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法爾科內,你有訪客!”
“我是流亡者。”阿爾貝托靠坐在探監室的硬質靠背椅上,蒼白瘦削的手指間夾着香煙,語氣恹恹地說。
探監室的門打開了,哥譚市的教父卡邁恩·法爾科內從門外大步走了進來,一把摟住了他文弱的兒子:“阿爾貝托!”
青年人向後仰起頭,被迫接受來自他父親滿是關懷的擁抱,眼神厭倦地看着天花板。法爾科內急切地抓住阿爾貝托的肩膀,打量着着他的幼子,目光從他的臉頰掃視過他未被衣領遮住的脖頸:“兒子,你在這待得有什麽不習慣的?夜裏冷麽?白天吃得飽麽?這傷是誰打了你?蝙蝠俠?還是外面那個戈登?”
玻璃外面的戈登警長冷冷地看着探監室裏父慈子孝的場景,狠狠地吸了口香煙。身材挺拔的哈維·丹特站在他身邊凝視着玻璃另一側,沉默得如同一棵常青的樹木。他的一只手在身側抛接着一枚陳舊黯淡的硬幣,重複機械的動作幾乎給人一種催眠般的錯覺。
“沒什麽不習慣的,謝謝您。”阿爾貝托冷淡地把夾在手指間的香煙送進口中,另一只手緩緩撫上脖頸上的淤痕,“這是我應得的。”
頭一次,哥譚市冷酷優雅的教父卡邁恩·法爾科內那張已經初現老态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知所措。他似乎從未想過自己文弱無辜的幼子會露出這樣陌生的一面。
法爾科內在他自己那張椅子上坐定,傾身越過桌面,握住了阿爾貝托那只放回桌面上的手:“你有什麽需要的嗎?爸爸可以給你帶一副你喜歡的那種眼鏡進來……你那種細框的眼鏡,有顏色的……”
“我什麽也不需要,父親。”阿爾貝托對着半空中吐出一口煙霧,态度依然消極冷淡,仿佛身前正專注凝視着他的并非他一直想要獲得認可的父親,只是一個陌生而聒噪的中年人而已。
“聽着,阿爾貝托。”法爾科內放棄了和他突然開始叛逆的兒子進行寒暄,微微眯起了眼睛,“我會把你從這兒弄出去。你要承認殺死馬羅尼的罪行。但只承認這一個。剩下的我會為你解決……只要你別再喊着那些什麽流亡者的瘋言瘋語。”
“瘋言瘋語。”阿爾貝托終于把視線從半空中收了回來,投到了他父親身上,“我親愛的父親啊……這一切都值得嗎?”
“什麽值得嗎?”法爾科內下意識地接話道。
“那代價。”阿爾貝托的聲音突然低柔了下來,“你身邊盤踞着一群毒蛇。你這一生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你把長子留在意大利流亡,任由你的長女在哥譚監獄裏坐牢,而我,你最小的一個孩子……你知道我的生日是哪一天嗎,父親?哦,別急着回答,我知道你不關心這些……因為你有你的生意要關心,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
“我以為你會理解,阿爾貝托……”法爾科內的嘴唇嗫嚅了幾下,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痛楚,“我處心積慮地想讓你遠離這一切,我把你送到牛津去,從來不讓你沾手那些不太幹淨的家族事務……”
“是啊,父親。你的寶貝小兒子從未涉入你的生意。”阿爾貝托的嘴唇忽然微微上揚,露出一個嘲諷的弧度,“那別人家的無辜孩子又有多少個毀在你的手裏,不管是直接地還是間接地?”
法爾科內深深地凝視着他自認為珍愛萬分的幼子。有生以來頭一次,他覺得自己從未認識過自己的這個孩子。
“你太放肆了,阿爾貝托。”最後,哥譚教父只是直起身,挺起腰背,從口袋裏掏出手絹,仔細地擦了擦自己的每根手指,冷漠地站起身說道。
他走出探監室,厭惡地看了一眼探監室外雙手插兜站在那裏的戈登警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法爾科內走向停在哥譚警局外等着接他的轎車,拉開車門坐上後座,甫一坐定,他就狂怒地低聲咆哮道:“他怎麽敢違抗我?他可是我的親生兒子!”
