兔呢。”
何想想走了很久的路,身上沒什麽力氣,盡情發洩後整個人徹底脫力,林嬌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才沒讓她摔倒,然後就帶着她往外面走,而醉漢已經頂着豬頭臉暈死過去。
林嬌放任此人自生自滅,在路邊打了輛車,也沒問何想想家地址,直接報了自己住的地方。
何想想又開始沉默,但很聽話,她知道林嬌不會傷害自己,今天晚上她不想回家,或者說,可以的話她永遠都不想回去了。
林嬌在家裏備了一次性洗漱用具跟客人穿的拖鞋,這時候她租大房子的好處就體現了出來,她沒有像何想想以為的那樣關懷她,而是丢給她東西後自己洗洗上床,不得不說,這讓何想想放松不少,因為她不想跟任何人訴說自己的事,至少現在不想。
林嬌問0936:“你确定她的潛力值有60嗎?”
0936:“當然。”
林嬌也不是随便什麽人都會幫的,被綁定後,系統會以被綁定者為數值基礎,掃描她所遇見的人,判斷對方身上的可能性有多大,這種可能性被稱為“潛力值”,像是許秀娟與林老太,她們的潛力值為0,0代表不可救,同時這兩人的潛力值旁邊還标了紅,表示如果對其伸出援手很可能會招來禍端。
而柯媛、于躍,初次見面時她們的潛力值便有40,林嬌發現,基本上年紀越大,潛力值越低,而60代表及格,沙老師的潛力值有70,一般情況下,潛力值到達80才會徹底穩定,否則都會有倒退風險,比如何想想。
假如林嬌不施以援手,她的潛力值便可能倒退回去。
要知道哪怕是現在的柯媛,潛力值也只有60,這僅僅是及格線。
林嬌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何想想為什麽能有60的基礎潛力值。
0936說:“這要從她原本的人生軌跡說起。”
林嬌:“願聞其詳。”
何想想之所以會變成這樣是有原因的,這一點林嬌在看見何太太何先生時就猜得出來,有那樣一對母父,正常人都會感到壓抑,何況何想想這種天生就比較細膩敏感的性格?
“但這并不足以讓她叛逆到跟校外人談戀愛吧?而且我感覺她也沒從這段戀愛裏得到什麽快樂。”
0936說:“當然,因為她的戀愛只是條件交換。”
林嬌不明所以地問:“什麽條件交換?”
事情得從何想想的鋼琴老師說起,那是位音樂學院畢業的才子,畢業後在本市創辦了一家鋼琴學校,何想想從小學鋼琴,後來何太太賺了錢,就送她進鋼琴學校,正好是這位鋼琴老師所教。
但這人是個戀童癖,他教的學生不多,家長們常以“校長親自教你你可不能辜負他的一片苦心”為由,再三叮囑家裏孩子聽話,節假日更是直接把小孩送去鋼琴學校。
對方很謹慎,一次只對一個孩子下手,何想想從五年級開始就跟着他學琴,一直到上了初中,她才隐隐約約意識到,她所尊敬的老師對自己做的那些事意味着什麽。
她不懂,她也不敢跟家裏人說,母親忙,父親是個撒手掌櫃,何想想謊稱身體不适不想去上課,何太太會責罵她浪費錢不知道體諒母親的辛苦,何先生則會立刻将矛頭對準為了養家腳不沾地的妻子,總之,沒有人在乎她到底怎麽想。
至于報警就更不可能了,一來何想想沒有證據,二來每次上課,對方都不允許學生帶任何通訊設備,三則是沒有人會相信,因為對方的形象實在完美無缺,只有何想想受到傷害,其它學生都沒有,就算她說出去,又有誰會信?
何想想家以前住在單位的筒子樓,發生過一件讓她記憶深刻的事,那時她還小,有個阿姨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人欺負了,後來警察抓住了犯人,可即便如此,筒子樓裏的人卻沒有放過那位阿姨。
他們的嘴巴長在身上,似乎天生就為了議論女人。
明明阿姨什麽都沒做錯,最後卻受不了流言蜚語,家裏的丈夫跟她離了婚,她自己則辭職離開,從那之後何想想就再也沒見過她。
按理說那是她很小很小的時候發生的事,不知道為什麽長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
0936語氣平靜,林嬌皺眉不已:“那個跟她談戀愛的人,該不會……”
0936頓了頓,才說:“如果你不幫助她,她會走上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何想想從小就是個乖孩子,直到她再也乖不下去為止。
林嬌很難想象這個看起來膽子就很小的女孩子,以後會成為殺人犯,不過……“這跟她潛力值60有什麽關系嗎?”
“當然有,因為她敢反抗,而不是默默承受痛苦然後自我毀滅。”0936給林嬌列出了一系列數據,“根據數據顯示,家暴報案率不到十分之一,強奸案則更少,一些受害者甚至會産生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反過來維護施暴者。”
“何想想的60潛力值,并非是要鼓勵她的暴力犯罪,而是基于她受到傷害後勇于反抗的行為。嬌嬌,她本可以有光輝美好的人生,卻因為歧視、忽略與羞恥,變得黯淡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