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擡眼望去,他的眼瞳是深邃的黑,散發着陣陣幽光仿佛可以吞噬心靈。這眼神,讓想起了初次見他時的情景,那時他的眼神也如這般攝人心魄。
那是在我大病後,當我睜開的第一眼便瞧見,我的床頭坐了一陌生男子。饒是早已見慣了人間絕色,如今對他,仍是嘆為觀止。
我以為,六師哥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了,不想,還有比他更好看的,且不止百倍。
那容顏,那氣度,那姿态,仿佛天下盡在他手中也從容不迫。
忽而意識到,他穿的是紅衣。對于這紅衣,三師叔可是頗有感觸。
記得,有次下山路過勾欄院,三師叔對着那門口搔首弄姿的小倌,神情分外沉痛:世風日下啊!小九兒你且記好,但凡穿紅衣的男子,都不是什麽好鳥,那幾個就是!
說着又顫顫巍巍的指了指那些小倌,一臉的悲切:真真兒是枉為七尺男兒!枉為七尺男兒啊!
我有些迷惑,遂看了看那些小倌,長得倒看得過眼,只是那衣服,确實俗了點兒,甚是風塵。但也未有三師叔說的那般不堪,好歹人家算是靠一己之力,來養活自己。
後來,八娘擠眉弄眼的告訴我,原來三師叔少年時,曾因太過風流倜傥,而一度被男子示愛。自此,對那些抛眉弄眼之人,甚為反感,更何況區區小倌,大有除之而後快之意。
眼前這個男子,也是着了這般豔麗張揚的衣服。同樣的顏色,在他身上,卻穿出了別人沒有的風華。不讓人覺得突兀,反倒認為,這樣的衣服,本就該配他才好。
忽而意識到,這衣服,原也是挑人的。
五娘曾教導過我:小九啊,以後若是遇到自己喜歡的人了,必是要誘之、騙之,将其俘虜之。再而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絕不讓其白白溜走,生生便宜了他人。
凡是五娘的教導,我自認頗有道理。
如此美色,怎可讓旁人奪了去?
于是乎,當下手腳并用,如餓狼撲食般撲了上去,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襟,兩眼放光:“這是哪家的兒郎,長的甚是俊俏!不知公子家住何處?可否婚配?姑娘我對公子一見傾心,不能自拔,還望公子如實相告,不日将登門提親,好讓公子下嫁于我。”
我聽到周圍的一幹人等嘶嘶的吸了兩口冷氣。
男子聽我噼裏啪啦倒豆般說了這一通,先是詫異,後是疑惑。
我估摸着,大抵是自己太過猛浪了些,吓到他了。想到五娘說,女兒家,貴在溫柔。
遂稍稍緩了語氣:“公子可是不信我?公子大可放心,只要公子願意嫁給我,我定對公子至死不渝,就算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這下,那男子猛然抓了我的手腕,沉默了半響,似驚,似悲,似喜。爾後,又展顏一笑。
人間絕色啊,人長得俊,連這些個表情做來,都是甚美。
“在下樓子越,無雙城少主,現年三十二,尚未婚配。”
那聲音清如一汪泉水,又仿佛上好的南海珍珠落在竹筒中,清澈魅惑,不緊不慢,從容優雅。震的我的小心肝兒不住的抖啊抖啊。極品啊!
我使勁摁住那不停顫抖的心髒,自動忽略他的年齡,咽了一口唾沫,道:“那公子覺得我如何?”
不知為何,我很是緊張他的回答。
生怕他不答應,又補了一句:“你可知天宮離老?他是我大師父,我是他的關門弟子阿九,你若嫁了我,待我師父百年之後,整個天宮便都是你的了。只要你肯,必定不會虧待了你。真的!”
說着指了指一旁的離老,向他證明,我未曾哄他。
正說着,我将頭轉向師父,眼睛不停的眨啊眨啊的,暗示他幫我說話。熟料他看不過眼我如此猴急樣,氣的他眉毛一翹一翹的,咬牙切齒道:“你個小白眼狼,當真是忘恩負義。趕明兒我就改宮規去,把這一幹家産盡數給了你大師兄,看你還能如何!”說罷氣喘籲籲的吹着胸前白花花的長胡子,很是喜感。
二師叔也在一旁慢悠悠地晃着蒲扇,笑風外風騷去拆師父的臺:“哈哈,難不成你和準姑爺要搶小九兒不成?”
