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第十九朵雪花（十二）

這些是只有神族才知曉的秘辛, 旁人哪怕想讀都沒有條件，年爾當然不會認為寄春是信口胡言。她将寄春所說的話仔細記住，随後在送走這群神族後, 便以傳音符告知了盟友們。

如今世外與人間的利益緊密相連, 神族若真要開戰, 她們是決不會退讓的。

“也就是說，這并非什麽無名之神, 而是一個起碼能與神尊平起平坐的大神？”

靈昌山中，聞訊而來的王們聚集在一起，嬰哭感到十分不可思議。“這樣的起點, 這樣的能耐, 怎能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身為嬰哭鬼，她不知道多少次怨恨過剛出生時的弱小無力，這也是嬰哭鬼力量的源泉之一, 若是她生來便有神族的本事，還用得着韬光養晦這麽多年，一天只有一個時辰能現身人間？

距離神洲三國結盟已過去三十年, 對于妖鬼兩族來說，這點光陰彈指即過。溪西國由于一直不肯加入, 甚至在信佛那位老皇帝駕崩後，皇子們為了皇位争得頭破血流，鬧得國內民不聊生, 怨聲載道, 另外三國便趁機出兵, 有妖鬼兩族相助, 可謂是兵不血刃便獲得了勝利。

如今神洲只有三國，而無四國。也許未來的某一天, 這三個國家也會統一，甚至在建水國，皇權已徹底消失，昆古國在公主放手後也日益走向民主，北延國由于人口最多，也最魚龍混雜，尚還落後一步。

妖王、鬼王、魔王、人王齊聚一堂，每年她們都會碰一次面，地點基本都在靈昌山，畢竟鬼道人類進不去，皇宮與魔界又不甚穩妥，只有靈昌山固若金湯。

三十年光陰逝去，饒是妖鬼人三族始終在搜尋缺失的神骨下落，也終究無法使其完整。

神骨被妖王凍結于冰雪之中，之前大家無從猜測她的身份，如今從神族口中得知她非但不是什麽無名之輩，還可能是淩駕于普通神族之上的大神明，衆人再看這副神骨，便覺十分不凡。

“仔細想想也是。”人王日湧道，“能被魔主觊觎并竊取的神骨，怎麽可能會是寂寂無名之神呢。”

魔王後嘉贊同她的觀點：“若這神骨真如神族所說的來歷不凡，我等獲勝的概率便又要大一些。”

她自放手昆古國後，便憑借不受魔氣侵蝕的特性利用那半魔之體來回反複進入魔界，如今已成功找到自由開啓魔界的辦法，到時神族開戰，人間自然不能成為戰場，魔界是再好不過的去處。

這些神仙妖怪一打架，都愛在人間打，也不知是不是犯了失心瘋。

妖王問道：“此番前來的神族抓到了麽？”

日湧王颔首：“全關起來了。”

三十年的時間，足夠夏娃建構一個龐大無比的覆蓋結界，在結界內，無論修士或妖魔鬼怪，力量都會受到限制，神仙也不例外。到時他們想開戰，要麽就真刀實槍跟凡人肉搏，要麽便轉移進魔界，如果不想二選一，那就要看神族能不能解開那一千多道據說只是普通難度的物理題了。

解開限制，打破結界，人間就仍是神族的戰場，否則想開戰就得按照人間的規矩來。

只有鬼王對開戰地點無所謂，鬼族生存于鬼道，人間越是哀鴻遍野，鬼道便越能壯大。只是如今人間生活着許多原本應該成為厲鬼的妹妹，她不想破壞罷了。

妖族自然不必多說，青山綠水花草樹木才是它們的最愛，至于魔王嘛，她雖為王，卻是孤家寡人一個，其餘魔族盡數被她關在魔界，昆古國又曾是她的母國，當然也不願意神族在人間興風作浪。

“我看他們，嘴上自稱是拯救凡人于災難中的神，實際上比土匪還要不講理。”

日湧王冷笑着說。

王們聚首，為防止消息洩露，向來只有夏娃是唯一聽衆。她如今是神洲結界的主腦，到時真要打仗，她是不能露面的。

但夏娃對神族很感興趣：“你們拷問完了送個給我呗，我想剖開來看看神族的身體構造跟你們其它種族有什麽不同。”

日湧王想了想，說：“那便把先前在年夜上鬧事的神族給你吧。”

甘風即便在大牢服刑也不安分，成日上蹿下跳想要逃走不說，還打傷了幾名獄卒，這直接導致他的刑期無限延長。就這他還每日大放厥詞，叫嚣着要讓凡人受到神罰，說早晚有一日神族會踏平人間——聽聽這是應該從神明口中說出來的話嗎？

