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好了，他會認為今晚經歷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斐莉達看着法爾科內目光渙散地靠坐在沙發上微微顫抖着，她放下恐懼毒液的注射器，擦了擦手，拿起一盞金色的燭臺和幾張畫着神秘學符文的紙張。
她轉過身，安靜地看向哈維的方向：“哥譚不需要更多瘋子了，哈維。”
“我只是做必要的事。”哈維緊繃着唇角，“哥譚需要有人為它清理毒瘤。”
斐莉達嘆了口氣。她摘下禮帽、脫去手套、卸掉一邊裝飾性的臂甲，露出被掩蓋起來的那些繃帶。那個冷酷詭谲的E小姐的影子從她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個柔軟溫和的年輕女孩。
“這不是E小姐的指責。”斐莉達朝他露出一個有些無奈的微笑，“只是，作為你的朋友，我想請求你暫時相信我，哈維。”
她伸出那只曾在法庭上把他拽出險境的手，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至少，在一切變得更壞之前，先相信我會讓它變好吧？”
在她身後，卡邁恩·法爾科內冷汗涔涔地閉着眼睛，似乎在做一個漫長的噩夢。哈維抿着唇角看向眼前這個将自己籠罩在重重迷霧中的朋友，心裏有個聲音催促着說道：相信她吧。相信她。
“好。”他低聲說，“我暫時相信。”
“你是對的，親愛的。他喜歡這裏。”一個金發的母親挽着他丈夫的臂彎，“我只是擔心有時候馬戲團會吓壞孩子。”
他的丈夫懷抱着一個穿着合身小西裝的男孩，同樣笑容滿面：“可是他已經長大了。是不是，提摩西？”
他們懷裏的黑發男孩咯咯笑個不停，興奮地左顧右盼，看着來來往往的那些穿着各種服飾的人們。那個母親嗔怪地掐了一把她的丈夫：“可我在提米這麽大的時候就被馬戲團的人們給吓壞了！”
“好啦，親愛的。如果你真的很擔心，那邊有一對表演者。我們帶他過去看看，提姆就知道他們和他一樣只是人類啦。”那個父親笑着說道，抱着孩子走向那對穿着戲服的夫婦，“打斷一下，這是提姆第一次來馬戲團。我們能和你們一起照張照片嗎？”
那對準備着表演的美麗夫婦欣然應允。他們的孩子是個英俊的半大男孩，同樣穿着鮮豔的戲服，興奮地朝客人們露出潔白的牙齒。
抱着孩子的父親把孩子放下來，從包裏拿出相機。他環望了一下四周，正巧看到一對來馬戲團中約會的情侶。他揚起笑容，走上前去，對着他們揮了揮手中的相機：“嘿，二位，打擾一下……能麻煩你們幫我們拍張照嗎？”
情侶中的女士伸手擡了擡遮陽帽的帽檐，那位父親才發現她的一只眼睛上裹覆着紗布，似乎因為意外而受了傷。那位年輕小姐看了看他身後已經站在一起的夫婦和孩子們，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當然可以——可要辛苦你啦，布魯斯。”
她身邊戴着墨鏡的英俊男人哼笑了一聲，接過相機：“遵命，斐莉達小姐。先生，您可以站過去了。”
那個十三四歲的半大男孩快活地抖了抖他身上那套明亮的紅綠色戲服，蹲下身一把摟住了那個眨着明亮的藍色眼睛看着他的小男孩：“提姆對嗎？我們一起看鏡頭！”
随着布魯斯倒數三聲，一張照片被留存下來，照片上的兩對夫婦對着鏡頭燦爛地微笑，他們的孩子都是黑發藍眼，臉貼着臉，活像一對親兄弟。
“等會我會在高空秋千上表演！”那穿着戲服的男孩興奮地對初次見面的小男孩提姆說着，“等着看吧——我們可是最棒的！”
“還挺熱鬧的，是不是？”布魯斯交還相機，和斐莉達并肩朝馬戲團帳篷的方向走去，體貼地用肩膀替她隔開人潮，“這家馬戲團這幾年幾乎不怎麽會進行動物表演了，他們的雜技還是很有趣的。”
