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第二十朵雪花(四)
夏娃擡手打招呼:“嗨。”
郭小姐與英子齊齊瞪眼, 夏娃笑嘻嘻的面容忽地一變,兩手掐住自己脖子,舌頭伸得老長, 成功把兩人吓得哇哇大叫, 她自己甭提笑的多開心。
了了在旁邊看着她們仨一個吓兩個叫, 揉揉太陽穴,問:“玩夠了沒?”
夏娃意猶未盡道:“還行吧。”
驚魂未定的郭小姐總算回過神, 她警惕地盯着了了跟夏娃看了又看:“你們……到底是誰?你們想幹什麽?”
了了松開鉗制她的手,正要開口說話,夏娃搶先道:“你別害怕, 我們不是什麽好人。”
郭小姐:更害怕了好麽!
見她表情驚恐, 夏娃本打算再吓她一吓,結果無意中對上了了的目光,向來識時務的她立馬伸手拉拉鏈, 表示自己再也不亂說話。
郭小姐一得自由,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英子拉到身後,充滿敵意的瞪着了了。她不大敢看夏娃, 可能是因為夏娃神出鬼沒,出現的沒來由, 所以比較吓人。
了了不跟郭小姐兜圈子,直截了當:“你見過采花賊嗎?”
郭小姐扭頭拒不回答,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她已下定決心, 即便此人把刀架到她脖子上, 也別想從她嘴裏套走一句話。
誰知了了并未如她想象那般言行逼供, 而是扯上蒙面罩巾,讓郭小姐可以看清楚她的長相:“你說了, 興許還有轉圜的餘地,你不說,我必定能捉其去換五百兩。”
夏娃:“千萬不要說,做女人可得講義氣,哪怕她把你皮扒了你也不能說。”
了了緩緩朝她看,夏娃雙手捂嘴眼神無辜,剛才的保證是剛才的,現在是現在,當然不一樣。
一時驚怒過後,郭小姐察覺出不對來。她知道家裏來了些外人,美其名曰是來捉采花賊的,因為被關在院子裏不能出去,所以她也沒見過那些人長什麽樣,只知道是些兇神惡煞的江湖中人,眼前這人……看着不大像。
哪怕了了為表誠意露出真容,郭小姐仍舊不可能就這樣信任她。
“你不用問我,不管你怎麽問,我都不會說的。”郭小姐斬釘截鐵道。
了了沒有生氣,而是問:“先前被逼死的,是你的姐姐還是妹妹?”
原本渾身豎滿尖刺的郭小姐頓時握緊了拳頭,那是理智無法掩飾的悲傷與憤怒,以至于她的眼睛都因這強烈的情感而泛紅,可想而知了了的問話對她是多大的刺激。
“與、你、無、關!”
咬牙切齒的回答,盯着了了的目光更是深藏怒火,仔細看會發現郭小姐的手都是抖的,可見鼠油子腦子裏的記憶沒有出錯,确實還有一位郭小姐出過事,且那位郭小姐很可能已經死了。
說話從來不算話的夏娃嘲諷道:“那你朝我們發什麽火啊,傷害她的人雖然不知找沒找到,可你爹不還活着嗎?你這麽生氣,去把你爹殺了給你的姐妹報仇呗?”
直接傷害了那位郭小姐的是罪犯,可親手将其推入死亡深淵的卻是郭老爺,沖她們瞪眼有什麽用呢?
郭小姐執意不肯說,了了便不強求,她轉身拎起夏娃便走,夏娃蹬着兩條短腿兒不高興:“就這麽走啦?她不說歸不說,我有的是辦法讓她開口。”
聲音回蕩在房間裏,但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小姐。”
英子猶猶豫豫地問。“她們好像不是老爺請來的江湖人。”
郭小姐咬着嘴唇說:“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輕易相信,你沒聽見她們想要我爹懸賞的那五百兩銀子嗎?我一定會想到別的辦法的。”
此時夏娃正在生氣中,她恢複成原本的形态,對了了放過郭小姐一事極為不滿,所以準備用魔音穿耳報複,嘴一張叭叭個沒完。
了了面無表情,權當耳旁風,郭小姐不願意說這并不奇怪,府裏知道真相的肯定也不止她一個,再抓幾個來問一問就是了。郭家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難不成個個都像郭小姐一樣有骨氣?