他的種種言行，直接讓原本對神族還有些敬仰的人直接濾鏡破碎，神族在凡人眼中也從高貴莊嚴變成了必須打敗的強敵。

誰願意被這樣的敵人虎視眈眈？幸福美好的生活明明是通過自己的雙手辛勤奮鬥而來，怎麽到了神族口中，就成了他們的庇佑？他們庇佑什麽了？

神族庇佑人間，為何讓男人三妻四妾青雲直上，卻不給女人同等待遇？這樣偏心眼的神不要也罷，白瞎了供奉，誰家的香火是不要錢的呢？

甘風不知道的是，他每日在牢裏自恃身份居高臨下的鄙夷羞辱，都被即時留影石誠實地記錄了下來，并循着神洲結界傳達給了每一戶人家。有些過去多年仍舊拜神的家族，在看到神的真實德性後，也悄悄将藏起來的神龛給砸了，這直接導致本就所剩無幾的信仰愈發凋零，天外天快支撐不住了！

“神尊大人！”

一名男神将驚惶地奔入神殿：“不好了！西方天外天塌了！”

“什麽？！”

“這怎麽可能？！”

“天外天竟塌了！”

衆神聞言，紛紛惶惶，連穩坐王位的神尊都感到不可置信：“所言是否屬實？”

“小神不敢胡言！西方天外天方才确實塌了，已化作雲雨墜落凡間，北方天外天也有所松動，神尊大人快想想辦法吧！”

男神将跪在地上，将方才所見到的一幕用神仙水鏡展現給衆神觀看。

再這樣下去，整個天外天都要承受不住了！雖說現在坍塌的還是外圍，但如果任其發展，早晚會連神殿都一起消失，這怎麽能行？

“神尊大人！小神懇請立刻對人間出戰！”

“小神亦然！人族欺我太甚！”

“神尊大人，再放任人族這般亵渎神明，後果不堪設想啊，還請神尊大人明察！”

西方天外天與北方天外天居住的神族較少，尤其是北方天外天，基本上都是新神的神宮所在，像神尊及天生神族，大多居于東方天外天。

面容模糊的神尊發出一聲悲天憫人的輕嘆，若非迫不得已，他絕不願意見到任何一條生命流逝，然而身為神尊，他有必須背負的責任，衆神說得對，不能眼睜睜瞧着天外天崩塌。四千年的劫難提前到來，天外天如今受不住這般

“既是如此，便如爾等所言。”

慈悲的神尊大人終于首肯，願意與人族宣戰，衆神頓時熱血沸騰，恨不得立時披上戰衣，肆虐人間！只有洪水狂風海嘯地震，才能讓人類明白神族的可怕，從此獻上虔誠信仰，再不敢反抗。

風雲變幻只在眨眼之間，原本的晴空朗朗便已不複存在，擡頭看去，雲端之上盡是神兵神将，一副風雨欲來之勢。

因為甘風最後消失的地方是在北延國皇城，寄春等神也是在此處無失了音訊，神族大軍便将第一戰場選在了這裏。

至于皇城中有多少無辜百姓，會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神族不會關心。

人族是壽命如蝼蟻般短暫的種族，早晚都會死去不是嗎？亵渎神明的罪責可比這短暫的壽命重要多了。

正常情況下，大軍壓境，還是高人一等的神族大軍壓境，對不明就裏的人族來說，必然是令人驚恐惶惑的。愚昧一點的人甚至會直接下跪求饒——曾經降臨過人間的神族都有類似的經歷，他們只要在土地上随便一走，便到處是對着他們磕頭跪拜的人類。

可憐，又可笑。

夏娃坐在靈昌山的妖王寶座上實時觀看着監控錄像，嘆了口氣：“大人們，時代變了啊，落後是要挨打的。”

太自信有時也不是好事，神族下凡之前，就不先搞清楚人族如今是個什麽狀況？幾個神被扣押，他們是想不到人族有反制的手段呢，還是壓根不把人族放在眼裏？

根據那個被她剖開五髒六腑擺了一桌還威脅要把她弄死的愚蠢神族來看，估計是後者。

夏娃毫不懷疑這場戰争的贏家會是誰。

如果僅有人族，哪怕世外之人盡數加入，也絕對不是神族的對手。加上妖族鬼族，興許能抵抗一陣子，但要說戰勝，難度還是很大。

然而了了與嬰哭，還有奪取了魔主力量的後嘉，那局勢瞬間就不一樣了。不是夏娃盲目信任，而是她真心實意的認為，或許僅憑了了一人，就能将整個神族給滅了。那家夥跟自己其實很像，做好事可能不那麽擅長，但論起破壞、毀滅，了了才是那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令人忌憚的不是擁有強大力量的人，而是足夠強大，卻能克制的人。

