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妃(非常虐)
蕭既笙的手勁太大, 紅魚吃不住,手一松,那管短蕭就那樣掉下來, ‘啪嗒’一聲,重重摔在地上。
紅魚看着它‘咕嚕嚕’往遠處滾去, 聽着聲響, 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有次不小心将這管短蕭掃落在地時, 青溪那心疼的摸樣。
“魚姑娘,這可是我的寶貝,若是摔壞, 你往後可再沒有蕭聲可聽了。”
她當時擺弄着他的頭發,聞言輕哼出聲, “不聽就不聽,誰稀罕。”
他轉身一臉失落, “啊?真不稀罕吶?”
她伏在他背上輕笑出聲, “傻瓜。”
外間的鳥雀叽叽喳喳叫個不停, 不知是誰撞着了撐窗戶的杆子,只聽‘啪嗒’一聲,窗戶猛然阖上。
紅魚禁不住眼睫微顫,閉上眼睛。
這幅認命不屑于争論的摸樣,徹底激怒了蕭既笙,他用另一只手擒住紅魚的下颚,重重一捏。
“說話!關紅魚, 你究竟将朕當做什麽?”
紅魚只覺得雙頰隐隐作痛,她被迫掀起眼簾, 一雙無波無瀾的眼睛望向眼前的男人。
她也想說話,想将這些年的一切都傾訴出來, 告訴他她有多不喜歡他如今的這張臉,還有他高不可攀的身份。
可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是個啞巴,一個無依無靠的啞巴,就只能在這裏,任憑他們擺弄。
望着他充滿怒意的一張臉,紅魚眼中不禁浮現出一絲疑惑。
他如今這樣喜歡周芸書,無限的偏袒于她,寧願冒天下之大不韪,忍受文官們的口誅筆伐,也要與她親近,又何必關心自己心中藏着何人,又是如何看待他?
他的所言所行,無不彰顯着對她的厭惡,又做什麽做出這樣一幅情深摸樣,對她加以質問?
不過是覺得她身為他得妃子,竟敢不敬他愛他,帝王尊嚴受到忽視,惱羞成怒而已。
于是在蕭既笙的注視下,紅魚緩緩開口,即便聽不到聲音,蕭既笙也依然能從她口型讀懂她的言語。
她在說:“陛下方才不是說了麽,替身,臣妾把陛下當替身。”
蕭既笙只覺得胸腔中的那股火苗不斷蔓延,從胸腔鑽進四肢,如蠶絲般裹住他每一滴血液,正在一點點将他蠶食殆盡。
他想起那晚那幾人對他的回話,一顆心又像被灌了無盡的冷水,所過之處,身體裏每一寸被火燒過的地方都在‘呲呲’冒着煙。
他聽他們講紅魚與她的那個少年情郎是如何相識,如何相戀,他們是怎樣相互扶持,為彼此沖鋒陷陣,又是如何兩小無猜,嬉笑打鬧,親密無間……
每聽一句,他便在腦海中勾勒起一個場景,自虐一般,看着她和他嬉笑怒罵,相依相偎。
她同她的少年郎在一起,是那樣高興,眼中的笑意仿佛春風一般取之無盡,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暖。
他們天生一對,那他呢,他算什麽?是她主動來招惹他的,可是如今她又不要他,連說謊騙他都不屑。
蕭既笙的手慢慢從下颚撫上她下巴,“很好,貴妃如今是要徹底同朕撕破臉了。”
他的手指冰涼,紅魚待要從他懷裏脫離出來,卻被他更加用力地捏住下巴。
紅魚不喜歡這個姿勢,蕭既笙看出她眼中的不情願,眼底冷意愈發濃厚。
她對他的觸碰,便是這樣厭惡。
若是換做她那情郎這樣對她,她又會如何?怕是早笑着撲進他懷裏去了吧。
這樣的畫面,光是想象便讓蕭既笙怒不可遏,一瞬間,他腦中那股熟悉的疼痛又開始襲來,他望着紅魚,忽然猛地拉着她往榻上去。
“你把朕當替身,可知朕又把你當個什麽東西?”