師父一聽氣的跳腳:“搶你奶奶個熊!你這個扭曲事實、血口噴人的死人妖!看老子不揍死你!叫你不落井下石!”正說着,手下麻利的脫下鞋,照着二師父抽去!
我以手扶額,以這麽個狀況,這兩個老頑童又有的打了!
就在此時,樓子越清冽的嗓音悠悠傳來,在如此吵鬧的環境,分外清晰。
“若得阿九,必用心疼之。”堅定的嗓音仿佛絢爛的煙花,讓人迷醉。
若得阿九,用命疼之!
不知怎的,突然我的腦中就冒出了這樣一句話,好似很久之前,曾有人說過一般。
那麽久,那麽遠。
我擡眼向樓子越的眼中看去。漆黑的眸光好似一汪幽深的古潭,裏面閃爍着濃濃的愛意,炙熱而期待。
我被他的反應給驚着了,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春心大動,相恨見晚?
雖說他的表情委實誇張了些,但我的腦海中,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我篤定,他決計是歡喜我的,且已經很久很久了。
“好,如此咱們即日成親,可好?”我試探的問他。
“好!”
剎那間,萬花綻放。
直至今日想起,仍舊覺得,那時單單一個“好”字,就深深地,牢牢的,印在我的心底。
當然,我們後來尚未成婚,明日也只是定親而已。
我嘆了口氣,大抵是他這表情太多嚴肅,亦或是明日要定親的緣故,使得我好端端的竟想了這麽多。莫非這是上天警醒我,看我平日裏忒過霸道了些,示意我要善待于他,切不可欺負了他去?
越想越覺得有理,遂握着他的雙手,鄭重道:“你我既已成親,恩,雖然還早,不過想是不會再變了。自明日起,你就是我夫君,我是你娘子,娘子自是信相公的!”
我想着,這話說着,他會信罷。但凡話本裏那些人,大都是這般說的。
果然,樓子越見我如是說,嘴角上揚,牽着我的手繼續朝前走去,并不言語。
我猜測,莫非真的對了?如此看來,多看話本,果真沒錯!
“明天我就要定親了……”樓子越的淡淡聲音在旁邊響起。
我看向他,他神情恍惚,似在追憶,我心下驚奇,他這個神情,莫非是、後悔了?心裏“突”的一下,頓時不敢想了。
我知道,自己打小就惡名在外,原本這輩子,我思量着就這麽過吧,一個人的生活,也算不錯,可以湊合。可現在我遇到了他,樓子越。
潛意識裏認為,他就是我的良人,我不能就這麽放他走。所以,我便向他求婚了。
雖說當時我抓住他的衣襟,那些話都說的甚是順溜,無半點含糊,但我終究還是害羞的。是!我的臉皮是厚!可到底,我只是個女娃娃,我怕他拒絕。
好在他答應了。
可是,從一開始,他就只是用一個“好”字,代替了他所有的想法。這些想法,我摸不着,觸不到。
罷了!
既然他已說過,他今生已然認定了我,我還糾結這些作甚?又何必庸人自擾!
想通這些,頓時心情開朗,開心的道:“真好!山上已經有好些年未辦喜事了,如今,終于可以熱鬧熱鬧了。”
“是啊,明天會很熱鬧,”樓子越也染上了笑意,“明天會是個開心的日子。”
“是啊!開心!特別開心!”
一想到明天,無修長老那得瑟樣,我不禁咬牙切齒,不就調戲了你徒弟麽,至于不……
此事說來話長,此間故事,還被無亘山的說書楊,寫成了好些個話本,在各山之間叫賣,據說利潤甚是可觀。是以,我好奇之下,從某小八那裏“順手牽羊”拿來一本研讀。
只見書上寫道:
自數十天以前,得知無亘山的阿九要定親的消息後,無為山的長老無修,當真是分外高興,整個人仿佛都年輕了二十個光景。
這下,有人要問了,人家阿九定親,你無為山的長老,樂個毛?
