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追妻)
天色将明, 五更的梆子敲過,巷子裏的雞狗打鳴的打鳴,吠叫的吠叫, 攪得人夢中不得安生。
紅魚本就熱得渾身冒汗,只覺得渾身粘膩膩的不爽利, 微蹙眉頭, 翻了個身, 将身上被褥踢掉,露出雪白的臂膀,隔着青色紗帳看過去, 隐約能瞧見上頭深深淺淺的牙印。
嚴钰站在腳踏上看到這一幕,回想起昨夜的種種場景, 不由耳畔緋紅,撩開紗帳坐下, 重新将她蹬掉的被褥蓋上。
紅魚迷迷糊糊睜開一只眼睛, 又重新拿腳踢開。
“好姐姐。”嚴钰有些無奈, 俯身勸解,“雖是夏日裏,但早上還是比別的時候涼些,還是蓋上,免得着涼。”
四日了,每天早上他都要來這麽一句話,紅魚煩不勝煩, 成親前也沒想過他這樣唠叨,于是一生氣, 張嘴咬他耳朵。
嚴钰身子一僵,呼出的氣便有些熾熱。
也不知誰先開始的, 兩個人又滾到一起去,抱着彼此吻得難舍難分,香帳暖被間,粘膩聲四起,聽得人臉紅心跳,直到察覺到紅魚的手越過自己腰間不斷往下,嚴钰才清醒過來。
他按住她的手,輕喘着氣,許久才将呼吸平穩。
“昨夜累着了,今早姐姐好好歇息。”
紅魚吻了吻他的唇角,将下巴擱在他肩膀上,半閉着眼睛,貓一樣的慵懶相。
待紅魚再度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麻雀在窗外叽叽喳喳的叫聲。
紅魚在床上躺着,眼睛望着屋頂上的房梁好一會兒,方才起身梳洗。
她不善梳頭,只随便梳了個小盤髻,髻上簪那日嚴钰送給自己的淺黃絹花,也不戴耳墜,收拾完畢,起身到衣櫃裏尋件彩繪花草白羅立領衫子披上,這才出去。
張五橋早照嚴钰的吩咐,同前幾天一樣在竈上溫着吃食,見前頭有動靜,趕緊出來,沖着紅魚喊:“夫人醒了?您等會兒,小的這就把飯端到廳上去。”
紅魚笑着點頭,轉身要去瞧一旁水缸裏的睡蓮,經過她和嚴钰新房的窗柩下時,忽然頓住腳步。
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喚,在窗沿上低頭叨掉下來的槐花花瓣吃。
紅魚輕腳走過去,幾只麻雀撲閃着翅膀飛走了。
紅魚停下腳步。
在原本應該完好無損的窗紙上,赫然顯現着一個洞孔,從外頭往洞空裏看去,恰巧能窺見屋內全景,即便有屋內那株銅錢草,但也只是堪堪遮住其餘地方,梨花桌和那張她和嚴钰用來睡覺的拔步床依然清晰可見。
是麻雀用嘴戳破的麽。
紅魚往窗柩一旁的牆面看去,雖被雨水沖刷過,但臨近窗柩的牆角依舊殘存着些許發紅的東西。
紅魚拿手沾了沾,在鼻下聞。
血?
紅魚擡眼,眸色微沉。
未幾,她擡頭瞧那幾只在樹上跳來跳去的麻雀,結果并未在它們身上瞧見一絲血跡。
張五橋将飯端過來,紅魚眼睛盯着他的手,張五橋察覺到紅魚的目光,疑惑問,“夫人,怎麽了?可是有事要吩咐小的?”
紅魚收回視線,輕輕搖頭,指了指他身後,示意他自己去忙,不必管她。
張五橋撓了撓頭,答應一聲去了。
紅魚坐在飯桌前,給自己盛了一碗南北羹,拿勺子吃着。
不是他。
紅魚吃夠了,擡眼,放下碗勺。
那能是誰?
思索半日,終究了無頭緒。
重貼了窗紙,又将牆上的那些血跡清理幹淨,眨眼便到了午後。
正用着午飯,忽聽一陣敲門聲傳來,紅魚起身去開門,卻是馬嫂子帶着一只燒鴨并街上買的香飲子來瞧她。
“你姐姐不得空,叫我來瞧瞧你。”
紅魚知道苗春柳忙着藥鋪裏的事,昨日自己同嚴钰回門,她忙裏忙外,又是一整天沒歇息,她瞧着都有些心疼。
紅魚請馬嫂子進來。
馬嫂子一進屋便問,“妹子,見着你那老相識沒有?”
紅魚擡頭。
什麽老相識?
“就是——”馬嫂子想了想那日遇見的男子模樣,比劃道:“這麽高,人長得俊,右邊耳後有一小塊被燒傷的疤,人倒是好說話,就是氣勢有些吓人,不像是咱們尋常老百姓……”
紅魚搖頭。
她并不認識這樣的人。
馬嫂子‘咦’了一聲,“那可怪了,他瞧着對你倒是十分熟悉的模樣。”
紅魚只當她是遇見了什麽江湖騙子,并不當回事,提了烤鴨到後廚叫張五橋切開裝盤,端了過來。
既然紅魚說不認識,馬嫂子也不再糾結,轉而聊起另外一件事兒,“妹子,嚴大人這幾日是不是早出晚歸?”