“我很喜歡你的提議，布魯斯。”斐莉達笑眯眯地回答，目光從喧嚷的人群中穿過，偶爾和布魯斯·韋恩的視線交織在一起，在外人眼中分外纏綿。
事實上，王牌貨運公司被馬羅尼家族控制，掌握其運營的是安東尼·祖科。在薩爾·馬羅尼死後，祖科家族成為了吞噬瓜分馬羅尼家族遺産的鯊魚之一。在混亂之中，他們似乎找到了一種全新的運送貨物的方式……而這種方式，似乎與這個哈裏馬戲團有關。
斐莉達不确定祖科是否與馬戲團的老板哈裏森·哈裏達成了共識。但假使他們确實達成了合作，那些非法的貨物也只會跟着馬戲團的貨車們一起離開，在那之前，他們确實有充足的時間，去看一個快樂的小男孩如同空中飛人般蕩上天空。
她和布魯斯并肩在前排貴賓席上坐下，看着一系列表演過後，“飛翔的格雷森一家”壓軸登場。
“是他們呀，布魯斯。”在熱場的掌聲中，斐莉達有些驚訝地說，“我看到海報上介紹，那種四重翻滾全世界只有三個人能做到……沒想到是個這麽小的孩子。”
“那孩子說得沒錯。”布魯斯笑着回答，“他會飛向世界的。”
随着音樂奏起，那個小男孩最先蕩下秋千，在空中做出一個漂亮的四重翻滾，引來一陣歡呼和喝彩。而他的父母在另一端攀上階梯，朝觀衆們揮手示意。
女人先朝吊杆跳去，她的丈夫緊随其後——緊接着，那根吊杆的繩索突然斷了。
在繩索斷裂的一瞬間，觀衆席上傳來了此起彼伏的驚叫聲。人們紛紛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看着那對飛翔的夫婦驚慌失措地在空中試圖抓住斷裂的繩索，最後像兩只折翼的鳥一樣雙雙從高空掉落在地上。他們的小兒子獨自站在高臺頂端，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斐莉達！”布魯斯試圖伸手抓住斐莉達，她起身翻過觀衆席的動作是如此果決淩厲，讓他一時不知布魯斯·韋恩此時該作何反應，“你要去哪？”
“我是醫生！”斐莉達疾步沖向表演場地，“你先去找馬戲團經理吧，布魯斯。我得去看看他們。”
幾個聽見她的話的觀衆朝她投去複雜的目光。很難說她的行為還有什麽必要。
稍有常識的人都看得出來，從那個高度摔落下去，那對可憐的雜技演員夫婦必死無疑——或者不如說他們已經死了，只是還能再活多少秒的問題。
很快，大幕就被匆匆拉上，隔開了觀衆席，也遮住了表演場地上的慘劇。人們只能聽見一個男孩在表演場地中央發出的無助哭聲。有些感性的觀衆從驚吓中緩過神來，不由得也為那男孩暗自垂淚。
“別哭，好孩子。”一個柔和的女聲匆匆靠近，在迪克·格雷森身後響起，“還沒結束。”
迪克聽不進去，他只是跪坐在父母身邊，無聲地號啕着。一只冰冷的手忽然從身後伸出，溫柔地遮住了他的眼睛。迪克下意識地伸手攀住那只捂住他眼睛的手，指尖傳來的觸感凹凸不平，就像……某種生物的鱗片。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朝他們靠近。迪克不知道那些聲音是什麽，他的腦子裏現在只有一件事：他的爸爸媽媽！他奮力掙紮了起來，想要從身後那個人的懷抱裏掙脫出去，去看他爸爸媽媽最後一眼。
“乖，別動，迪克。你叫迪克，對嗎？”那只冰涼的手依舊穩穩地遮在他眼前，身後的聲音依舊平靜柔和，無端讓人想要信服，“我向你保證，你的爸爸媽媽會沒事的。”
她在騙他。她肯定在騙他。迪克眨了眨眼睛，溫熱的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中流出，打濕了那個人冰涼的手指。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還是想要相信她。