不過她運氣很不錯,大半夜的,在屋頂上竟瞧見有個中年男子自與西跨院相反的東跨院出來,身邊還跟了兩個背藥箱的男藥童,陪在其身邊的則是另一個中年男子,衣服布料深夜中瞧不仔細,但觀其神态動作,絕不是普通下人,應當是郭府管家。
之前看西跨院的兩個家丁閑聊時便曾提起管家,說小姐遭了這樣的罪,管家竟連着兩天沒過來。以郭老爺對女兒的“看重”,還有大手筆追兇的五百兩,管家絕不敢這樣怠慢他的掌上明珠。
東跨院住的會是誰呢?深更半夜請大夫,還不敢聲張。
夏娃叨叨半天沒得到回應,正打算來點狠的,卻見了了向相反方向而去,她順着一瞅,也看見了郭府管家及大夫。
好奇心頓時勝過一切,夏晚開始催促了了快點過去看一看。
還沒靠近呢,兩人就發現,東跨院看守的家丁雖遠不及西跨院,乍一看不如西跨院的郭小姐被看重,實際上卻并非如此,看東跨院的家丁個個身強體健下盤沉穩,竟都是練家子。
“這郭老頭也太偏心了吧,合着他請了這麽多江湖人保護東跨院這個,西跨院的女兒純粹是個靶子?”夏娃啧了一聲,怪不得呢,她就說郭小姐看着不像遭受過傷害的樣子,所以真正被采了的其實是東跨院這位?
了了已經自屋頂躍下,大夫打扮的中年男人并未離開,而是被管家送進了東跨院的廂房,兩個男藥童年紀都在十一二歲,睡在廂房隔間。大夫一進門,還沒來得及松口氣,脖頸驀地一涼,有什麽利器抵在他皮膚上,似乎已經刺破了一點,刺痛感十分明顯。
當時他腿就軟了:“大、大俠!饒命啊大俠!我就是個大夫,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他還算聰明,知道不能大聲叫嚷,否則在他開口之前,咽喉必然已被貫穿,壓低的聲音連睡在隔間的兩個小藥童都沒聽見。
為了自己的小命,大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些了了沒問的他也和盤托出,只求保命。
原來東跨院住的是郭家少爺,郭老爺子嗣不豐,膝下僅有兩女一男,前不久出事的是嫡出的大小姐,三天前遇到采花賊的則是庶出的二小姐,不過大小姐的事情是真的,二小姐的就是假的了。
真正被采了的另有其人——東跨院正躺着呢。
哦,說躺着不大恰當,準确點來說是趴着,因為郭少爺所受的傷不允許他躺着。
哪怕脖子上還被架着武器,命懸一線,大夫回想起自己看到的那拳頭大的傷口,仍舊忍不住嘆息:“慘,好慘,實在是太慘了,老夫行醫多年,像這樣的傷卻也是聞所未聞,這采花賊忒地狠毒,恐怕郭少爺能保住命,日後卻也無法恢複如初了。”
郭少爺傷勢如何不關了了的事,本來采花賊在她這兒與五百兩銀子挂鈎,但受害者是郭少爺,郭小姐又疑似知情,這其中不知隐藏了什麽秘密,若是直接将采花賊捉了換錢,郭家恐怕不會說實話。
“賊人說下次還來,這三天可曾出現過?”
