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時間在短暫的對視中變得無比漫長。
“別這樣,斐莉達。你正在背叛你過去相信的一切。想想你的朋友們。”蝙蝠俠語氣艱澀地說,“戈登,哈維……”
無名氏的成員們或多或少地露出了嗤笑的神情。他們似乎根本不在乎蝙蝠俠說的話究竟指代着什麽,就像他們并不在乎他們的導師是不是換了人一樣。又或者,這群惡犬只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為他們指引前路的統治者,而不需要在意那位導師究竟是誰。
而現在他們的表現無不說明着,斐莉達已經成為了被他們認可的那個天命之人。蝙蝠俠的心向下沉去,越沉越深,直到他幾乎已經聽不到它跳動時的回音。
“你好像誤解了什麽,蝙蝠俠。”斐莉達朝他露出一個幾乎有些孩子氣的微笑,“我從來沒有背叛任何東西。我的朋友們不會疏遠我的……我還是斐莉達呀。”
……不,蝙蝠俠不認為他誤解了什麽。
斐莉達看起來并不打算坐下來,與蝙蝠俠好好解釋一下她為什麽會變成另一個E小姐。她只是有些疑惑地朝他歪了歪頭,微笑着說:“還有什麽事嗎,蝙蝠俠?我們真的沒有做什麽違法的生意。”
蝙蝠俠望着那張在他眼中忽而無比熟悉,忽而萬分陌生的臉,很想沖上臺階,像對付真正的E小姐那樣抓住她,扔掉那頂礙事的禮帽,直視她的雙眼,厲聲逼問她為什麽。
但他不能。站在那裏的并不是那個藏在謎團中的黒幚頭目,她是斐莉達,他的朋友,本應受他保護的對象。
雖然,現在她不止是斐莉達了。
蝙蝠俠一言不發地握緊拳頭,轉身離開了。他從未如此希望,在那個萬聖節之夜,先一步接過哈維手中那個包裹的人是他。
法爾科內的保镖,米洛斯·格拉帕又一次悄悄來到了電話亭。
他熟稔地輸入一串電話號碼,在電話接通之後,壓低聲音說道:“法爾科內先生已經得知哈維·丹特正在計劃于新年過後對他進行控告。他勒令丹特的對手,那個叫溫斯坦的檢察官徹底阻止此事,哪怕弄髒手……”
“法爾科內知道丹特準備如何控告他了?”電話那頭一個男聲輕聲細語地說,“提問:誰是證人?”
“我……我不知道。”米洛斯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法爾科內先生沒交代。我只是想告訴你們一聲,我聽說你們中的那個企鵝人已經當上了議員……”
“好吧,格拉帕。”那個男人似乎失去了興趣,結束了對話,“祝你平安夜快樂。”
平安夜!米洛斯把聽筒挂回電話亭的牆壁上,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他可沒忘記,節日前夕總是那個流亡者殺手動手的時候。不知道今晚會不會死人,他最好立馬趕回法爾科內先生的身邊去。
對人類來說,背叛之心就如同在血肉中旋轉的石塊,最初那些尖銳的愧疚會将其主人刺傷得鮮血淋漓,但當這種事越做越多之後,那顆心也被磨損成了光滑圓潤的鵝卵石,熨帖地在靈魂之中滾動,再也不會給人帶來困擾。
米洛斯如今已經習慣了和E小姐的無名氏們偷偷通話,但被自己曾經效忠的法爾科內抓住把柄的恐懼也同樣還在折磨着他。米洛斯籲了口氣,立起衣領,匆匆穿過哥譚街頭的寒風,回到了法爾科內閣樓的附近。
他穿過漆黑的花園裏搖曳的灌木牆,忽然聽到灌木叢中傳來了一聲細微的動靜,似乎有人剛剛在那裏走過,踩到了地上的枯草。
米洛斯立馬将手伸進懷中去掏槍,大吼道:“誰?!”
藏在灌木叢裏的人顯然已經為這次突然相遇準備了很久。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從灌木叢中伸出,握着一把點22克裏伯手槍,槍口精準地對準了他的頭。
砰!一聲十分不明顯、似乎加裝過消音器的悶響。
天旋地轉!米洛斯只感到腳踝處突然被什麽樹根般的東西重重一拽,接着他就向後倒去,一團灼熱的金屬擦着他的臉側飛過。他一頭栽進了身後的灌木叢中,頭部被層層疊疊的灌木遮住,只有身體還留在外面。劇痛從他的耳朵上傳來,溫熱的鮮血止不住地四處流淌,很快在地上積蓄了一小灘血泊。
他聽到那個兇手踩着樹枝朝他走來,蹲身在他旁邊,把手伸進灌木叢裏摸索。米洛斯怒目圓睜,當即想掏槍反擊,但那股曾經支配了他的恐懼寒意卻懾住了他的心髒,讓他如同一個真正的死人般動彈不得。
那只手沾了沾他流出的血,草草在旁邊的路面上劃動了幾下,仿佛寫下了什麽字。那是E……肯定是E……是流亡者!