匆匆從場外繞了半圈，抓着鈎索從天而降的蝙蝠俠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幅與他記憶中類似卻又截然不同的畫面。
驟然失去雙親的孩子跪坐在雙親的身體中間低垂着頭發出絕望的哭泣，讓他想起了他孩提時期那個纏繞他一生的夢魇……
但不一樣的是，有人正半跪在那孩子身後，一只手虛虛地捂住他的眼睛。
斐莉達的裙擺散落在地上，她半合的眼睛是如此溫柔慈憫，讓她看起來像一座在風雨中張開手庇護流離失所的小鳥的神像。
數不清的蛇從空地上爬進馬戲團帳篷裏，頭顱朝着他們的方向，信子在空中伸縮着嘶嘶作響。觀衆席上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顯然觀衆們也能看見這些爬進帳篷的冷血生物，并為此四散奔逃。
“我拜請司辰蟻母，自創口中現身之神。你的神力諒必能夠治療我眼前的垂死之人。”斐莉達合上雙眼，喃喃說道。她伸出那只空着的手，緩緩解開了臉上在她翻越觀衆席位、跳進表演場地中時因劇烈活動而松散開的繃帶。
接着，她睜開眼睛。在她蒼白秀美的臉上，那只完好無損的眼睛變成了蛇類的豎瞳，如冷血動物一般凝視着地上的兩具身體。另一只眼睛上裹覆着的繃帶被徹底扯去，露出它下方尚未痊愈的猙獰傷口。
此時，傷口中正放射出詭谲而绮麗的光芒，就仿佛有另一種生物潛藏在她人類的表皮之下，正從傷口中暗自窺視着這個世界。
娜迦盤繞，娜迦現身于創口，娜迦饒過已被傷害者。世界的另一端在斐莉達的拜請中緩緩靠近人世，而蟻母，蛇的女兒，撒該福音中披堅執銳的救恩之母，殉難而死的治療者，永遠會和善地看着人類的傷口。對這位神靈而言，傷口是神聖的可能性，是一扇洞開的門扉。
而隐于世後的神靈們，從不會拒絕斐莉達的請求。
在一片嘈雜喧嚷的聲音過後，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只覆蓋在迪克眼睛上的手終于緩緩恢複了活人的溫暖，接着被移開了。緊接着，那只手又伸了回來，替迪克擦了擦眼淚。
迪克渾身一顫，立馬回過頭。他看到那個跪坐在地上的姐姐撿起沾上了灰塵的遮陽帽戴回頭上，朝他露出一個微笑。在她身後，他的父母已經躺到了擔架上，竟然都奇跡般地睜開了眼睛，朝他有些費力地眨了眨眼——迪克知道，他們的意思是“別擔心”。
“好了，迪克。真的別哭啦。”斐莉達笑着說道，“你的爸爸媽媽還活着，只是他們得去醫院住上好長時間了。”
迪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下一秒，他再次號啕大哭起來，飛撲進了她的懷裏，險些把她撞倒在地。他摟着斐莉達的脖子，抽噎着說：“是你救了他們！你是魔法師！”
“我不是魔法師，我是醫生。”斐莉達輕拍着他的後背，“也不是我救了他們，是他們受着神靈的眷顧。好啦，迪克，不哭。你看，蝙蝠俠來了。”
迪克扭過頭，看到一個龐大的、漆黑的、頭上有兩個可怖尖角、臉上只有兩只空洞的白色眼睛的怪物從不遠處朝他大步移動而來。他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立馬轉過頭把臉埋在斐莉達的肩窩裏，不敢面對那個什麽“蝙蝠俠”。
斐莉達：“……”
她擡起頭，看向那個逆光而立，光是抱臂站在那裏就擋住了一大片陽光的漆黑身影。直覺告訴她，蝙蝠俠的心情現在很不美妙。
斐莉達：（試圖哄孩子）看，百特曼！
小鳥：（吓得大哭）
本來是想來安慰孩子的百特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