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蘭眨眨眼,給碧玉豎了個大拇指,邱氏的心思她明白,早在分寧就看得明明白白,無非就是要攀個高門大戶做親家, 要不然,分寧的縣令和會州的駐兵統領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她總犯不着為了沈良和林氏,不屈不撓地去攀這個交情吧?說到底,她看上的是胡家公子胡佐。
不能不說,邱氏挺會相看人,胡佐是胡俊峰唯一的兒子,自己又有太子府的職務在身,端的是年輕有為,可謂要模樣有模樣、要背景有背景、要能力有能力,可光是看中人還不夠,胡家與沈家,隔得遠着呢,邱氏想通過她自己的努力,與胡夫人拉近關系,沈清蘭覺得,這條路不太可行。
胡佐的生母剛死,胡俊峰就急急忙忙娶了繼室,還給寵到了天上去,胡佐不是三歲小兒,他心裏能沒有想法?即便不怨恨父親薄情寡義,恐怕與這個繼母的關系也好不到哪裏去。
邱氏不是沒打聽過胡家的家庭關系,她不會蠢到指望胡夫人一錘定音做兒子的主定下親事,無非想讓胡夫人去給胡俊峰吹吹風、說說沈家小姐的好話,前妻兒子的親事,繼母不便作主,當父親的總可以吧?只要胡俊峰聽胡夫人的話,這親事就能成。
可沈清蘭覺得, 這親事絕無可能,首先,以胡夫人持寵而驕慣了的性格,很難看得上沈家的姑娘,其次,就算胡夫人願意向胡俊峰推薦,胡俊峰也未必做得了兒子的主。
電光火石間,沈清蘭想起曾在西園門外,無意中偷聽到胡佐威脅孟書娴的話,那個聲音……至今想起來還會覺得毛骨悚然,這樣的男子,恐怕不是個任由父親擺布親事的人。
“……小姐,您怎麽了?”
突然,耳邊響起碧玉的呼聲,沈清蘭這才回過神來,原來自己剛才想到胡佐時打了個哆嗦。
她搖搖頭,“無事,有些冷。”她随口找了個理由,接着連喝了兩口熱茶。
碧玉一邊絮叨,一邊扶她上床,給她蓋上被子。
沈清蘭着實是困了,合眼沒多會,真睡着了。
碧玉坐在桌前陪着,沒一會,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有人輕輕敲門。
碧玉怕驚擾沈清蘭,并不喊“請進”,而是自己跑到門口,也不說“請進”,就在門口迎着。
“五小姐,您有何吩咐?”
沈清柳往裏看了眼,只看見床尾高高的欄板,見不着床上的人,她詫異地問,“你家小姐呢?”
碧玉道,“小姐昨夜裏着了涼,早起就覺得有些頭暈,剛躺下了。”
“哎……四姐姐病了啊。”沈清柳又往裏張望了一圈,看見了沒有疊好的被子攤開着,便知道真有人躺在那裏,若非如此,婢子早就把床鋪收拾利索了。
“四姐姐難受得很麽?我過去瞧瞧。”
碧玉搖搖頭,“婢子瞧着也不算很嚴重,但這會兒睡着……怕是不好叫起來,大小姐和五小姐是想……”
“沒有沒有。”沈清柳雙手連擺,她雖然是位小姐,但自小懦弱自卑,在分寧時就受盡欺負,連自己的小丫頭都震不住,何況碧玉,因此對碧玉也客客氣氣地萬不敢擺架子。
碧玉退開一步,主動讓行,“大小姐和五小姐進來吧,輕聲點就好。”
兩人進屋,果然見沈清蘭睡得沉,不知是頭疼難受呢,還是做了不高興的夢,兩道修長的眉輕輕蹙着。
“讓四妹妹好好睡吧,我們也沒別的事。”沈清菀留下一句話,帶着沈清柳離開。
沈清蘭是真睡着了,對兩人的到來一無所知,她也确實是正做着一個夢,一個很不高興的夢,夢中,林氏把她許了人,她甚至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直覺不是自己心裏想的人,便惶恐痛哭地哀求林氏,但林氏态度強硬,絲毫不給回旋餘地,她在夢中都能感覺到自己的絕望和無力,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也不知跑到了哪裏,突然間一腳踏空,身子便如同斷了線的風筝,急遽地墜落……
她猛地睜眼,魂魄歸體,一眼望着,窗紙被初秋的陽光照得發白,桌上一壺數杯,旁邊是碧玉伏案小憩,靜如畫作。
還好,只是夢。
沈清蘭籲了口氣,輕手輕腳起身到桌前,不想倒茶時驚醒了碧玉。
“小姐,婢子來。”
碧玉結果茶壺,熟練地倒了一杯遞過去,打量一番沈清蘭的臉色,“小姐是真的病了嗎?臉這麽白。”
大概是在夢裏哭喊太多,醒來後覺得口幹舌燥,沈清蘭将茶一飲而盡,笑道,“沒有,可能是姿勢不好,悶着了。”
碧玉一臉歉疚,“是婢子沒有照看好小姐。”
“這又與你什麽關系?”沈清蘭伸過杯子去,示意她再倒一杯,“我睡着時,有人來過嗎?”
“大小姐和五小姐來過。”碧玉将事情說了一遍。
“大伯母沒來過?”
“沒有。”
沈清蘭開窗看天,估摸着時辰,伸了個懶腰,“走吧,差不多了。”
兩人往沈清菀屋子去,穿行走廊時,忽見一個勁瘦修長的青色身影大步從遠處的甬道出來,片刻不停,徑直往寺外去,很快就聽到一聲馬嘶,接着幾點馬蹄聲後,沒了動靜。
沈清蘭站住不動,望着早已沒人的前方出神。
碧玉好奇的問,“小姐,您在想什麽?”
“剛才出去的那個人,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只是看個背影,婢子認不出是誰。”碧玉詫問,“怎麽?小姐認得?”
沈清蘭默然片刻,輕聲道,“看着有些面熟,只是,不敢确認。”
“咦,是誰呀?”
沈清蘭搖了搖頭,既然不敢确認,又何必說出來?只是,她是真真切切在那身影出現的剎那就驚住了,眼前一道閃電劈下,刺眼的白光中顯出記憶中另一個背影,沈府西園子,她連大氣也不敢喘地躲在巨石之後,看着一個人大步離開,那個背影,與眼前的背影瞬間合在一起,成為了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