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過了立冬, 天兒也就黑得越來越早了,這才将将過了申時,太陽就看不清了。
秋月見這天兒已經昏黑了,便打算進屋叫明裳歌起床了。
屋內, 許久未用的香爐裏被春花點上了熏香, 一抹嫣紅在床鋪上鋪展開來。
秋月剛走近床邊, 便瞧着床上的人兒, 雙手撐着床榻,起了身。
“小姐這就起了嗎?還要再睡會兒嗎?”秋月笑着給明裳歌拿來了一件披衫。
明裳歌整個人還處于一種懵怔之中。
緩了一會兒之後, 明裳歌慢吞吞地問道:“現在是幾時了?”
“過了申時了。”秋月應着。
門外,春花搬着一盆水走了進來,她把銅盆放在了面盆架上, 把盆裏的毛巾擰幹,遞給了秋月。
秋月接過來,準備服侍明裳歌洗漱。
整個洗漱、整理的過程,明裳歌都全程不說話。
秋月一開始還是笑着幫明裳歌盤發的,但是她瞥了眼銅鏡裏面明裳歌的眼神,那樣的空洞無神。
手裏的木梳就突然拿不穩了。
木梳突然從秋月的手中滑落,梳齒砸在了明裳歌的頭上, 有了一絲疼痛感之後,明裳歌這才偏了偏頭,通過銅鏡裏面的人影, 看了眼秋月。
秋月緊接着就把木梳又重新拿在了手上, 簡單地給明裳歌挽了一個碧螺髻。
屋內安靜得連針落的聲音都能聽見, 秋月還是沒忍住,開口輕聲說了一句:“沈家大少爺今兒一早就走了。”
明裳歌緩緩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我知道的, 爺爺跟我講過,他也跟我提過。”
秋月皺了皺眉,開始有些許地焦急了起來:“小姐,明兒我們就要上路去京城了。”
明裳歌又是點了點頭,輕聲“嗯”一聲:“我曉得了。”
“小姐……”秋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明裳歌轉過身來,笑着拍了拍秋月的手背,安慰道:“沒事,你不用擔心了,我沒事,可能就是睡久了,剛醒來有點懵。”
見着明裳歌這樣的回答,算是硬生生地把秋月準備要再問的話語,給噎了喉嚨裏。
秋月點了點頭,給明裳歌收拾起了妝匣。
明裳歌朝外屋走去,外面天已經黑透了。
就跟昨晚一樣,她好像又回到了昨天,準備去街上過生辰的那樣。
只可惜,她已經睡醒了,夢也醒了。
今天的知州府大門口外,已經沒有人會再等她了。
不是剛睡醒有點懵,就是單純的,想要再回到夢裏去。
就是單純地感覺很遺憾,還沒有跟夢裏的人好好道別。
還沒有跟,那引她入夢的人,說一聲“再見”。
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了。
此去經年,視野裏再次出現那個人,不知道會是何時。
上一次爺爺去西北,一去就是五六年。
這一次,他們再去,不知道又要幾年。
再深論下去,明裳歌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年的時間可以等沈謬回來。
這才是她懵怔到現在的原因,因為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到頭。
一切的事物都是茫然的。
外邊的天已經烏漆墨黑了,根本看不見前路。
她也看不見,這未來的路,到底是鋪向何方。
今晚一過去,明天就要啓程,正式回京了。
又要回到那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京城裏面,一切都是波雲詭谲。
有完全毫無交集的伯父、伯母,還有那她幾乎沒見上幾面的親身父母。
不知道他們過得如何。
明裳歌現在是既期待,又惶恐。
春花從院子外面端來了一碟餐食,看樣子是給她準備的。
明裳歌便上前替春花幫忙把餐盤給端了進去。
明裳歌早就讓秋月和春花,跟她一起上桌吃飯了。
以前住在莊子的時候,整個莊子都沒什麽人,所以明裳歌一個人吃飯也怪寂寞的,便就叫秋月和春花一起上桌吃了。
這久而久之,三人便習慣了這個規矩。
三人的內心也是清清楚楚,這些年,她們三個人算是相依為命過來的。
所以大家也都心心相惜。
春花見秋月還在忙活,便招手叫道:“秋月,別忙了,快來先用晚膳吧!”
