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裳歌是沒怎麽享受到過父愛的, 所以當她第一次看到沈岱和沈謬的相處模式時,她也分不清楚這是不是一段正常的父子關系,直到她看到了沈岱對待沈青離的态度。
只有對比之下,才能看出差別。
沈岱被明裳歌這一聲微怒的語氣給怔住了, 旁邊的明勁光見到明裳歌這樣的态度對待沈岱, 也開始微怒了, 扭頭呵斥道:“歌歌, 怎麽說話的?”
明裳歌低頭,沒有再繼續說話了。
按照輩分來說, 她剛才确實不禮貌。
“對不起。”明裳歌還是道了個歉。
明勁光見明裳歌也道歉了,便開口朝着沈岱說了:“沈兄,這不請個大夫, 也得拿點藥包紮一下吧,滲了不少血了。”
這時,大家的注意力才又重新轉移到了沈謬的身上,只是沈謬卻一直站在那裏不說話,任憑下巴處不停地冒血,他只是拿着手捂住斷掉的抹額。
沈岱走近了,見着他這模樣, 又是氣不打一處來:“一天天淨顧着你那破抹額幹嘛?流血了不知道按住止血嗎?”
他雖是這麽說着,但是見到沈謬的下巴還在流血之後,便主動拿着衣袖去擦了。
衣袖剛碰上沈謬的下颚角, 沈謬就後退了半步, 冷笑着:“別弄髒了你的衣袖, 我自己去洗洗就好。”
知州大人愛潔,這是整個知州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沈謬抿緊唇線,冷着臉, 當着衆人的面往外面走了出去。
大家見房間的主人都出去了,也都紛紛沒好意思再待下去了。
沈岱和明勁光去了書房商議剿匪的具體大小事宜,而沈青離便跟着沈謬的步子跑去了。
明裳歌跟着沈青離的步調,在後面遠遠地看着他們兄弟二人。
沈謬在府裏的井邊舀了一瓢水,随意地洗了幾把臉,只是這傷口越洗,血珠冒得越多。一旁的沈青離終究是看不下去了,出言阻止道:“哥!你別洗了!”
說完,沈青離去井邊旁邊的小木屋裏拿出了個陶瓷小瓶,和一條布條。
他本欲想将親自上手幫沈謬包紮來着,但是看到沈謬的黑臉之後,又堪堪停了下來。
直到這時,沈謬才把捂住抹額的手給放了下來。
額間,赫然列着一條深褐色的疤痕,看這樣子,當時肯定是傷得很深的。
沈青離看到這條疤之後,眸子動了動,半晌過後才慢慢地出聲:“小時候的那道疤,還沒好嗎?”
“你都說是疤了,怎麽可能會好?”沈謬語氣淡淡。
沈青離嗫嚅了一會兒,随後才小聲喃喃道:“哥,對不起。”
這道疤,是他的錯。
“我知道小時候是我過于膽小了,所以才不敢主動出來承認自己的錯誤。”
沈青離在嘗試道歉。
“那個時候,是我藏了那把大刀,但是我也是太害怕爹會打我,所以我才不敢承認。”
從小,沈岱就不喜歡他們兩兄弟舞刀弄槍,只想他們好好溫習功課。
但畢竟是小孩子,都會有那麽一個喜歡舞刀弄槍的年代。
家裏一直放的有一把用來辟邪的寶刀,沈謬被沈岱打了好幾頓,所以那把刀他後來再也沒有動過了。
但是剛才幾歲的沈青離卻突然來了興趣,有一次竟然直接把刀給藏了起來。
藏刀的這種事情,沈青離是第一次幹,但是沈謬卻幹了不止一次。
哪怕這件事情不是他幹的,但是沈岱卻更願意相信沈青離沒有幹。
有時候對錯,只是對方的自主選擇而已,從未有過客觀之分。
沈謬永遠不會忘記那天沈岱滿臉滔天的怒意,他揮舞着好不容易找回來的辟邪刀,直直地朝沈謬的額頭砍去。
半指深的傷口,直接要了沈謬半條命。
那天,也是他阿娘去世後的第五年忌日,他頂着被胡亂包紮的傷口,一個人去了後山祭奠了阿娘。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沈謬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家了。
額間的血珠早就浸透了包紮的白布,他回到自己陰暗逼仄的房間,翻出了那條小時候阿娘給他做的抹額。
這是這條抹額,是阿娘特地叮囑過的。
要等到弱冠娶妻之後用,是阿娘蹭與他的成人禮。
只是可惜了。
沒能等到弱冠成親,沈謬就拿出來用上了。
藍黑色的抹額上,被一位母親耗盡心力,一針一線繡着緊密的雲祥紋樣,顯得矜貴又典致。
這是他阿娘對他的希望,希望他能夠做一個高雅之人。
跟他爹一樣。
這是沈謬第二次辜負了阿娘的希望,他這一輩子最不會成為的,就是他爹那樣的人。
沈謬把陶瓷小瓶裏的藥沫倒了出來,随意往臉上糊了一些,由于他傷的是下颚角偏下巴那裏,用布條包紮還不太方便,所以沈謬就幹脆不管了。
他把藥瓶遞還給了沈青離:“過去那麽久了,說這些有什麽意思,你果然跟沈岱那老頭子一樣,滿眼的虛情假意。”
沈謬面露不屑,懶得與他多講。沈青離拿着藥瓶和布條,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見沈謬已經走出院子了之後,他也只好先去把藥瓶放回木屋裏。
沈謬剛踏出井池院子裏的隔斷門,就瞧見了站在鵝卵石小徑上的明裳歌。
沈謬把抹額拿在了手上,額間的長疤,讓人不想注意到都很難。
不知道為什麽,明裳歌的心頭突然一陣窒息,仿佛這一條疤痕是印在了她的心尖上一般。她用力地低下頭,刻意地不想注意到他額間的那道疤。
先前沈謬那麽堅決地捂住額間的抹額,肯定就是不想人旁人知道那道疤。
沈謬看着明裳歌故意的動作和神情,笑了笑,走進,雲淡風輕地開口問道:“我這裏有一條抹額斷了,你能不能幫我縫上啊?”
明裳歌一怔。
随後,她慢吞吞地點頭應道:“但是我女工不好。”
“那不行。”沈謬把抹額塞到了她的手裏,玩味地說着,“上次的束帶可以偷懶,但是這次可不興再畫畫了。”
帶着餘溫的抹額,此時在明裳歌的手裏顯得有些燙手。
“沈謬,你這抹額多久沒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