怪不得郭小姐院子看似圍得水洩不通實則無比敷衍,因為采花賊的目标根本不是她,而是東跨院的郭少爺。
大夫老實回答道:“不曾出現,許是見郭家人多,不敢來了。”
此時夏娃興沖沖地跑回來,在了了身邊飄來飄去:“哇,我去看了,真的好大一個洞!以後他可能都沒法自己上廁所了。”
剛聽到大夫說起郭少爺的傷,夏娃便好奇地去看熱鬧了。恰好窗戶沒關,她就順着飄了進去,那郭少爺正趴在床上哎喲哎喲的叫喚,被子蓋着全身,惟獨露出傷口,這是大夫囑咐的,傷得太嚴重不能堵起來,得時不時通通風。
嗯,還是穿膛風。
了了問大夫:“郭少爺為人如何?”
郭老爺将這件事再三隐瞞,甚至不惜以小女兒的名聲為代價,這大夫既然能被請來為郭少爺治傷,說明他跟郭家關系匪淺,對郭少爺應當也很了解。
大夫猶豫片刻:“郭少爺他……呃……許是家中獨子,又出身優渥,因此行事頗為荒唐。”
咽了口唾沫後他哀求道:“這一切跟我沒有關系,郭老爺讓我來看診,我總不能不來,郭少爺做的事情,與小的無關啊,還請這位大俠饒命!”
他生怕自己因郭家攤上禍事,誰不知道這些江湖中人最不講理,便是殺了人官府也拿他們沒辦法,他可不想死,他還沒活夠。
求饒後,大夫戰戰兢兢等待宣判,原地站了許久,腳都麻了,那位大俠還是沒說放不放過他。
他不敢出聲,生怕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惹惱了人家,腿腳再麻也咬牙堅持,就這樣一直站啊站,站啊站,不知何時站到天蒙蒙亮。
兩個小藥童收拾好床鋪來叫大夫起床,一進來便瞧見大夫神情恍惚站在門邊,竟還穿着昨日那身衣裳,萎靡不振無精打采,兩人對視一眼,其中那年紀略大點的便問:“老爺,您沒事吧?你怎麽在這站着呀?我給您打點熱水來洗臉?”
大夫被這聲音一叫,如夢初醒,猛然回頭看去,赫然發現身後竟空無一物!若非恐懼感還在,他幾乎要以為昨夜是自己的錯覺了。
“你們倆……有沒有看到什麽人從我房間出去?”
藥童們齊齊搖頭,大夫緊張地說:“行了,你們先下去吧,有事我會叫你們的。”
“啊對了。”他連忙叫住已經轉身出去的兩人,“要是旁人問起來,我剛剛跟你們說的話,半個字都不許透露,記住了沒?”
得到肯定答複後,他才稍稍安心,希望不要有人知道昨晚的事,他為了活命什麽都撂了,要是被郭老爺知道,自己絕對讨不着好,所以他自己也會守口如瓶,把這件事爛在心裏。
了了一夜未睡,回到家依舊精神奕奕,她今晚還要再去一次郭府,采花賊目前下落不明,看郭小姐的态度,除非強行讀取記憶,否則對方不可能開口,既然如此,了了便決定換個方法。
今天晚上,她也要去做一回采花賊。
夏娃:“你口味真重。”
她可是去看過郭少爺的,那家夥長的,跟他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眼睛小的不注意都瞧不見。
郭老爺重金請了這麽多江湖人,為的無非是保護郭少爺并捉住采花賊,而郭小姐也因此被關在院子裏失去自由,那讓采花賊再出現一次并全身而退不就行了,到時郭老爺自然會辭退那些人,郭小姐一旦行動自如,其隐藏的事情也就不再是秘密。
夏娃覺得了了的心太髒了,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不得不說,她很期待~
是夜,了了早早出發,如昨晚一樣潛入郭府。這回她熟門熟路找到了東跨院,并避開了看守之人的耳目。
大夫剛剛熬完藥,他擔心藥童看不好火候,到時候郭少爺恢複得慢會被郭老爺遷怒,更怕藥裏被人做手腳——那嚣張的采花賊還要再來呢,因此每次熬藥他都親自盯着,等熬好了便回房更衣,再親自将藥送去,看着郭少爺喝下。
外衣剛解開,正低頭在床上找衣裳的大夫突然頭皮發麻,脖頸後被某種尖銳的物體抵住,這感覺很熟悉,熟悉的就像昨天剛剛發生過。
“大、大俠饒命啊。”
了了:“帶我去見郭少爺。”
大夫腿一軟,什麽?
