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的人接到南安王府送來的信,大驚,賈家衆人趕緊聚在榮慶堂一起商量。
王夫人最是着急,她迫不及待地說:“娘娘自幼就由老太太親自教養,最是知禮守禮的,如何會逾規越距呢?”
“可是宮裏傳來的消息就是這樣的,只是到底發生了什麽?又為了什麽?他們也沒有說清楚。”
“據我的糊塗想法,娘娘受罰是在皇後娘娘大婚的第二天,應該是在拜見皇後娘娘的時候,會不會是因為我們之前得罪了林妹妹,所以……”
薛寶釵沒有開口,她并不太了解賈元春,但她很了解林黛玉,她知道林黛玉雖然表面上牙尖嘴利,內裏卻是個極重感情,且心胸開闊不會斤斤計較的人,所以她不認為林黛玉會對賈元春做什麽,只是她很嫉妒現在的林黛玉,所以她才不會開口替林黛玉辯解呢。
賈母卻不這麽想,她想到了以前林黛玉常常和賈寶玉口角,賈寶玉的脾氣是那麽好,對她是那樣的做低伏小、殷勤周到,且每次發生争執都是寶玉在賠禮道歉,即便如此她還是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三天兩頭地吵鬧,雲丫頭情願和薛家那個丫頭在一起,也不和她玩,可見是個不容人的。但這事她說可以,別人說她可不樂意:
“珠兒家的這話可不能亂說,林丫頭不管怎麽說都是皇後娘娘了,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褒貶的,別給大家招禍。我們也別亂猜了,明天我先遞牌子,求見太後娘娘再說。”
賈政聽李纨如此說,賈母又這樣說,便怒視着王夫人,想着要是這個婆娘當初對外甥女好些,怎麽會有這些事?也許她會因此感謝我們,會心甘情願地為了我們,答應去忠順王府了,那時皇後之位也許就是我們娘娘的了;即使是現在這樣的局面,如果不是這個蠢婆娘那樣地得罪外甥女,也許外甥女會想着回報我們一二,我們娘娘也許能夠重回妃位,說不定還能更進一步,成為貴妃或皇貴妃,那是怎麽也不會遭到貶斥的。想到這裏他怒斥王夫人道:“你也是大家子出身,怎麽總記得當年和小妹那麽一點點雞毛蒜皮的事?黛玉只是一個小孩子,你也容不下,生生地把她逼走了,你的心也太小了。”
王夫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賈政,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只覺得一陣陣的心塞。
賈母望着這夫妻兩個,盡管她偏心賈政,可此時她還真說不出贊成的話來,她又一次對自己心愛的兒子感到了失望。
果然第二天,賈母就遞了牌子,求見太後娘娘。賈母畢竟是國公夫人,又這麽大年紀了,太後娘娘還是很給面子地召見了她。
一番見禮、賜坐後,賈母就和太後娘娘憶起了當年,可把太後娘娘給惡心到了,想想賈母當年巴結甄妃的嘴臉,太後娘娘就氣不打一處來。只是她如今已與林如海破鏡重圓,且自己已成了太後,而甄妃也成了泥土。而林如海為了掩蓋自己的真實身份,根本不會和如何其他女人走得近,所以,太後娘娘現在很是舒心,她見賈母如此,也只是從容地淡笑了下:“賈老太君記性真是好,你說的這些本宮壓根就沒有一點印象。”
賈母尴尬的一笑:“娘娘宮務繁忙,不比老身悠閑,總是想起往事。”
太後一聽,賈母竟說自己記性不好,她不由得心裏‘哼’了一聲:“賈老太君想左了,本宮別的不敢自誇,本宮的記性可是好得很,更何況本宮要比賈老太君年輕得太多,所以賈老太君最好請記住,編故事,最好對着比自己年紀大的人編。”
賈母老臉一紅,可很快她就調整過來,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的此行的目的,她解嘲地一笑:“人年老了,有時常常會搞錯了許多事情,還請太後娘娘海涵。”
“賈老太君客氣了,人都是要老的,只是要有自知之明就好。”
“太後娘娘教訓的是,老身老了,只是放心不下子孫罷了。”
“賈老太君也不必太過憂郁,俗話說:養不教,父之過,我們女人只要做好本分就行了。再說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的那些糟心的兒孫,不提也罷。不過本宮的皇兒那是真正的好男兒,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樣樣都拿得起來,如今新娶的媳婦也是個難得的,如此佳兒佳婦還要本宮煩什麽?哎呀,說起我那媳婦,真正是個難得的好女,言談、舉止真正是有大家風範,心地良善,為人寬厚,見到她,我就想起了當年的林老太君。”