各位有所不知。
這阿九,姓陳,名九衣。是十二年前,離老帶回天宮來的。因排行最末,故而大家喚為:九姑娘,或是阿九。
只因天宮衆人中,只她一個女弟子,是以做師父的就分外疼惜些。再加上她不知怎地走了甚麽運道,竟使得靜居在連訣山的祖師爺,也對她甚是喜愛,是不是的找去談談心,聊聊天。
久而久之,便養成了一些……咳!不好的習性。
其導致的後果就是,除卻阿九這個小名之外,她還有一個不鮮為人知的別稱:三夠。
顧名思義,就是——夠無恥,夠流氓,夠……不要臉。
于是乎,阿九就憑着這三樣法寶,在四山之間欺行霸市,魚肉鄉裏。攪的整個山頭民不聊生,日月無光。
舉個例子吧,世人都知曉,連訣山的周圍坐落着四座大山。分別是:無亘山、無嶺山、無棱山和無谷山。這四座山,皆立有自己的宮主與長老。且紛紛師承于連訣山的連訣老人。
因分派之後,各宮的宮主便可自行下山,周游列國,尋找極具天賦的徒弟,再行栽培。
不久之前,無為山的無修長老,新得了一名弟子。這個弟子不同之前那些個剛毅陽光的性子,反倒異常柔弱,十足十地像極了女娃娃。
他剛來那天,恰巧阿九也在。當下兩眼冒着幽幽的綠光,無情的狼爪伸向了他。咳咳,不對,應該是充滿關愛,溫暖的雙手伸向了他。
可嘆還未等阿九對他聊表心意,就被他的師父給一把提起來,藏到身後了。
出師未捷身先死!
眼看到手的肉肉沒有了,阿九這心裏拔涼拔涼的,忒不是滋味。
是夜,月黑風高,趁衆人熟睡之際,阿九一襲黑衣,悄悄的潛入了新來弟子,無癡的房間。
搜尋片刻之後,她将視線定格在對面的木床上。見這小白兔睡的那叫一個香甜,心中更是火氣難耐。不知被掩埋下的小身板兒……到底如何?某人偷偷笑了一聲,當下手腳并用的扒起了小白兔的衣裳來。
“紅绫被,象牙床,懷中摟抱可意郎。情人睡,脫衣裳,口吐舌尖賽沙糖。”她嘴裏碎碎念着午時剛看來的淫詞,手下不停将小白兔的衣服那是扒了一件又一件吶!
瞧着粉唇,看着皮膚。啧啧!真細、真白、真嫩!
不經意想到自己的皮膚,怎就那麽粗咩??在一陣傷神,一陣郁悶,一陣羨慕嫉妒恨之後,又繼續埋頭苦扒衣裳。
咦?這衣裳怎地還動呢?擡頭看去——“嘎!!小、小白兔??”醒了??
無癡迷茫的望着阿九,呆楞了半響,良久回過神來。
“啊——”
“啊——”
顯然,前一聲是小白兔的驚悚聲,後面的則是阿九的慘叫聲。
那穿透力度,果真是繞梁三日。
很快,她便頂着一個熊貓眼,以及帶有多處淤青、殘缺不全的身體,連夜被扔出了無為山。
而這廂的無癡仍然被吓得驚魂未定、瑟瑟發抖。入睡前,衆位師兄特地給他講了,阿九有多麽的惡貫滿盈,且一一列舉了她的惡劣行徑。
臨了,甚是鄭重的叮囑了句:“阿九最愛夜深人靜時,潛入鎖定目标的房間,師弟你切勿掉以輕心。”
聽說,他為防止阿九的入侵,還特地多穿了兩件衣裳,不想還是……
作為無癡的師父,無修有責任安撫徒弟受傷的幼小心靈。在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以及他的耐心開導下,終于使得受害者無癡從那片慘不忍睹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待我讀完,當下破口大罵:“魂淡!胡扯!全他奶奶的胡扯!”
這便是整個故事的始末!不對,是話本上,故事的始末!
你且說說,這般紅口白牙的污蔑我,我豈能讓他如意?我只覺心口有一團大火,不停的燒啊燒啊!
隔天,我順手就抄了根木棍,殺進了說書楊的書攤,将他的書攤砸了個稀巴爛。
可恨,正因如此,關于我的那些個謠傳,就愈發坐實了!
當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