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歸來
上回雲停說喜歡欺負女人和小孩, 把唐家的雙胞胎吓個半死送進宮裏來,這回他先欺負了雲袅這個小孩,面前唐娴這個大姑娘也是逃不掉的。
唐娴回想她的确與楚明殷談了太久,疏忽了這個大孫子, 就由着他欺負了會兒。
誰知道這人沒完沒了, 唐娴受不了地咬了他一口。
齒尖碾壓着舌上嫩肉, 該是疼的,雲停卻猛地往前一壓, 動作更瘋了。
唐娴的後腦貼着繪壁,雪白頸子高高仰起, 推他無果, 環在雲停脖子上的手拽起他束起的長發,好不容易讓他停下。
“你是狗嗎?”唐娴胸口劇烈起伏, 捂住嘴巴,氣喘籲籲地怒罵。
咬人的是她,被罵的是雲停, 雲停不肯吃虧,通常情況下都是會反駁回來的。
可這時一反常态, 喘着粗氣親吻唐娴的額頭, 沒有出聲。
唐娴雙腿虛軟,靠着牆壁緩和了會兒, 奇怪地瞅了他一眼。
以前他只有做了虧心事理虛的時候,才會任打任罵, 默默忍受的。
有點不對勁兒。
看他第二眼時,唐娴被一把抱起, 雙腳離地回到了寝殿中。
雲袅熟睡中也是一張委屈臉,被雲停從肩膀處一掀, 朝裏滾了半圈,讓出了足夠兩人坐下的床榻邊緣。
唐娴:“……”
幸好雲袅只是蹬着腳嗚咽兩聲,很快重新睡去。
将唐娴放下,雲停倒了水過來,按住唐娴伸出的手,非要親自喂給她。
唐娴飲下一半,餘下的入了他的口。
……這樣說是不太好,但很多時候,唐娴真的覺得雲停……有點不值錢……
“你覺得楚明殷這人如何?”雲停擱下茶盞的時候詢問,問完扭頭,恰好看見唐娴這種眼神。
他直覺有蹊跷,眉頭一壓,問:“你那是什麽眼神?”
“咳!沒什麽。”唐娴趕忙收起奇怪的想法,依戀地往他身上偎去。
雲停狐疑地低頭,看見她雙頰未褪的潮紅,喉結滾動幾下,順着心意摟住她的腰,親了親她額頭,把方才唐娴異樣的眼神抛之腦後了。
“……禮數周全,溫和文雅,比祁陽郡主好多了……”
“真禮數周全,能與不熟悉的姑娘一聊就是小半日?一點也不懂避嫌。”雲停對唐娴給出的評價嗤之以鼻。
唐娴偷偷撇了下嘴巴。
想拿身份壓別人的時候,說她輩分大,嫌棄別人待太久了,她就成了不熟悉的姑娘。
颠三倒四,什麽都靠他一張嘴呗?
“還有呢?”
“還有……”唐娴仔細回想了下。
她之所以能與楚明殷談這麽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楚明殷提到了她爹娘。
現今壓在唐娴心頭上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多年不見的爹娘。
楚明殷願意說,她就認真聽着,時不時笑着附和一兩句,不知不覺,就過去了那麽久。
唐娴回溯了遍午後與楚明殷的相處,不确定道:“他……是不是有潔症啊?”
祁陽郡主加一起就說了三五句話,還用了茶點與瓜果,楚明殷說個不停,一口水都沒沾。
“中間祁陽郡主誤打翻茶盞,站起時裙角被勾住,想扶他一把……”唐娴說得遲疑,“他第一反應似乎是想要避開……”
躲避的動作只有那麽一瞬間,很快他就伸手扶住了祁陽郡主。
也可能是唐娴眼花看錯了。她不能肯定。
不過富家公子,有點潔症也正常,又不是殺人放火的嗜好,與雲氏先祖比起來,已經好太多了。
望着沉吟不語的雲停,唐娴悄悄嘀咕道:“說不準這點兒潔症是從長寧公主身上,繼承了點兒你們雲家的古怪血脈,才導致的……”
雲停回神,哼了一聲道:“我家那點古怪的嗜好只傳男不傳女,從沒見過哪個公主的孩子不正常。你這話還不如說懷疑楚明殷是皇家直系血脈呢。”
唐娴驚詫。
雲停又道:“再說了,他有哪門子的潔症?只對人犯這病,對花草無謂?”