賈母一噎,半晌方說:“說來我這外孫女也是可憐的,她出生時,林老太君早已不在人世了,養下來一直到六歲是我的女兒在教養,她自六歲起又養在我的身邊,我待她如嫡親的孫女一般。”
“是嗎?怎麽我一點也看不出來?林皇後身上有種天然的大氣,賈老太君身上怎麽一點也沒有?林老太君去的時候,本宮早已記事了,那時我們兩家是世交,我們經常見面,對她熟悉得很,所以我說她們祖孫雖未見過面,但相貌神态卻極像。到是那個賈貴人有些像老太君,不過在氣派上、言談舉止上還不如老太君罷了。”
賈母努力平了平胸口的郁氣,對方是太後娘娘,她可沒有膽子和她叫板,還得陪着笑:“娘娘說笑了,娘娘慧眼,林皇後自是女中典範,只是賈貴人也不差,否則皇上當初就不會封她為‘賢德妃’”
“老太君真會說笑,‘賢德’是當初聖上是因甄氏假傳上皇的聖旨,而不情不願給封的名號,因她姓‘賈’,皇上用‘假賢德’之意,所以就封了個‘賢德妃’,你見過有兩個字封號的妃子嗎?”
太後娘娘這一席毫不留情的話,噎得賈母差點吐血,可她現在對上的是太後娘娘,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她的兒子擁有絕對的權力,可以毫不費力地滅了整個賈府!所以再難聽的話,她只能笑着聽着,再難受的氣,她也只能受着。
太後早年為了保住兒子,受過甄妃許多的氣,當年甚至連賈元春為了讨好甄氏,都敢把她這個正宮皇後娘娘不放在眼裏!如今壓在她頭上的太上皇去了,甄氏也被她的如海打入了塵埃,她真是心情大好啊,想找個樂子,這不賈母就來了,她于是就盡情地吐出那心中的塊壘,她看着賈母那如坐針氈的樣子,心中狂笑不己。
她繼續補刀:“說來這賈氏,也是榮國公的孫女,長相還罷了,只是這氣度太差,進宮這麽多年,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一股小家子氣,偏偏還沒有自知之明,自己認為自己聰明漂亮,自以為是,看來是和甄氏那個賤人在一起的時間長了。不過她也就是我兒子的一個小老婆,一個無足輕重的玩意兒罷了,賈老太君,你說,本宮的話對嗎?”
“這……太後娘娘,甄貴太妃娘娘……”
“哦,你說甄氏那個賤人啊,太上皇陛下剛剛查到這個妖人當年竟仗着太上皇對奉聖夫人的寵愛,竟假傳聖旨,就如當年那個妲己一般,是個真正的狐貍精,現太上皇已将她貶為罪奴,逐出妃陵。所以現在再也沒有什麽甄貴太妃了,只有甄姓罪奴,請賈老太君記住。”
賈母一愣,張了張嘴,她不知道她該說什麽,只得尴尬地笑了兩聲。太後娘娘卻意猶未盡:
“賈老太君,本宮真是同情你,養了這麽兩個兒子,真是一個比一個差勁,不談讓他們如何建功立業了,修身、齊家都做不到,甚至連安分守己也做不到。聽說你家老大還好些,老二——還真是提不上嘴。他自己這樣也就算了,偏偏老太君你還給他娶那麽一個兒媳婦,本宮可聽說王家女是出了名的大字不識一籮筐,貪財還眼皮子淺加心狠手辣。”
賈母一愣,太後卻很八卦的樣子悄悄地對賈母說:“哎,賈老太君,本宮還聽說你那銜玉而誕的寶貝金孫是個天閹,這話是真的嗎?”
賈母真是受不了了,她臉上的笑越來越僵,太後娘娘才不管呢,她繼續說:“哎呀,賈老太君,這就是你們的不是了,既然貴金孫有如此冤孽病症,你們怎麽能還給他娶親呢?聽說那位小姐雖說身份低一些,家風差一些,卻是容貌極好,你們府裏的人都把她比作‘楊妃’,可見其容貌不俗,你們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一輩子嗎?”
她說着說着回過頭來,見賈母臉都變了色,這才考慮到賈母畢竟年紀大了,她怕她在宮中出事,于是就放了賈母一馬。
賈母從宮中出來的時候,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至于向太後打聽消息,以及求情的話,自是一句也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