駕駛座上的司機沉默不語,大概是被“羅馬帝國”的統治者身上爆發出的怒氣吓得噤若寒蟬。司機只是沉默地點火起步,把車駛離哥譚警局,開向法爾科內的高層公寓。
“我本可以解決這一切,現在他卻要被送進毒氣室!”法爾科內靠在後座上閉目養神,怒氣未消地低聲自語着。
下一秒,他突然閃電般擡起了頭,懷中的手槍瞬間拔出上膛,抵在了司機的後腦上:“停車!你是誰?!”
“晚上好,法爾科內先生。”開車的人有條不紊地将車靠邊停下,回過頭,露出一張俊美如同太陽神的年輕面龐。
一柄輕便的點22手槍在轎車停穩的那一瞬間抵在了法爾科內的前額上,持槍的人面無表情地偏了偏頭,任由法爾科內手中的槍口對準他的眉心:“想知道我們手中的這兩把槍,哪一種的開槍速度更快嗎?”
“你是那個哈維·丹特!”法爾科內又驚又怒地說道,“你瘋了?”
“我瘋了嗎?也許。”哈維依然面無表情,但半邊唇角卻扯了起來,彎起一個詭異的弧度,“這無關緊要。更重要的是,我一想到我還要繼續放任你這種人把我的城市分割成善與惡的兩面,我的內心就無法忍受……”
砰!砰!砰!法爾科內不等他把話說完,咬着牙就連續扣下了扳機!
但哈維在他手指微動的那一瞬間就傾身躲避,像一頭獵豹般從轎車的座椅之間竄出,一只手扼住法爾科內的手腕,迫使他的槍口朝向車頂。消音過後的手槍發出幾聲悶響,子弾沒能擊穿精心改裝過的車頂,彈殼叮叮當當落在他們的腳邊。
驚心動魄的幾秒鐘後,哈維·丹特翻身坐在了車後座上,與法爾科內并排。他用手臂從容地勒住法爾科內的脖頸,随手捏起從法爾科內手中奪過的配槍扔進了後備箱,另一只手握着那把被锉掉了序列號的槍抵在他的脖頸上。
哈維空出的手在口袋裏摸索了一會兒,捏出了一枚冰冷的硬幣,把它握在手心裏。
“再一次,再一次。我沒能起訴薩爾·馬羅尼,法院判決他無罪。然後你的那位侄子,約翰尼·威蒂,差點站上法庭,去把你的所有罪行告訴大陪審團……勒索,行賄,謀殺……然而他又反悔了。我們本來有機會等到他回心轉意……可是,他死了。”哈維的槍口在法爾科內的脖頸上滑動了一下,他的聲音毫無起伏,但讓法爾科內的後頸泛上一陣令人膽顫的寒意。
“為了扳倒你,我又去和那位令人作嘔的馬羅尼合作……”哈維輕聲說道,“然後你做了什麽,法爾科內?你往我家裏送了一盒炸彈,又指使馬羅尼在法庭上朝我臉上潑一瓶酸。”
“那些不都根本沒有傷到你嗎?!”法爾科內又驚又怒地說道,“你想就這麽殺了我?那你和那些謀殺犯又有什麽兩樣?”
“是啊,你的禮物恰巧都沒有傷到我……它們只是傷害到了本不該受傷的人。連續兩次,我看着她們在我眼前被罪惡所傷。那時,我終于明白……體系對于你這種人來說是起不了什麽作用的。”哈維的聲音突然染上了寒意,“正義,只能用這種抛硬幣的方法來實現。
他說着,用右手彈起了那枚硬幣,和法爾科內一起看着它在空中旋轉幾圈,落回他的手心。
硬幣上的人頭空洞地微笑着,被刻刀刻出一個斑駁的X形。
“根據硬幣的結果……你有罪。”哈維平靜地宣布道,槍口上移對準了法爾科內的太陽穴,手指扣在了扳機上。
就在他要扣下扳機的那一刻,一陣莫名出現的鈴聲打斷了他的動作。
“那是我的移動電話。”法爾科內艱難地試圖活動他被哈維死死勒住的脖頸,目光移動到了車座上。
哪怕幾秒鐘,他也要抓住這個存活的機會:“如果不接電話,我的人很快就會找上來,你也許可以逃掉,但你的家人呢?”