被祁陽郡主踩到腳,他很嫌棄,被花草藤蔓勾住衣裳,他一個眼神都沒給。
唐娴再度震驚,“還能是假裝出來的嗎?”
裝這做什麽?又不是什麽好事!
“還有人上趕着想繼承這荒謬的血統呢。”雲停比誰都嫌棄先祖傳下來的奇怪血統,寧願說自己是反賊,都恥于承認是雲氏子孫。
不過針對楚明殷的這一切還都只是猜測,具體如何,誰也不知。
兩人說了這麽幾句,忽然,唐娴想起一個她遺忘了許久的問題。
她從雲停懷中掙脫,往後挪動一尺,視線上下游走,極其認真地打量起雲停。
雲停不明所以,看着唐娴時蹙時舒的眉頭,沒有動彈。
不多久,唐娴靠回來,謹慎問:“你沒什麽不正常吧?”
曾經雲停很坦蕩地與莊廉說過,他絲毫不受先祖血脈的影響,沒有任何異于常人的古怪。
正是因為如此,他能光明正大地鄙夷諸位列祖列宗。
這時面對唐娴的詢問,他未立刻回答,眸光跳動了一下,道:“我自出世就被外祖母盯着,三歲之後徹底交由外祖母撫養,衣食住行、讀書習武,每一樣都是她費心親自盯着的。”
“十三歲,我開始往返于軍營,身邊親近的校尉督軍皆是莊廉等正直寬厚之人,時刻提醒我謹遵祖訓,提防我染上任何不良嗜好。”
“我承認我性情很差,說話讨嫌,有許多不足,但與先祖比起來……”雲停将問題抛給唐娴,“你與我相處這麽久,覺得我有古怪之處嗎?”
“嗯……”唐娴一時真想不起來,掰着手指回憶起過去的點點滴滴。
雲停他性情差、記仇、嘴巴毒,但像雲家祖上那樣嗜殺好戰、畏水、求仙問道、喜好飼養野獸、做廚子之類的癖好,他的确一個都沒有。
就連雲岸那種情況,他也沒有呢。
唐娴想了又想,感慨道:“百裏老夫人這麽多年真不容易。”
雲停道:“尚可,主要是已有先例,用祖訓約束着,照着養即可。”
祖訓唐娴是懂了的,不是百裏家的祖訓,是雲家的,就刻在聖宗皇帝的陵墓前。
可惜傳了沒幾代,就被混賬後人擯棄了。
唐娴現在好奇的是所謂的先例,“什麽先例?”
雲停答了,唐娴大驚失色:“你是照着雲從鏡養的?”
雲從鏡是聖宗皇帝與虞皇後的獨子,開創了雲氏皇朝最輝煌的幾十年,是最具威名的皇帝之一。
唐娴難以置信,“照着他養的,那你怎麽長成了現在這個德行?”
雲停喉嚨一哽,那張俊臉緩慢地覆上冰霜,他目光森冷,問:“……我什麽德行?”
