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熱的蠟油裏,不知何時落了只螞蟻。過高的溫度燙的它,不停的撲楞着細細的小腿兒,向外爬去。
奈何蠟壁已被燭火燒的松軟,總是在它将要爬出火海的時候,又給滑了回去。
我看的玩心大起,在地上撿起一根稻草,不停的去逗弄它。
突然,“叭”的一聲,燈芯爆了一個燭花,四射的火星飛濺到螞蟻的背上。螞蟻被燒的一下子跳了起來,誰知,它這一躍,竟生生跳出了火海,顫顫巍巍的貼着地皮,逃生去了。
直到螞蟻消失不見,我這才揉了揉泛酸的眼眶,拿起剩下的最後一摞紙錢,繼續往火堆裏送去。
“娘親,以前您老說我這德性,是無人敢要的。可明天,您這用眼睛都沒法兒看的閨女要定親了。這下,您該把心放回肚子裏,好好的和爹爹去研究*了吧?。”
我卷了衣袖,沾着唾沫,仔細地擦着墓碑。不消片刻,墓碑便被我擦的光潔如新,泛着亮晶晶的水漬。不覺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唾液好像沾多了。
我伸出手指,細細的描過那深深的字痕:父、陳書遠,母、柳如眉之墓。女、陳九衣。
轉眼間已十餘載春秋過去了,原本鮮紅的字體,在歲月的沖刷下,已經掉落的七七八八。
如今,還會有誰人,記得曾經名震四方,威風凜凜的雲國大将軍,陳書遠。如若記得,恐怕也是只剩下了嘆息。畢竟,通敵叛國的罪,可是得誅九族的。
“老爹吶,您說您怎就這般頑固?明知是那皇帝老兒怕您功高震主,為除去您設的局,可您偏偏就心甘情願的跳了進去。您想證明您的忠,那也不該賠上全家的性命啊!”說罷,恍然覺悟,這樣說,老爹是要被氣的跳腳的。
心下發難,撓撓頭,略一思索道:“孩兒只是覺得,以示清白,有很多種法子,而您卻單單選了最為期慘烈的一種,三十六策中的下下策,太不值了,真不懂您是怎麽想的。”
“呃……孩兒的意思您就一愚忠,忒愚,忒無可救藥。唔,這話也不大适合。罷了,您知道您孩兒不會說話,您就将就着聽吧,不必放在心上。”我取過一早拿過來的桃花釀,掀開蓋子,灑至墓前。頓時,清冽甘甜的酒香彌漫了整個後山。
“諾,上好的桃花釀,您女婿的絕活。如今,孩兒算是替你們長了臉面。無雙城的少主,樓子越,你們的女婿。夠威風吧!”我嘿嘿一笑,“孩兒也覺着甚是威風呢!”
漸漸的起風了,我将剩下地東西略一收拾,靠着墓碑坐下,從懷裏掏出最新的話本,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
這話本是六哥昨天剛給我帶回來的。六哥是六師父的徒弟,名喚慕天。除卻他,我還有六位師兄,他們都是師父撿來的,一個徒弟分別對一個師父。我也是。
雖同為被撿的命,我的地位卻高的緊。我猜測無外乎三點原因。其一,我是大師父的徒弟。其二,師祖分外疼我。其三,我是天宮唯一一個女娃娃。誠然,前兩點,是我多心了。倒是這第三點頗為真實。是以,在天宮,上到師祖,下到掃地的阿婆,都分外疼我。
對此,六師哥曾咬牙切齒地對我說過,他說:小九兒,你這呆頭呆腦的壞包子,命倒是好。你讓六哥好生妒忌啊!
乍一聽,委實有些茫然:人家長得受歡迎,這也有錯?莫非……還有別的隐情不成?
是以,我看他的眼神愈發憐惜。
在他光鮮亮麗的背後,究竟有着怎樣,不鮮為人知的慘痛經歷啊?以至于使他如此羨慕我。
日後,為了配合他,我逢人便講:吶,我小九兒是天宮命最好的人!
話雖如此,但我卻從未相信過。
如同這話本裏寫道:李家小姐從不認為,只消嫁入了世子府,從此便高枕無憂。世間的事,哪是那麽容易就圓滿的。
是啊,這世間的事,哪能這般容易就圓滿?