紅魚點頭,确實如此。
馬嫂子拍了下手,道:“出了那樣的事兒,嚴大人可不得忙一段時日,說來,也是着實不湊巧,那幾個人什麽時候死不成,偏死在你們成親那一日,晦氣不說,還要連累得嚴大人剛新婚就要出去破案子,叫你們夫妻不能親近。”
紅魚的筷子一頓,倒不是因為她後面那句話而害羞,她在意的是前面那句話。
“什麽人?”她比劃着問。
“哎呀,你不知道。”馬嫂子道,“聽說是幾個山匪,死的時候還穿着大紅衣裳迎親呢,只是沒找到新娘子去哪兒了,聽說他們死狀可凄慘了,是被人用飛镖弄死的。”
紅魚擡眼。
那幾個裝嚴钰迎親的山匪,死了?
這倒出乎她的預料。
在她與嚴钰成婚前幾日,她便察覺到有人在她家門口鬼鬼祟祟,果然,新婚那日,‘嚴钰’來接親,可他身量全然不對不說,那些擡轎的轎夫,她更是一個不認識。
假裝上了轎子後,她路上推脫肚子疼要如廁,跑了出來,同時打聽到那些人山匪的身份。
他們似乎并非沖着她,而是沖着嚴钰去的。
本想叫嚴钰查出他們背後指使者的身份,不想他們卻死了。
誰殺了他們?
他們又為何要‘綁架’她?
飛镖殺人……紅魚眼皮一跳,然而很快,她又搖了搖頭。
不會是那人,他沒事千裏迢迢跑這裏殺幾個山匪做什麽?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不過這些事終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以嚴钰的能力,想必很快便會查到答案,她也不必急在這一時。
如今她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紅魚轉頭瞧向她和嚴钰所住的上房的窗柩,抿了抿唇。
“不提那些晦氣的了,妹子,你怎麽了?瞧着有心事的樣子。”馬嫂子見她出神,給紅魚倒了一杯雪泡豆兒水,“別是咱們嚴大人欺負了你。”
紅魚回過頭來,接過雪泡豆兒水,飲了兩口,這才稍稍解了身體裏的暑氣。
“別不是真的吧?”見她只顧喝香飲子,馬嫂子即刻蹙起眉來,“昨日回門,你姐姐說,他可是對你姐姐與姐夫再三保證過的,會好好待你,怎麽他說話不算話?”
馬嫂子滿心不解,那嚴大人瞧着是個俊俏老實人,怎麽同天底下的男人一個毛病,得到手的美嬌娘就不珍惜起來,這才幾天?
見馬嫂子誤會了,紅魚趕忙拉住她,失笑着比劃解釋。
“不是,他待我很好,是旁的事。”
“當真?”再三确認後,馬嫂子這才放下心來,重新坐回去,“吓我一跳。”
她夾一塊被切好的燒鴨腿給紅魚,好奇問,“什麽事兒?”
紅魚咬了一口燒鴨腿,垂下眼簾。
有人在窺伺她和嚴钰。
而且那個人身上應當有些功夫,不然不可能悄無聲息地翻過院牆進了他們的家門,還在屋外站那麽久卻不被發現。
她的聽覺應當沒那麽差,除非他是在深夜他們睡下之後來的,或者——
是在她同嚴钰做那種事的時候。
‘啪嗒’一聲,紅魚筷子上的鴨腿落在地上。
馬嫂子狐疑地望着紅魚,好奇怎麽她今日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紅魚将筷子放下,比劃道:“沒事,就是累着了。”
這種事還是別讓馬嫂子知道為妙,她知道了必定說與苗姐姐聽,沒得讓她為自己擔心。
“累着了……”馬嫂子目光在紅魚面上掃了幾圈,觀她目光浮水,唇瓣微腫,心中了然,忽然‘噗嗤’一笑,打趣着點頭,“哦,原來如此。”
又勸解她,“新婚夫妻麽,累些是應該的,況且嚴大人才多大年紀,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等過些時候就好了,你要實在受不住,就多勸着他些,別由着他胡來。”
紅魚聽她越說越過火,不由失笑,趕忙站起身來阻止她。
她家院子并不大,四周還有鄰居,她雖不覺得有什麽,但叫人家聽見這等閨房私事,大抵也是不妥的。
然而馬嫂子一向嗓門大,聲量高,紅魚越表現一副着急的模樣,馬嫂子越是興奮。
“哎呦,這事本就正常,妹子害羞個什麽,嚴大人長得俊又有才,那事兒上又叫你舒坦,你說,誰家娘子有你這樣的好福氣,等你們日後覺得乏味了,再找我尋一本避火圖來瞧,到時你們夫妻才知道什麽是好呢……”
正說在興頭上,瞥見廊下的人,馬嫂子忽然就啞了聲音,随即一臉尴尬。
紅魚見她如此神情,下意識順着她目光往身後看去。
廊下,嚴钰已經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一臉不自在地看着兩人,而他的身後,站着一身姿高大挺拔的男子,男子一張臉被竹簾遮着,瞧不清神色,右手纏着一層白色紗布。
過了許久,嚴钰才清清嗓子,轉頭朝身後人道:
“關大哥,這位就是拙荊,請。”
那男子緩緩掀簾進來,露出一張對紅魚來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
“夫人,好久不見。”
紅魚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響,手中一雙筷子‘嘩啦啦’滾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