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巨大的怪物前, 不斷攻擊的動作如光缭亂。
冉绮卻始終能清楚地捕捉到他的身影。
離他越近,她思維越發清晰。
就這樣把能壓制怪物的心髒送過去嗎?
怪物會不會突然調轉方向攻擊她?
他轉身保護她的時候,會不會被偷襲?
冉绮一步一步朝他跑去, 每一步, 腦海裏都閃過無數想法。
在跨入他和怪物的戰鬥區域之前。
她停下腳步, 仰頭看那怪物。
它就在眼前。
她知道它的觸手有多麽強大,一擊就能掃斷一整棟樓。
她知道它的外殼有多麽堅硬,再強大的武器, 也很難将它的盔甲破開。
可此刻,如此近距離地看着它。
它不僅與那個殺了她的它重疊在一起。
還與她在夢裏,看到的那個中年男人眼裏的半人高小機器人,重疊在了一起。
它是放大無數倍版的小機器人。
作為一個高智慧、最終掌控了整個星系的AI。
它能夠和人玩心計, 怎麽會推算不出,人類有多脆弱,怎樣的發展會毀滅人類?
它其實是一直在堅守, 那個中年男人、那位W364逝去首腦的指令。
冉绮一遍一遍回憶,夢境裏那個中年男人。
她知道為何那個男人給她很濃重的違和感了。
因為他的口型,和他說出的話不一樣!
冉绮大腦飛速運轉,躲到一面牆後, 打開美人app。
*
激烈的交戰,容不得任何一方分心。
轟炸機螺旋槳的轟鳴, 在這巨大的交戰聲裏分外微不足道。
卻又是這場戰鬥的計時曲。
沈修川仍想不起來那些人口中的故事。
他不知道自己和冉绮有什麽淵源。
不知道那些畫面裏, 不同打扮的她和他發生了怎樣的故事。
甚至, 除了她的名字, 他還不知道她的一切。
可是他的一切都在叫嚣要保護她。
似乎他活到今天, 等她出現, 是他的宿命, 保護她,是他的一生所求。
只要能除掉威脅她的所有存在,他怎樣都心甘情願。
他比那機器更像機器。
鋼鐵觸手打在身上也不知疼痛,一味地進攻,進攻!
他原本整潔的軍裝被劃出血口,幹淨的碎短發被血打濕,白皙的臉染上斑駁血跡。
化出實體,本以為自己可以占據上風的怪物,由前進攻擊,逐漸變為後退防守。
它仿真怪物皮的機械外殼張開,放出全部的觸手,一齊攻向沈修川。
沈修川仍不後退。
只要後退一步,便是給它可趁之機。
他如同戰鬥機器,眼中充斥冰冷的殺意,迎上它。
他盡可能多地抓住它的觸手,生生撕扯,做好被它其餘觸手擊中的準備。
卻見,它突然停住了。
它頭部巨大的白色光眼,定格在他後方。
他該回頭看後方嗎?
沈修川思索須臾,感到有人在靠近。
他快速回頭查看,卻和它一起頓住。
一個陌生的,穿着純白科技服的“男人”,手背在身後,緩慢靠近,無聲地對鋼鐵怪物做着口型。
“男人”道:G364號,你完成我交給你的指令了嗎?
鋼鐵怪物突然變得遲緩,如同一個陳舊的老機器,一卡一卡的。
它竟然緩慢地發出了機械的聲音:“正在,正在執行,正在執行。”
“男人”道:G364號,那現在W364星系如何了?
鋼鐵怪物乖乖回答:“目前,不存在,不存在。等,以後,重新,建立,W364。”
“男人”道:G364號,為什麽W364星系不存在了?
鋼鐵怪物的光眼閃爍,仿佛正在處理什麽異常bug。
但它終究失敗。
因為“男人”身後握着另一個時空的它的實體。
而它目前還沒和許和平完全脫離,幻化出的實體,只是高密集能量聚合而成,歸根究底,是能量組成的。
它卡頓着回答:“發展,不适合,生命,生存,導致,毀滅。”
“男人”表情變得悲傷:是我留下的指令錯誤,所以W364星系毀滅了嗎?
它道:“我會,重新建立,W364。我會,強大,W364。父親,放心。”
“男人”經過沈修川身邊,走到離鋼鐵怪物更近的位置。
沈修川下意識想要拉住“他”,但閃爍的光眼讓他懸起心來,擔心它發現“他”的異常。
于是,他以守護的姿态,站在“他”身體側後方。
“男人”走到鋼鐵怪物下,仰起頭:G364,W364已經毀滅了,在所有人都死光的時候就已經毀滅了。是我留下的錯誤指令,讓你沿着錯誤的道路,一直走了下去。
鋼鐵怪物道:“父親,父親,沒有錯。父親,想強大,W364。父親是,最偉大的。G365永遠,愛父親。”
男人外表下,冉绮愣怔了一秒。
她從夢裏男人的口型,推測出這個AI叫G364。
它也承認了她的稱呼。
它怎麽會自稱G365?