他望着她,低聲報複一般說道:“洩欲的工具罷了。”
紅魚一驚,開始掙紮。
兩人動靜早驚動外間的宮人,蕭既笙才将紅魚按到榻上,香桃便不顧衆人勸阻進來:
“陛下,娘娘她還傷——”
“滾。”
蕭既笙居高臨下,注視着紅魚,淡淡朝身後開口。
香桃還要再說什麽,已經被人拉了下去,“哎呦 我的姑娘,陛下娘娘的事,你摻和個什麽勁兒…..”
外頭聲音漸漸遠去,紅魚躺在那裏,靜靜注視着蕭既笙,任憑他解開她頸上的紐扣。
沒有前戲,便直直那樣進來。
紅魚左肩隐隐作痛,手緊緊攥住身下的被褥,頭不自覺仰起。
蕭既笙将她的頭掰回去,“不是喜歡把朕當替身,怎麽不看着朕?”
紅魚嘴唇微顫,卻沒有再移開目光。
見她這樣聽話,蕭既笙的臉色卻越發難看,将她一把掀過去,伏在榻上。
手指捏在她肩膀處,蕭既笙啞聲問:“疼麽?”
紅魚點了點頭,卻不料他手勁兒忽然再次加重,仿佛她越難受,他心中便越快活:
“這是你求來的,受着。”
紅魚要轉過頭去,他卻不讓她看他,只在身後握着她腰,熾熱的鼻息噴灑在她脖頸上。
夜深了,蠟燭燃盡,床帳裏什麽也看不清,紅魚忽然轉身抱住蕭既笙,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蕭既笙身子一僵,卻沒推開。
兩個人像是暫且忘記身上的痛苦一般,緊緊抱着對方,從彼此身上汲取那僅剩的溫暖。
即便它是假的,即便它那樣脆弱不堪。
男人的親吻由撕咬逐漸變為舔舐,紅魚仰面躺在榻上,雙眼望着黑夜裏的虛無,一下一下為他梳理腦後的發絲,忽然,眼角流出一滴淚來,無聲無息隐沒進枕芯。
這是最後一次了。
等雞鳴天亮,便又是另外一幅光景。
蕭既笙頓了一下,似乎沒發現她的不對勁,将她拖至身下,吻上來。
天蒙蒙亮,蕭既笙被人伺候着收拾妥當,未曾瞧紅魚一眼,便擡腳離去,到了門邊,瞧見那支被摔落的短蕭,未曾猶豫,一腳踏了上去。
紅魚在榻上抱膝聽着那幾聲碎裂聲響,轉眼去瞧不遠處的桌子,只見畫像和信紙還靜靜躺在那裏,便囑咐香桃替她拿過來。
香桃将兩張紙都遞給紅魚,紅魚垂眼。
通古縣縣衙的畫師手藝倒是精湛,竟将青溪畫得這樣栩栩如生。
紅魚手指輕輕撫摸着畫像上的人臉,微微笑了笑。
香桃湊在一邊瞧了瞧,笑道:“這小官人生得倒是俊,眼角的淚痣同咱們陛下一樣呢,娘娘識得他?”
話音未落,想起昨夜殿裏的動靜,尤其是陛下對娘娘的那句質問,心頭一顫。
難不成宮裏的傳言竟是真的,娘娘的膽子當真這樣大,竟将陛下當成旁人的替身,還被陛下察覺到了?