更何況除去這三位能打又愛打的王，還有自己這個主腦。神族最好待在天上別下來，否則一旦進入結界，要麽撒腿跑，要麽等着被全民皆兵的北延國百姓暴捶吧！

夏娃覺得他們就是站在天上往人間撒尿，殺傷力都比下凡強。

不過她把監控視角調了又調，除卻領袖的數位神族外，沒看到什麽大神。看樣子這場戰争在神族心裏是必贏的，所以神尊連面都沒露，穩坐後方等吃席。

等吧，就是不知到時候是吃誰的席了。

神族大軍居高臨下地俯瞰着世人，結果卻發現這群凡人別說畏懼下跪，連多看他們一眼都不曾。頂多是擡頭瞅瞅便繞了過去，聽力過人的耳報神甚至聽見有人抱怨說他們神族人太多，陽光都遮擋住了家裏的被子曬不暖和！

可能無視比謾罵更令神族憤怒，為首的男神将再也忍不住，揮舞手中長劍，此時他已不想召喚雷電海嘯，因為天災無法消弭神族的怒火，只有親身上陣，展現神族勇猛，才能一解心頭之恨！

然而一旦進入神洲結界，飛就飛不起來了。由于神洲人人修煉，所以律法規定飛起時不許超過二十米以免造成碰撞擁堵。因此神族一進入結界，便像撞到了電蚊拍的蠅蟲，噼裏啪啦的往下落。

他們又是神身，往地上一砸一個坑，砰砰砰的，比雷聲還驚人。

落地後，甭管是神将還是神兵，都與常人無異，神力也被限制，想沖破限制展現出真正的實力，可以啊，先做個千八百道的物理題。

這題庫來自夏娃，包準不重複，做對了沒有獎勵，做錯了還有懲罰，力量會被不停削弱。

此時便是凡人與世外之人出手的時候了，三十年下來，與人間和睦共處的門派蒸蒸日上，天劍門就是最好的例子，最窮酸的劍修如今已站在世外財富排行榜第一，誰看了不眼熱？就算神族都得吃供奉呢，何況還未飛升的修行之人？

聰明的識時務的早已與人間合作共贏，愚不可及的則泯然衆人。不知多少門派逐漸勢微，其中最典型的便是合歡宗，如今已查無此門派，因為他們再找不到願意與他們春風一度的女修，除非霸王硬上弓。但女修們也不是好惹的，凡人可用的修煉功法對她們一樣适用，膽敢強來的合歡宗男修，如今墳頭草都要長到天外天了。

此番神族向人間開戰，作為利益共同體，世外不能袖手旁觀。用人王的話來說，不能依賴其它種族的力量，自己的家園要靠自己守護，所以神族進入神洲結界後，負責對戰的便是世外之人與各國軍隊。

神族雖受限制，但畢竟生來強大，真要硬碰硬，人族必然也會死傷慘重。

往往在人族受到致命攻擊時，那出手的神族耳邊便會傳來一聲啼哭，随即被卷入一條灰蒙蒙有一輪血月的鬼道，等他被吐出來，基本上就只剩下半口氣。

嬰哭鬼們是鬼中王者，唯一限制她們的便是法則，然而如今她們不再是囹圄中的困獸，能夠自由開辟鬼道的她們，可比人族殘酷得多。

人族頂多是把神族抓起來等待談判，嬰哭鬼們卻是要将他們撕成碎片的。

恨是嬰哭鬼的力量來源，她們不被允許出生，不被允許長大，神族卻生來受盡偏愛，滋生出來的恨足以令嬰哭鬼輕松破壞神族戰衣，将他們開膛破肚。

鬼王則盯着最強的神将們，不讓他們有聯合同族的機會。比起肆意殺戮的同伴，她顯得慵懶許多，整個人跟沒骨頭般斜斜地靠在王座上，若以為她是老虎打盹兒那就錯了，被掐斷喉嚨拗斷神骨的神将們有話要說。

總之這與神族的第一仗，以神族全軍覆滅告終，但凡進入結界的通通有來無回。除去被殺的，剩下抓的活口讓日湧王直呼大牢滿了不夠用。

鬼王便好心提議：“關到鬼道來吧。”

神族體質特殊，被關入鬼道也不至于立刻死，只是會被鬼氣侵蝕，慢慢地失去神力，最後會變得連凡人都不如。

正好跟她養的僵關到一起，看是僵吃掉神，還是神殺死僵。

算上養屍地的時間，嬰哭已養了僵百年之久，因其對“母親”的執着，鬼王總是當着她的面逼迫她以“母親”的孩子為食。僵的天性令其渴望鮮血，在鬼王的控制下，它無法反抗。但只要嬰哭不強迫，這僵便絕不會傷害孩子及母親。