正想着,頭頂一片陰影,我擡頭看,多了一把傘,是沏玉。原來,不知何時,天上竟飄起了雨,我卻絲毫未能察覺。
“小姐,該回去了。”沏玉低低地說道。
我合起話本塞進懷裏,撫着碑子道:“時辰不早了,孩兒先回。待日後,趁空兒,帶了新女婿來瞧你們二老,”頓了頓,“你們在那邊要保重。”說罷起身,退了兩步,複又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沏玉見我如此,也跪下,同我一般,磕了三下。待她起身,方道:“走吧。
滿目空山遠,微雨欲沾衣。
整個無亘山在煙雨的籠罩下,若隐若現,愈發顯得它神秘莫測。
剛折下彎路,便遠遠的瞧見樓子越帶着無良站在大門處。一身火紅的華裳,在此情此景下,更是如詩如畫。
待走近,他眉眼之間波光流轉,盡顯妖冶。我盡力的克制住左邊撲通撲通的小心肝兒,踮起腳尖,伸手勾着他修長的脖子,輕佻地一笑:“美人兒,來給大爺親一口。”
樓子越邪肆一笑:“好歹親一次,一口怎夠。”說罷,扣住我的頭,重重的壓了下來。
“咳咳咳咳!”直到聽到一陣震天動地的死咳聲,樓子越這才依依不舍的松開我。
我咂吧咂吧小嘴兒,嘿!那滋味,那感覺,當真是回味無窮,銷魂至及。難怪話本裏,那些小姐,公子,動不動就愛親親小嘴。如今方才知曉,這體驗,唔,極好!
待我回味完畢乍見柔嫩香軟的紅唇沒有了,頓時心下火冒三丈,對着門口挂着粗布破爛衫的某師父,就是一通怒吼:“非禮勿視!非禮勿視!不懂麽!”
怎麽不咳死你,跟個痨病鬼似的,壞人姻緣。
“咳!為師是怕自己再不阻止,你們現下已經開始造娃娃喽!”師父衣袖掩面,沖我擠眉弄眼道。
“我就造娃娃了,我愛娃娃,我喜歡造娃娃,怎麽着!”
怪哉!這別人家的師父,那是恨不得把自家的徒兒給販賣出去。他倒好,不幫忙也就罷了,反而幾欲想毀掉這姻緣,天底下,有這番缺德的師父麽?
“咳!師父這也是一番好意,”樓子越清清嗓子,忍住笑意,牽起我的手道:“師父疼你,才關心你,不可無禮。時辰不早了,快些進去吧。”
又轉頭對師父道:“阿九小孩子心性,師父您胸懷天下,又豈能她一般見識,”
“哈哈哈哈,老夫怎會和她一黃毛丫頭片子計較。”
我無比清晰地感覺到眼皮跳了跳,什麽叫秒殺?什麽叫美色無敵?但看眼前這位,笑的連牙齒都找不到了的某人,你便知曉。高手,絕對高手,無形之中既捧了他人,又降低了自己,化戰争于無形。
我很是鄙視的翻了一個白眼,涼飚飚的拆他的臺:“師父,您要是不在那邊使勁地用眼睛剜我,興許,我會信你這話,也未嘗不可。”
說罷,無視他即将暴怒的神情,拉起樓子越,大搖大擺的進門了。
到半道上,驀地記起我和這厮尚有些事情未弄明白。涼涼的開口:“我小孩子心性?”
當事人很快就反應過來,我所謂何事。“咳,天真爛漫,純真無邪!”
“我粗魯無禮?”
“娘子知書達理,世間難尋!”
我掃過無良抽搐的神情,想到連他都在心裏笑我了,更是惱怒。側身便抓着他的衣領,咆哮道:“你既說我天真爛漫,純真無邪,知書達理。那方才在外面又是怎麽一回事?”不理會旁邊錯愕的眼神,繼續道,“我知曉,你定是覺得嫁了我,委屈後悔了,是也不是?或是你本就……”
“我根本就怎樣?”他打斷我的話反問道。“如若我後悔,一開始便不會應這婚約。如今,你已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又豈會嫌棄你而心作他想!”
眼見目的達成,我嘿嘿一笑,伸手抹平被我抓皺的衣領,拍了拍他的肩膀滿意地道:“孺子可教也。得夫如此,娘子我三生有幸啊!”
我瞅着一邊沏玉以袖掩面的沏玉,頓覺效果不錯。
這時,樓子越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扳過我的身子,一字一句道:“陳九衣,我樓子越娶妻,定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今生,我認定你了,所以,我的妻子只能是你。你今日試探我也罷,不信我也好,我不與你計較。不過日後,休想再說這些混話。你且記好,不管發生何事,我都是你最相信的人。”
我怔住了。這些時日以來,他都是一副松散樣,或淡然,或調笑。今日這般嚴肅的表情,倒還是頭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