而畫像上這人便是——
她正驚訝着,剛想勸告紅魚将這畫像藏起來,免得叫旁人瞧見嚼舌根,便見紅魚将那封信和畫像疊在一處,手上一用力,頃刻間,信連同畫像便化成無數碎屑,彷若冬日的雪花,散落在地。
她撕得太快,太細,便是想拼也拼不出來了。
送避子湯的宮人進來瞧見這幅場景,一時也呆愣住,不過相比香桃的欣慰,她眼中帶的卻是嘲諷。
早幹什麽去了,如今捅了簍子,便想用這種法子喚回陛下的心,怕是已經晚了。
紅魚卻并沒注意兩人的神情,只接過避子藥,一飲而盡。
待送藥的宮女出去,香桃蹲在紅魚身前,勸道:
“娘娘,沒事的,昨夜陛下同您鬧了那樣一場,那是心裏有您,否則也不會歇在這裏,奴婢瞧着,方才陛下走時,面上并無什麽不妥,只要您往後別再……”
她頓了頓,道:“別再記挂着過去的人,陛下會待您好的。”
紅魚笑了笑。
過去的人麽,她不會再想了,至于蕭既笙往後會如何待她,她也不再關心。
她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覺。
不再管喋喋不休的香桃,紅魚摸了摸她的腦袋,轉身掀開被褥閉眼躺下。
身上的疼痛、酸楚漸漸褪去,不知過了多久,紅魚終于進入夢鄉。
香桃的願望終究是沒有實現,不但如此,過不幾日,她與紅魚還迎來了一個噩耗。
宣讀聖旨的內監來的時候,她正在替紅魚的花澆水,瞧見烏泱泱一群人過來,還以為是什麽好事。
等聽聞聖旨上的內容時,如遭五雷轟頂,久久說不出話來。
“公公,您是不是弄錯了,陛下他……陛下怎麽會廢妃呢,您定是弄錯了……”
王真輕瞥她一眼,道:“胡說八道什麽,這聖旨上寫得明明白白,難不成我還會矯诏?再胡言亂語,小心廷仗伺候。”
紅魚将她拉在身後,示意她不要開口,跪在地上安安靜靜磕了三個頭,伸手去接聖旨。
她這樣不哭不鬧,反倒叫王真覺得意外。
要知道這位貴妃,哦不,如今是廢妃了,要知道她一向喜歡鬧騰,自從進宮,便明裏暗裏生了多少事,要說她對權勢,對貴妃之位一點沒有留戀,打死他都不會相信。
可如今,瞧她這樣一副安靜的派頭,仿佛早有預料似的,王真心中不禁疑惑,難不成是她知道自己拿陛下當替身的事被發現,徹底被陛下厭棄,沒了指望,所以破罐破摔?
若當真如此,那便好辦了,就怕她表面上乖順,私下裏憋着壞主意,等着有朝一日東山再起。
好不容易盼到她倒了臺,他可不允許她再起來。
于是将聖旨交給她,笑道:“娘子如今是廢妃,自然是不能再住在這兒的了。”
香桃神色一怔,連忙急道:“你們要将娘娘送到哪裏去?”
“啧。”王真蹙了眉頭,“我說姑娘,你怎麽還叫娘娘呢,該改口了,往後有的是你喚娘娘的時候呢,只不過,不是沖着這位。”
他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指了指跪着的紅魚。
“什麽意思?”香桃張了張嘴,有些急迫地問道。
王真便圍着主仆兩個走起,勢必要将她們的胃口吊起來,等時候到了,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慢悠悠開口:
“姑娘還不知道呢,陛下冊立皇後的诏書已經頒發出去,就等着不日将人迎進宮裏,舉行封後大典,咱們內廷裏,就要迎來一位真正的主子了。”
他說話間打眼去瞧紅魚,卻見她還是如同方才一般,靜靜跪在那裏,神色沒有一絲波瀾。
這樣忍得住?怕是裝的吧。
香桃張了張口,問:“皇後……是誰?”
這話其實是多此一舉,果然,王真聞言冷笑了下,道:
“我說姑娘,你是真傻還是裝傻,除了宮外的周娘子,還能是誰?”
話雖是對着香桃說的,王真一雙眼睛卻瞥向紅魚,想從她臉上看出憤恨、失落、慌張……或者別的什麽情緒,然而沒有,什麽都沒有。
這位剛被廢黜的妃子,神态依舊那樣平靜安詳,仿佛只是個身外之人,被廢掉的不是自己一般。
王真冷笑一聲,如今她還能安之若素,若是待會兒她還能如此鎮定,他才算真服了她。
紅魚正要起身,王真連忙道:“娘子別急,陛下還另有口谕給您,陛下是個念舊之人,您畢竟伺候過他一陣子,這栖霞宮您是不能住了,陛下怎麽着也得給您安排個住處不是?”