十幾分鐘後,幾個法爾科內家族的保镖才看到了仍然躺在原地的米洛斯。他們匆匆跑來,伸手往米洛斯冰冷、安靜的胸口一摸,立刻喊道:“他死了!”
發生在法爾科內閣樓外側的平安夜血案很快驚醒了哥譚市。卡邁恩·法爾科內趕在警察之前來到了停屍間,看到米洛斯被蓋上白布的“屍體”,這位哥譚教父整個人看起來怒不可遏:“流亡者?他想要戰争,我就給他戰争!”
不!他還沒死!米洛斯驚恐地在白布下努力呼吸,試圖發出動靜。但法爾科內顯然沒能注意到這點。他很快離開,吩咐着其他手下要給米洛斯一個體面的葬禮,然後沒再多看這位昔日屬下一眼。
淡淡的福爾馬林氣味傳進米洛斯的鼻端,他在漫長的等待之中奮力試圖擺脫那将他凍結成屍體的詭異寒意,但始終毫無作用。
終于,一只手掀起了蓋在他身上的白布,新鮮空氣連帶世間活人的溫度一起争先恐後地沖進米洛斯的體內,他發出一聲喊叫,從停屍臺上坐了起來。
“你好,米洛斯……初次見面,你可以叫我E。”一個穿着黑色長裙、用禮帽遮住臉的女人優雅地坐在停屍臺邊,“你的老板已經回家了。現在,說說你看到的那個殺手吧。”
米洛斯在聽到這個字母時就渾身一僵,他一點點轉過頭,垂着眼睛不敢看她,回答得很快:“我沒看見他的臉,E小姐。但他一定是個男人……應該很年輕。而且,他絕對極其了解法爾科內家族的動向,不然不會認識我……”
“唔。”E小姐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麽,唇角微微上揚,“流亡者啊……”
米洛斯·格拉帕僥幸成為了流亡者槍下的第一個幸存者,這件事被戈登警長和蝙蝠俠聯手瞞了下來,秘而不宣。連哈維·丹特都以為法爾科內的保镖已經在平安夜死于槍殺,好在這件事沒有給在這個星期天天加班的檢察官增加太多額外的工作量。
幾天之後,新年前夜到來了。
“斐莉達?”哥譚碼頭上,哈維·丹特看着人群之中那個有些眼熟的、一襲複古黑裙黑帽的身影,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一聲。如果不是他偶然瞥見的那張熟悉的臉,他簡直以為是那位E小姐死而複生,出現在了此地。
那張藏在禮帽下的臉轉了過來,尋找着聲音的方向,接着朝他粲然一笑:“哈維?”
斐莉達穿過人群來到他身邊,伸手替他撣了撣肩膀上的雪:“今天可是新年前夜,你怎麽在這兒?已經到了回去吻吻格麗達,希望明年比今年更好的時候啦。”
“……有一些事情想調查一下。”哈維含糊地回答,接着眼神嚴肅地看向斐莉達,“倒是你,小斐。我沒記錯的話,今晚這裏舉辦的是法爾科內的游輪宴會吧?你怎麽會接受法爾科內的邀請?還有,你現在這個樣子……”
“噓。”斐莉達的微笑弧度絲毫未變,只是伸出一根食指制止了哈維的追問,“今晚接受了邀請的不是斐莉達,是E小姐。”
“……我分明聽說E小姐正在遭到法爾科內家族的懸賞追殺。”哈維驚愕地說,“你怎麽能假扮成她,這太危險了——”
“是的,哈維。黒幚們的行事方式是這樣的。”斐莉達心平氣和地說,“法爾科內恨不得立馬殺了我。可當我出現在他們面前時,他們又會彬彬有禮地請我上座,問我想不想要來一杯紅酒。我不會有什麽危險的……至少,在今晚沒有。”
哈維深深地凝視着自己這位身世多舛的朋友,很想提醒她面臨着多大的風險,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有某種極其陌生的感覺在斐莉達身上出現,那種隐約的違和感讓哈維感覺有些不适,但他說不清那感覺的來源,只是抓住了一點邊角:
她在他面前提到E小姐時,用的人稱代詞為什麽是“我”……?
哈維按捺住心中的違和感,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布魯斯·韋恩沒來?”