他很想回頭看看此人的臉,卻又沒那個膽子,哆嗦半天,哭喪着聲音道:“大俠,這、這我恐怕做不到,萬一讓郭老爺知道了,那——”
“你怕郭老爺勝過怕我?”
大夫抖着腿,結結巴巴:“不、不……”
他心中此時滿是絕望,感覺自己簡直倒黴透頂,什麽壞事都輪到頭上,帶這大俠過去,他可能會被郭老爺弄死,不帶這大俠過去,他興許馬上就會死。兩相權衡之下,大夫哭着選擇了前者,他哀求道:“大俠,小的什麽都聽您的,還求大俠放小的一條生路,千萬不要被人察覺,否則郭老爺若是知道,一定會讓小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郭老爺有錢、好面子,心眼還小,據說他發家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報複幼時曾揍過他的同村玩伴,商場上那些不給他面子的人,一旦他得勢,便會遭到針對,可謂是非常不好相處的人。
了了讓大夫想辦法調開守在郭少爺門口的人,大夫哭着說自己做不到,然後早上剛抹過藥的傷口就再次被挑破,他立馬改口:“小的一定按照大俠說的去做!”
好在了了并非刻意為難他,他只要将那兩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給她創造進房的機會就成。于是大夫讓兩個小藥童去院子裏打架,一邊打架還一邊把草藥弄得滿地都是,最開始看守的人還有說有笑的看,但聲音越來越大,倆藥童打得也越來越兇,他們便坐不住了,快速上前将兩人分開。
這點時間已夠了,端着藥的大夫連忙出聲喝斥,罰藥童們在走廊上跪着,又向看守之人致歉,說是平日太慣着兩個小孩兒,沒有嚴厲管教。
實際上這兩個藥童是他買的,賣身契都在他手上,兩人很怕再被發賣,因此對大夫忠心耿耿,嘴巴也很嚴。
趴在床上的郭少爺最近誰都不想見,他不願被任何人看見這副狼狽的樣子,所以除非必要,屋子裏不許有人。大夫熬好的藥放在一邊,他每次都要花很多時間才喝得下去,所以會讓大夫先走,這次郭少爺擰着鼻子灌下去後,發現床邊人影還在,便不客氣地問:“你還待在這兒幹什麽,還不滾出去!”
頭一擡,才發現這人不是大夫,是個黑衣人,而且這身穿着打扮,勾起了郭少爺極度不美好的記憶。他吓得瞠目結舌,臉上驕縱的表情一閃而過,還沒來得及大聲呼救,便被堵住口鼻,之後一股劇痛傳來,再然後,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大夫在郭少爺喝完藥後會進來收藥碗,順便觀察一下傷口。
看守之人将大夫放進去後沒過多久,便聽見裏頭傳來一聲慘叫,兩人迅速沖了進去,就見大夫一屁股坐到地上,四肢并用,拿屁股走路往後退,一副被吓傻的樣子。
不祥的預感降臨,血腥味撲鼻而來,兩人緩緩朝床上看去,只瞧見大片大片的鮮血打濕了被褥,而郭少爺仰面躺在床上,已是生死不知!
這下糟了!
郭老爺很快便得知了這個消息,這幾日他早被采花賊一事鬧得寝食難安,聽說采花賊再臨,兒子重傷,他幾乎是連滾帶爬沖了過來。
進屋一看,當場眼前一黑,這下不用問大夫,他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就這麽一個兒子啊,郭家的香火,竟是要在他這一代斷絕了!
那天殺的賊人,上次玷污了他兒子的後面,這次竟連前面也沒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