紅魚緩緩擡頭,她身側的香桃經過方才那一遭,也不敢再輕易開口,只是緊緊拽着紅魚的衣袖,望向王真。
看着這主仆兩的神情,王真滿意一笑,淡淡道:“娘子覺得,昭獄如何?”
聞聽這話,香桃吓得一張臉瞬間蠟白。
昭獄是什麽地方,她是知道的,從古至今,進去的人幾乎無一生還,娘子上回能好好出來是她命大,可哪裏次次有這樣的福氣,能安然無恙從裏頭出來。
于是喊道:“公公,您……您怕是聽錯了吧…..”
陛下怎麽忍心将娘子發配到那樣不見天日的地方去?
紅魚亦有些意外,她知道蕭既笙大約會廢了自己,卻未曾想過,他當真這樣無情,要将她送進昭獄裏去。
然而不過片刻,她便想明白其中關竅。
她的存在,無異于是周芸書心頭的一根刺,為了她高興,她必須從宮中徹底消失,送她進昭獄,已經算是蕭既笙開恩,留了她一條命了。
只聽王真道:“聖上口谕——,廢妃關氏,冒充召宣王之女身份,欺君罔上,着押至昭獄候審,欽此。”
紅魚默然磕下頭去。
離開栖霞宮之時,香桃執意要跟了她去,她跪着抱着她雙膝,哭成個淚人:
“娘子,帶了我去吧,好歹有個伴兒。”
昭獄裏那樣難熬,她一個人可如何是好?
紅魚摸了摸她的腦袋,拉她起來,伸手替她擦眼淚,搖頭。
香桃咬唇,哭得更是傷心。
紅魚擡眼,瞧見不遠處那幾株杜鵑靜靜立在那裏,風一吹,枝葉便開始随風搖擺。
它們還是沒有動靜,這麽久了,仍舊連個花骨朵都沒結。
香桃順着她目光望去,以為她是舍不得,便抽抽噎噎道:“娘子放心,我會好生照看它們,仔細澆水施肥……”
紅魚卻搖了搖頭。
香桃一愣,眼淚挂在臉頰上,瞧着十分滑稽:“娘子……”
紅魚拉過她的手,在上頭寫道:
“拔掉吧。”
等紅魚跟着錦衣衛離去,身影徹底消失在宮門外,香桃才反應過來紅魚寫了什麽。
她,她怕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所以叫自己連一絲念想也不要留。
香桃猛地沖出去,向着紅魚被帶走的方向跑去,然而跑出沒多遠,便被一群小火者攔住:
“姑娘,娘子已經走了,您別為難小的們。”
香桃望着紅魚漸漸消失的背影,猛地跪下,高聲叫喊:
“娘子,您一定要活下去,娘子——”
正在宮牆上歇息的燕子被這聲音吓了一跳,成群結隊地在空中盤旋。
紅魚聽聞動靜,擡頭去瞧,只見燕子在空中不斷煽動着翅膀,啞聲叫喚着什麽,聲音凄婉哀涼。
王真随手甩了一下手上拂塵,道:
“娘子,該上路了,時辰晚了,陛下那裏,奴婢可沒法交差。”
紅魚終于收回目光,點頭,擡腳跟着衆人,往宮門口走去。
–
同上回在昭獄裏不同,紅魚這回再進去,倒是未曾受什麽罪,只是錦衣衛一直叫她按下認罪書,說是那回周芸書在獵場受傷,是她的手筆。
紅魚自然沒搭理他們,只管在昭獄裏睡大覺。
這些人開始不給她飯吃。
紅魚餓得前胸貼後背,但仍舊不為所動。
她其實很奇怪,那些人想要罪狀,直接強迫她按手印即可,做什麽費這樣大的勁折磨她?
對,折磨。
像是貓捉了老鼠,卻又不餓,便來回在手中提溜揉搓着,欣賞它死前掙紮的窘态。
她不認為蕭既笙有這樣的癖好。
果然,過不幾日,那個将她當老鼠折磨的人便出現在昭獄裏。
紅魚回頭,瞧見來人,沒有一絲驚訝,看了一眼,便默默回過頭去。
周芸書望着一身狼狽的她,輕輕勾起唇角,輕聲道:“在這裏過得好麽,貴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