秋月聽見後,便放下了手中正在忙活的事情,趕忙過來了。
明裳歌見人齊了,便簡單吩咐道:“等會兒我們用完膳之後,就去知州大人那裏道個別吧,咱們也借用人家的院子這麽久了,明早離開前,還是要道個別為好。”
秋月和春花對此,異口同聲應道。
————
沈岱許是猜到了明裳歌今晚會去找他,他便早早地在堂屋大廳等候着了。
明裳歌剛到堂屋的大廳,便聽見了沈岱差人給她的座位上鋪上軟墊。
明裳歌笑着走了過去,拂了拂手道:“沈大人用心了,小女不用這軟墊也是可以的,不過還是先謝謝沈大人這些天的照顧了。”
沈岱笑了笑,給明裳歌指了指那已經鋪好了軟墊的凳子,示意她先行坐下。
待看到明裳歌坐下之後,他才開口回道:“明小姐倒也不必如此客氣,沈某這寒舍能夠得到明小姐的大駕光臨,是沈某的福氣。”
這些客套話,明裳歌笑着應過去了,沈岱也看出了明裳歌眼底的委婉不耐,便直接直入他的話題了。
沈岱說:“揚威将軍差我告訴你一聲,跟你一起的劉叔,會繼續給你做車夫,駕馬車送你直接回盛京。此外,他還單獨留給了你一小隊護衛兵,以供護衛你的周全。”
說到這裏,沈岱伸手從胸口的布兜裏拿出了一小塊兵符,遞向了明裳歌。
“這是那對精良護衛兵的兵符,你拿去記得妥善保管。你爺爺還說,這一小隊護衛兵,會終身守護你的安全。”
明裳歌接過了那兵符,兵符的外層鑲着一層薄薄的金粉,在燭光的照射下,金光閃閃的。
這對護衛兵,明裳歌是知道的,是明勁光從小陪練的一支貼身護衛兵。
是明勁光的貼身護衛兵。
個個拎出來都能以一當十。
只是沒想到,明勁光會把這支骁勇善戰的護衛兵,給了自己。
明裳歌的眸光微動,看着這兵符,有點不知所措。
沈岱看着明裳歌目光微閃的目光,不忍安慰道:“傻孩子,別哭,這是長輩們應該做的,快些手下吧。”
明裳歌擡手按了按眼角,輕聲“嗯”道:“謝謝沈大人。”
沈岱笑眯眯地看着明裳歌,突然沒忍住,笑着說道:“以後咱阿謬跟着你爺爺去了西北,還希望沈小姐能夠多多替阿謬說說好話啊,咱沈家還指望着阿謬掙個軍功回來呢。”
明裳歌聽見後,突然笑出了聲,她點點頭:“好。”
————
從荊州的漢口到盛京,慢慢悠悠地趕路,大抵得走上近一個月的行程。
不過明裳歌倒也不急着趕回去,一路上,她跟着秋月和春花,算是走哪兒逛哪兒,一路游玩着,到了盛京。
距離她們三人離開盛京,已經快五六年了。
只不過盛京倒是變化不大,仿佛還跟她們記憶裏的一樣。
大梁這些年,一直各地天災不斷,所以百姓們也沒多少精力去經營商業,發展經濟。
這盛京能夠保持原樣就已經算是不錯了。
劉叔照着記憶裏的路線,往将軍府門前趕去。
馬車身後是一對騎兵,騎兵上佩戴的彎刀和那整齊劃一的穿着,路過的行人一眼就認出了,這是揚威将軍手下的護衛兵。
不怪這京城的百姓們能夠一眼辨別出來,主要是最近大梁一直是內憂外患。
揚威将軍前些日子才将将從西北打了勝仗回來,這也沒過幾個月,就又被聖上給重新派去了西北。
所以這百姓們不想注意到揚威将軍也很難,更何況這揚威将軍,在民間也是名聲極好。
明裳歌把馬車簾子掀了起來,看向這一路的盛京繁華。
其實之前她還是騙了沈謬。
這盛京是比漢口好上許多。
馬車在将軍府門口停下。
明裳歌扶着秋月的手下了馬車。
但是眼前的景象,卻差點吓倒了明裳歌。
将軍府門前,一片慕白。
是在辦着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