斐莉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哈維問話時的視線一直看着停在岸邊準備起航的那艘法爾科內的豪華游輪,他的一只手上正無意識地抛接着一枚陳舊的硬幣,似乎在以這種方式緩解他心中的煩悶。
“不,布魯斯似乎今晚有事。”斐莉達歪了歪頭,“你有事需要找他嗎?”
铮的一聲,那枚硬幣被抛上半空,又穩穩地落回哈維掌中。哈維·丹特收回手,握緊那枚硬幣,回過了神。
他對着斐莉達搖了搖頭,眼中閃動着某種堅決的光:“沒事。只是問問。”
“那……晚安,哈維。”斐莉達扶了扶帽檐,對他露出一個微笑,“新年後見。”
“嗯,斐莉達。”哈維站在原地,目送她走上法爾科內的游輪,喃喃自語,“……新年後見。”
午夜将近,法爾科內的游輪靜靜地在近海飄着雪花的海面上游弋,宴會廳中一片其樂融融的衣香鬓影。卡邁恩·法爾科內打開一瓶香槟,為他和他的老對手馬羅尼倒上一杯酒:“新年快樂,薩爾維多。”
“卡邁恩,我的老朋友。我們認識已經多少年了?你永遠壓我一頭。”馬羅尼舉着酒杯,感慨地說道,“但我們要是不想個辦法阻止那個‘流亡者’,這個新年可能就是最後一個了。說到這個流亡者……我注意到你似乎還請了E小姐。”
“馬羅尼,我打心眼裏感激你的關懷。我也在琢磨這個‘E’……”法爾科內将一杯香槟送到唇邊,低聲說道,“我在想,為什麽好像是我的家族一直在流血?我跟那位E小姐可是無冤無仇,倒是和你總有些小摩擦啊,薩爾。”
“你是什麽意思?”馬羅尼質問道,“難道我父親和我的屬下不是被人謀殺的?”
“我不好說,薩爾。他們的死亡現場可沒留血字。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對……這可能是你的最後一個新年了。”法爾科內朝他舉杯,轉過身走向那個含笑注視着他們的黑裙女子,“久仰大名,E小姐。”
“我也是,法爾科內先生。”旁觀了一場互相懷疑戲碼的斐莉達輕聲回答,和他碰了碰杯,“我一直很敬佩您能統治這樣一個龐大的城市。”
法爾科內矜持地回以微笑,對她的話不置一詞。他們靠在吧臺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像兩條毒蛇嘶嘶地在空中吐着信子,嗅聞着對手的氣味。
這冗長無聊的言語試探很快就在一聲驚呼之中戛然而止。法爾科內的妹妹,卡拉·維蒂,大步從甲板上奔進宴會廳,朝他揮舞着手中的香煙咆哮道:“你兒子死了,卡邁恩!”
當啷一聲,哥譚教父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酒液和玻璃飛濺了一地。
從卡拉的描述中,人們得知靠在欄杆邊上的阿爾貝托·法爾科內從身後中了一槍,在卡拉走上甲板的那一瞬間,他從游輪甲板上直接跌落進了海裏,屍骨無存。
現場只留下了一把點22克裏伯手槍,一顆落在地上的彈殼。
沒有血字。也許是因為兇手來不及蘸取受害者身上的鮮血,又或者是因為他發現留下簽名并沒有達到他想要的效果。但兇器的特征足以說明行兇者的身份了——幾個知道“E小姐”就在船上的人隐晦地朝她投來視線,又不着痕跡地移開目光。
斐莉達垂下眼睛,看着幾十米高空之下,埋葬了法爾科內心愛兒子的那片海面。晦暗的波濤翻湧起血色,經歷喪子之痛的法爾科內的咆哮聲回蕩在甲板上:“我要那個混球血債血償!”
她輕巧地從欄杆邊退開,幽靈一般無聲繞過狂怒不已的法爾科內和驚恐地竊竊私語的人群,繞着甲板走了半圈,直到走到了游輪無人造訪的背面。
斐莉達傾身向前,靠在冰冷的欄杆上,一手托腮。她安靜地注視着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爬上一艘小船,将自己藏匿在黑暗中,劃着船快速離開。
“你好,‘流亡者‘。”她露出笑意,自言自語地說,“真巧,我們又見面了。”
“哈維,你的頭發濕濕的。”格麗達打開門,有些嗔怪地說,給她晚歸的丈夫一個擁抱。
“外面在下雪呀。”哈維微笑着回答,“新年快樂,格麗達。”
蝙:我心裏有事,無處訴說
哈維:我心裏有事,但我不說
小斐:我猜到兇手了,但我先不抓!(化身謎語人
小斐,你這種角色在推理漫畫裏會被滅口的哦(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