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執念。

鬼道中還有一個特殊的繭，繭裏孕育的是夏娃她們曾遇見的那只半妖。用半妖來形容其實不大精确，因為它無法像妖族那樣吸收日月精華修煉，又因為體質，也發揮不出嬰哭鬼應有的實力，最後只能讓鬼王剝離它身上腐朽的部分，再入繭重生。

這只半嬰哭，特殊就特殊在入繭之後，竟是一體雙生，似乎曾長出肉靈芝的姐姐，與可憐的妹妹就此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分離。

等她們成功破繭，實力應當也不容小觑。所以鬼王現在的興趣已然從僵轉移到了這對姐妹身上，她還是頭一次見到肉靈芝與活人相融，而且彼此親密，互不排斥。

派出去的神越來越多，卻沒有一神成功反悔，哪怕是神尊也察覺到了事情不對勁。

天外天崩塌的更厲害了，屢次三番降下神罰無果，慈悲渡世，不願起幹戈的神尊便決意要與人族議和。

衆神雖有異議，但首戰失利，不知有多少同族落入人族之手，也不能無視他們的性命。

眼下衆神想法各異，大家都想不出人族哪裏來的這般本事，竟能打敗神族？一定是使了什麽陰謀詭計！像這等無恥的種族，簡直不配為天地所容。

是的，哪怕神族自诩高貴，也不得不承認人族深受天地偏愛。哪怕壽命短暫也綿延不絕，甚至能夠成為凡間主宰，萬物之靈，而生來強大的神族，竟也需要人族的信仰才能存在，若人間信仰崩塌，神鄉都要因此破碎，憑什麽？！

這一次領命下凡的是一位女神官。

神官與神将，是天外天的文武神族之分，這位女神官秉性正直，并且不似前頭那兩位神官一般剛愎自用。神族剛在人間吃了大虧，傻子才會繼續用傲慢的态度對待這個從來不為神族看重的種族。

就算是神族來客，要見神洲之王，也需按規矩來。像千百年前那種神族一降臨，人間帝王哪怕在上大號都得夾斷了出來跪迎的場面早已不複存在。

日湧王神态還算溫和，與神官以賓主之禮相見，而後落座相談。

神官帶來了神族的需求，一長串官話過後，其實中心思想就是：可以休戰，但人族需要在神洲各處建立神廟，重新尊神重神，供奉香火。

與此相對的，神族可保人間風調雨順，不受鬼怪侵害。

日湧王卻知道事情不會這麽簡單。正如神族輕蔑所言那般，人類壽命過于短暫，而神族呢？天外天一日，地上一年，神族有無數的時間等待。假如夏娃永生，并且能作為結界主腦永遠存在，那日湧王自然是不怕的。

但這完全不可能。

所以要在夏娃還存在的時間裏，擊退神族強敵，令神族再不能任意拿捏人族，人族也不再畏懼不知何時便會降臨的天災。

議和條件不成立。

“你所說的，神族能為人族做的，與從前有何區別？”

聞言，神官訝然：“難道還不夠？神族并不會插手人間事務，千萬年來的庇佑保護，居然沒有讓你們滿意嗎？”

日湧笑了笑，問道：“不知神官說的庇佑保護，是對誰呢？”

神官理所當然道：“自然是所有人族。閣下身為王者，應當有紫氣護身，這便是神族的誠意之一，保佑歷朝歷代人王不受邪祟侵蝕。”

日湧王看得出來，神官是真心這樣想，也是真心認為神族付出良多，人族應當滿足。

——她的外表看起來與女性人類無異，但她出身高貴，生來便未有磨難苦痛，因此無法與女性人類共情，乃至于反過來責怪日湧王不知好歹。

其實這千萬年來，受到神族庇佑的，哪裏是女人呢？

如果是女人，她何須嫁給比自己年長數十歲，後宅妻妾無數的老王爺，抱扶羅何必被強制入京婚配又因意外死去。說什麽神愛世人，問問建水國死去的千萬女嬰，問問嬰哭鬼們答不答應！

敢情是肉靈芝沒生長在天外天上，神族才能說出這樣的風涼話！

如果神的庇佑是讓女人被壓迫千百年之久，那這神族還是早早滅絕了好。

成為王之後，日湧常常自省己身，她要自己記住，她是手握大權的王者，更是自悲哀中成長的女人。如果她愛國愛民，便要愛自己，愛所有同性。她的一切出發點，都要以女人為本，任何觸及到女性群體利益的，都是必須被打倒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