唐娴:“……”
就在雲停要暴起教訓人時,兩人身後的雲袅翻了個身,迷糊睜開了眼。
她第一個瞧見了雲停,揉着眼睛喊道:“哥哥,渴……”
雲停的目光涼飕飕的,在雲袅面前給唐娴留了面子,沒上手教訓她。
給雲袅倒了水回來,唐娴已将雲袅扶坐起來,對他露出一個嬌媚的、讨好的笑,接過杯盞去喂雲袅。
雲袅喝了水,精神稍微恢複,抓抓臉上睡出的紅痕,懵懵懂懂想起睡前被雲停打了的事,眼睛一閉,哭聲再起,“哥哥打我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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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數日,在一個光線昏暗的清晨,唐娴身軀一顫,沒有任何征兆地驚醒過來。
躺着紗簾半垂的床榻上,她看見外面黑壓壓的天空。
唐娴的心口急促地跳動着,心中陣陣恍惚,幾度以為她回到了十五歲之前的某個夏日。
曾有一個夏日午後,她就是這樣從小憩中驚醒的,身側是酣睡的年幼妹妹。
現在不是午後,是清晨,時辰還早,外面的天陰雲密布,是落雨的征兆。
唐娴靜靜躺了會兒,一翻身,在裏側看見了呼呼大睡的雲袅。
她摸摸雲袅肉乎乎的臉蛋,恍惚了會兒,發覺心頭狂跳不止,仍是無法靜心,就悄悄起來了。
到了外面,吩咐守夜的宮女照看好雲袅,唐娴輕手輕腳去了偏殿。
自從雙胞胎被接入宮中,唐娴就讓芸香與柳桃分別跟着他倆了,守在唐姝房外的是芸香。
芸香驚訝唐娴怎麽這麽早過來了,唐娴搖頭不語,确認唐姝在裏面,無聲地進去了。
她脫了鞋子上榻,躺下時,還是驚動了唐姝。
“姐姐……”唐姝迷迷瞪瞪喊道。
唐娴拍着她的後背,低聲哄道:“沒事兒,姐姐想你了,過來與你擠一擠。”
唐姝睡眼朦胧,不知聽清楚了沒有,确信是來人是親姐姐,乖順地任她抱着,重新合上了眼。
從前她們還在京城時,唐姝年紀小,不願意在她自己的院子安睡,非要跑來擠唐娴。
秋冬擠也就罷了,盛夏也要貼着,每每弄得兩人熱出一身汗,黏糊糊的。
現在換唐娴來擠她了。
她摸摸唐姝睡得酡紅的臉蛋,把臉貼上去蹭了蹭,親密無間,就像多年前她們還是年幼的、無憂無慮的唐家小姐一樣。
大抵是血脈相連,挨着妹妹,唐娴的心總算安寧下來。
這麽睡了不知多久,外面噼裏啪啦下起雨來,寧靜的宮殿在這一刻熱鬧起來。
嘈雜的雨水墜落聲中,混有宮人匆忙躲雨的腳步聲、飒飒風聲,還有一道焦急的聲音似有若無地飄來,“……老爺和夫人回來啦!回來啦——”
時間好像銜接到唐娴十五歲之前的日子,爹娘外出前,讓她教導弟弟妹妹認字,她貪嘴,趁爹娘不在,帶着雙胞胎偷吃冰過的涼食。
興頭上,有侍女急匆匆跑來報信:“小姐,老爺和夫人回來了——”
爹娘是不許他們多吃涼食的。
姐弟三人夥同侍女,連忙把東西藏起來。
“……老爺和夫人回來了,就在正殿等候面聖,娘娘……”
真奇怪,侍女管她叫娘娘。
娘娘……
唐娴唰地睜開雙眼,從榻上驚坐起來,汗濕的鬓發黏在臉上,她恍若未覺,只一動不動地盯着房間內的垂簾看。
“……怎麽了?”唐姝被她的動靜驚動,神智尚處于混沌中,渾渾噩噩地跟着坐起。
唐娴手腳發顫,将唐姝緊緊摟入懷中,臉貼着她發頂,目不轉睛地繼續盯着垂簾。
雨水落如墜珠,“啪嗒啪嗒”,模糊了四周的聲響。
“姐姐……”唐姝奇怪地喊了一聲,被抱得更緊了。
“別出聲。”唐娴大氣不敢出。
她聽着雨聲與自己雜亂的心跳聲,等了許久許久,都沒再聽見有人呼喊。
唐娴開始懷疑是自己做夢了。
可就在這時,落雨聲中多了道急促的腳步聲,就響在垂簾外,很快,垂簾被從外掀開。
柳桃跌跌撞撞跑進來,對着榻上相互依偎着的、一個緊張、一個迷糊的姐妹倆,上氣不接下氣道:“娘娘,老爺、老爺和夫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