冉绮努力維持表面鎮定,接着做口型:G364,人都是會犯錯的。可怕的不是犯了錯,而是犯了錯卻不願承認,一錯到底。
她不敢發出聲,怕被檢測出不是那個男人的聲線。
她離得太近,時空壓制幾乎達到頂峰。
鋼鐵怪物全身的部件都在細微地震顫,發出金屬碰撞聲音,“父親,父親,一心為W364。父親,不會錯。G365,永遠,擁護父親。”
它擡起巨大的機械觸手,伸向冉绮。
冉绮覺得它沒有攻擊的意思,可她不能冒這個險。
當它觸碰到她,它必會發現,她不是父親。
她迅速往後跑,将手上心髒丢給沈修川,“用這個對付它!”
鋼鐵怪物的光眼閃爍着,鎖定那個“科技服男人”的背影。
它移動起來,似乎忘了自己還在戰中,追逐着“男人”的背影,像孩子一樣呼喚:“父親,父親,我會,強大,W364。父親,不要,不要走,父……”
它未能說完,中樞被沈修川猛地擊碎。
它像是一個瀕死的人,本能地爆發求生意識。
如同它第一次被江遣欲擊殺那樣,留下一縷微不可察的能量想要逃竄。
但沈修川手中握着的實體的它,将龐大的它都壓得死死的,那縷能量自然也無法逃脫,只能被壓回體內。
沈修川踩在它核心上,壓制它,吸收它的能量。
它的光眼飛快地閃爍起來,軀殼化作巨大的白色光影,本能地發出警報。
警告,中樞遭到破壞。
警告,能量異常流失。
警告……
它的系統扆崋卡住,無法運算,無法修補。
僅憑此,它依舊能推出唯一的結論——它今天将在此消失。
閃爍的光眼再次鎖定那白色的身影。
“男人”停下了腳步,遠遠地看着它。
他是父親嗎?
它的系統卡殼一樣,始終無法判斷。
只是它看到“他”凝視着它,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它呼喚“他”,“父親,父親……”
光眼的光,随着能量流逝逐漸衰弱。
“他”遠遠地站着。
沈修川停止吸收能量,警惕地踩着它,如同一個守衛。
“他”做口型道:G364,父親錯了,你也錯了。接下來,用你的能量,盡力補救你的錯誤,好嗎?
冉绮回憶着夢裏男人的口型,複述男人的話:我為你取名GUARD364,簡稱G364,意思是保護W364星系。現在W364已經不在,你該休息了。
她分外唏噓。
它試圖用它的過去為她灌輸仇恨,可它本就沒有仇恨。
它只是一個固執地執行着指令的機器。
而她是她,永遠不可能認同它的冷酷殘忍。
它的計劃,終成刺向它自己的奪命刀。
它的光眼對着她,讓冉绮有種被人眼盯着的錯覺。
沈修川踩着它,突然一怔,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能量在渙散。
它的運算告訴它,它逃脫不了消失的結局。
在被仇敵吸收和聽從父親的話之間,它選擇後者。
它的身軀裏播放出影像。
那是和冉绮夢中一樣的場景,卻是不一樣的畫面。
影像裏,半人高的機器人,孤零零地待在荒蕪的土地上,目之所及,沒有生命。
它投射出男人的影像,就和冉绮夢到的一樣,僵硬,違和感很重,眼裏倒映着它這只小機器人。
男人道:“G364,我希望有朝一日,W364能成為全位面最強大的存在。”
男人一次又一次重複這句話。
機器人一次又一次認真地聽着。
太陽落山了。
機器人的影像有了變化,男人動了起來,他在荒蕪的世界裏越走越遠,再也沒有回來。
它的光眼仍在注視冉绮扮作的“男人”,機械聲音喚道:“父親。”
離去的“父親”,遠遠站着的“父親”,終于再次向它走來。
“他”來到它的光眼處,直面它。
這一次,它無比清晰地看清“他”的模樣。
它可以用所剩不多的能量,判斷“他”和父親的差異。
但它只是望着“他”,不再運行計算。
G364的光眼飛速閃爍起來。
突然像玻璃破裂,發出一道清脆聲音。
它的身軀裂成無數塊能量,又破碎成細密的大小,在天地間,像星光飛散。
飛散的光影裏,是一道道它守在荒蕪星球投射男人影像,不斷聽男人教導的畫面。
最後一道畫面,它不再等日落,看男人遠去。
而是發出了聲音。
“父親,不要走。”
“我要叫G365。守護W364,還有父親。”
冉绮擡起頭看星光飛入時空。
那些光将進入它植入的各個世界,修補那些世界的創傷。
終于結束了。
冉绮呼出口濁氣。轉念看向軍裝男人,笑容燦爛地撒嬌,“江遣欲,抱我。”
她和他站在廢墟之中,能量化作的星光在他們周身盤旋。
記憶席卷而來,他們周身的場景也恍然和記憶重疊在一起。
遺忘的人,記起他的愛人。
遺忘的人,記起她的愛人。
此刻,像是她離去的場景。
只是高樓廢墟之間,巨大的鋼鐵怪物不再貫穿她的身體。
他殺了那只怪物,保護了她。
此刻,像是初遇的場景。
傾塌的民宅高樓間,軍裝的少年——江遣欲少将,将她從廢墟裏救出來。
在絕望與黎明前的黑暗中,他冷冰冰的,她卻覺得他就像太陽。
天光乍破。
他說:
——冉绮?
——绮麗的,冉冉升起的太陽嗎?
——看來你會長成像绮麗的太陽一樣的人。
于是,冰冷的少年擁有了他的太陽。
于是,江遣欲将他的太陽擁入懷中。
【正文完結】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