他說這話時并不抱太大希望——哈維·丹特既然已經如同患上失心瘋般當街劫持了他的車還準備進行堂而皇之的謀殺行動,自然根本沒有考慮過可能的後果,或者是他篤定不會被人抓到蹤跡。
既然如此,這個時機巧合的電話鈴聲,恐怕也只是死神來臨前的前奏曲。
但哈維·丹特的行為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把那枚硬幣放回衣兜裏,從後座上拿起那臺頗顯笨重的移動電話,按下了接通鍵。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輕柔的沙沙聲。幾秒鐘後,一個柔和的女聲在那頭開口說話了:“夜安,法爾科內先生。我有一個好消息想告訴您,所以能請您現在賞光來冰山餐廳吃頓晚飯嗎?”
在電話那頭的女人開口說話的一瞬間,法爾科內忽然感覺到,哈維·丹特放在他脖頸上的手指突然變得冰涼一片。
他不知道這是否算得上一個好兆頭,但敏銳地察覺到那勒在他脖頸上的手臂放松了一點,以便他能開口說話。
在抵在太陽穴的槍口的威脅下,法爾科內沒敢直接開口求救——更何況,他壓根不知道這個打來電話的到底是什麽人。求生欲迫使他有些沙啞地開口回答:“可以……我該怎麽稱呼你?”
“哦,是我冒昧。”電話那頭有些失真的女聲發出一聲輕笑,“你可以叫我E……我們見過的,您忘了嗎?”
法爾科內的心頓時一沉。在馬羅尼死後,E小姐的勢力已經在無形中轉變成了法爾科內家族在黑暗中最大的敵人。對于這個對法爾科內家族而言是敵非友的存在口中的“好消息”,法爾科內很難抱有什麽樂觀的期待。
但比起在車裏被一個檢察官一槍打死,和一個居心叵測的黒幚頭目相約簡直是游戲裏的簡單模式,無需思考就知道這時候應該如何回應。
“我會去的……E小姐。”法爾科內在哈維沉默不語的放任中如是回答,“我很快就到。”
“太感謝您了。”E小姐柔聲道謝,在挂斷電話前,她好像剛想起來一樣,又補充道,“對了……請您和哈維說一聲,他也可以和您一起來。”
還不等電話這頭的人作出反應,電話就被挂斷了。法爾科內只感覺到哈維·丹特此時的體溫已經冰冷如死人,就好像他的體溫被E小姐用電磁信號隔空帶走了似的。
他極其緩慢地放開了對法爾科內的禁锢,平端手槍,目視前方,一字一頓地說:“開車。”
冰山俱樂部的會客室中,斐莉達放下電話聽筒,坐在桌邊,一手支腮,輕哼着不知名的樂曲。
稻草人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裏,像一只被雨淋濕的動物般瑟瑟發抖,只敢從手臂之間的空隙裏偷偷露出眼睛窺視着坐在燈下的黑裙女人。
斐莉達依次看過擺在桌上的那些大小不一的盛裝着各種氣體和液體的器皿,放下最後一瓶綠色的注射液,朝稻草人彎起眼睛:“你真是個被埋沒的天才,喬納森。”
“您的認可是我的榮幸……”喬納森·克萊恩細聲回答,把頭埋得更低了,“請原諒我,導師……”
“你還是這麽害怕我的話,是沒法從櫥櫃裏出去的,喬納森。”斐莉達笑眯眯地說,把裝着恐懼毒氣的瓶瓶罐罐推到一邊。稻草人發出一聲迷路動物般的嗚咽,把頭埋進臂彎裏不動了。
剛從妻子的病床前回來的急凍人維克多對他投去了難以理解的疑惑目光。他松了松領帶,看着坐在桌前的斐莉達心情很好地又拿起了一張馬戲團海報,不由得開了個玩笑:“韋恩集團裏都在傳,韋恩總裁和股東斐莉達正在戀愛中……您還真的要和布魯斯·韋恩去約會?”
“我覺得我們之中恐怕沒人比你更懂愛情的刺痛了,維克多。”他們的導師把臉藏在那張韋恩總裁特意帶到她病床前的巨幅傳單後面,語氣輕快地回答。
維克多沒忍住笑了起來,他看向導師纏着繃帶的手中拿起的那張馬戲團海報上明亮熱烈的色彩,回憶起了他和妻子熱戀時的燦爛陽光。
海報上,一家三口正穿着顏色鮮豔的戲服,在空中歡笑着來回飛蕩。幾個誇張的大字襯在海報下方:“哈裏馬戲團回歸哥譚,最棒的演出即刻獻上——飛翔的格裏森一家!”
*所有人*:E小姐多智近妖、算無遺策、玩弄人心,真是喪心病狂……
*斐莉達*:(哼歌)是的,我是在戀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