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哥譚的夜色剛剛降臨，道路就開始變得擁堵了起來。人們從高樓大廈中湧出，紛紛開車上路，從高處俯瞰而下時，車輛仿佛閃閃發光的蟻群。
有的人準備去高檔餐廳和俱樂部裏揮霍鈔票，度過一個令人迷醉的夜晚，而有的人則剛剛從小巷中走出，把槍支和毒品藏在座位下方，準備在泥潭裏迎接今夜的混亂。
這就是哥譚……哥譚永不改變。
一位司機昏昏欲睡地在新三門大橋上等待着紅綠燈。他打了個哈欠，在他的視野中，不遠處一輛小型轎車似乎突然換了個顏色，還憑空變大了一號。
他有些驚異地揉了揉眼睛，朝那個方向張望了起來，但映入眼簾的車輛都平平無奇，一如既往，方才一閃而過的仿佛只是他在勞累過度中産生的幻覺。
“見鬼。”司機暗罵一句，“今晚絕對不喝了。”
在前方的那輛車中，蝙蝠俠把手指從一個縮寫着“光學迷彩”的按鈕上挪了下來，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後視鏡。
他能僅憑腦中的知識體系毫不費力地掌握十年後的技術，但偶爾也會有那麽一兩次失手。就比如說蝙蝠車安裝的這個光學迷彩僞裝……蝙蝠俠就從未想過，開着蝙蝠車上路時還需要考慮是否會遇上交通擁堵。
他抿着嘴唇，在綠燈亮起時踩下油門。僞裝後的蝙蝠車輕巧無聲地加速，拐過路口，駛向了郊外的方向。
蝙蝠俠的家族成員顯然已經逐漸開始意識到了這個失蹤後歸來的蝙蝠俠身上的些微異常，但他們暫時還沒有把這種異常的感覺上升到真正的懷疑，他們沒有選擇輕舉妄動……而是決定觀察。
觀察意味着暫時不做出行動，這給了他時間。
蝙蝠俠勾起嘴角。他伸手從方向盤後方拿起了一枚小小的紅色追蹤器，翻手又把它貼了回去，只是上方多了一枚圓形的磁鐵。精密的裝置總是有最簡單的破解方法，那個稱號叫作紅羅賓的孩子極其聰明，但還不夠堅決。
又開過兩個街區，蝙蝠俠想起了什麽，伸手從自己的披風縫隙裏摸出一個看起來像是竊聽器的東西。他思考了一下這是迪克還是傑森扔到他身上的，考慮到這個世界中傑森對他的态度，他認為應該是前者。
钛聲波接收器沒有繼承定位器的好運，它在他的掌心裏化成了一小堆金屬碎片。蝙蝠俠知道迪克不會覺察出異常的。那孩子足夠敏銳細膩，但總是太過樂觀。
在蝙蝠車即将開出哥譚市區的時候，蝙蝠俠瞥見了一個背着書包、身形瘦弱的少年人正被幾個彪形大漢拳打腳踢地搡進小巷。
他擡起頭看了一眼街邊明亮的路燈，停下車，無聲地出現在了那群顯然是正要敲詐落單少年的流氓身後。他的拳頭在那流氓的拳頭揮出來之前先一步砸到了他們的臉上，流氓們配合地發出凄慘的嚎叫，昏倒在地上。
“謝……謝謝，蝙蝠俠。”那少年瑟縮地抱着書包，磨磨蹭蹭地在原地說道。他看起來吓壞了，連臉上的雀斑都在蒼白的臉上隐隐發亮。
“你是哪個學校的？”蝙蝠俠問。
“希……希爾曼英才學校。”那孩子小聲說道，“我可以走了嗎？”
“回去吧，孩子。”蝙蝠俠看了看他的手指甲裏沒洗幹淨的泥，嘆了口氣，“下次記得，搶劫犯一般不會選照明這麽好的巷子，山丘區的孩子也通常不會跑到奧蒂斯堡來。”
大概受了紅頭罩雇傭的那孩子漲紅了臉，貼着牆根一溜煙跑走了。在遁進小巷角落時，他鼓起勇氣回過頭，大喊了一句：“你真的酷到沒朋友，蝙蝠俠！”
蝙蝠俠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點。他看着那孩子跑向巷子深處的背影，想起了他遇到傑森的那個夜晚，那孩子膽大妄為地用撬棍襲擊了他，然後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轉身拔腿就跑……
不，不對。一陣冷風吹過他的後頸，像順着脊椎流淌而下的冰水一般，讓蝙蝠俠陡然清醒了過來。
那不是他的經歷，而是這個世界的蝙蝠俠的過去。在他的世界中，傑森沒有徹底成為一個孤兒，就在犯罪巷中遇到了斐莉達。
他剛剛想起來的，是另一個自己的記憶。
想到斐莉達，蝙蝠俠就感到一陣輕微的幻痛在他的胸口泛起，讓他呼吸一窒。
他的腦海中閃出她蒼白的臉，回憶起她死在他懷中的畫面……那畫面是如此逼真，仿佛他不是旁觀者，而是親身經歷了那一切。
他本來并沒有把這個世界的斐莉達和他的斐莉達聯系起來。他的斐莉達依然活着，有溫暖的心跳和柔軟的肌膚，會在睡着之後裏像小動物一樣把頭埋進他的胸膛裏。她并不天真青澀，也并不平凡。
目睹了這個世界發生在十年前的那出悲劇讓他感同身受地感到悲傷，但……那不是他的斐莉達。他想念他的斐莉達。
他本這麽以為。
直到這一刻，他站在冷寂的街燈下，哥譚的風帶着潮濕的寒意浸潤了他的全身，蝙蝠俠忽然産生了一股寂寥的情緒。他沒來由地忽然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中，她已經孤獨地長眠在幾公裏外的墓園地下，化作了一具白骨。
是他在蝙蝠洞裏看了太久的蝙蝠俠檔案，以至于感同身受，誤把這個世界的他的經歷當成了自己的嗎？那感覺就像他的靈魂突然在這一刻失重，被風吹走。
有那麽一刻，他真的覺得……他的斐莉達已經死了。
蝙蝠俠只覺得那寒意還在漫上他的腦海，越來越多的回憶正在緩緩從記憶深處浮現，就仿佛這本就是他的世界，他只是度過了被他遺忘忽略的十年……
某種要失去某物的心慌感襲上心頭，蝙蝠俠轉過身大步離開，坐進了蝙蝠車裏，決絕地前往他此行的目的地。
貓頭鷹法庭。
十年過去，貓頭鷹法庭在暗中積攢了力量，壯大了勢力，但他們的迷宮入口仍是蝙蝠俠記憶中隐藏在郊外的那個。
他步入其中，迷宮的地磚每一塊都完好無缺，看不出這個世界的蝙蝠俠曾在其中掙紮迷失過八天時間，最終炸開地板墜入暗河時留下的那些抗争痕跡。
但與之前不同的是，蝙蝠俠這次做足了準備，他的萬能腰帶中有不少工具都能派上用場。
蝙蝠俠輕車熟路地找到了迷宮的中心，那尊巨大的貓頭鷹雕像在黑暗中噴吐着泉水，靜靜地俯視着他。他擡起眼眸，注視着那尊面目可憎的貓頭鷹，無聲地打開了腰帶，從中取出了射線切割器。
蝙蝠俠對着雕像露出滿是挑釁的微笑，接着，他擡起手，在地板上用熱射線割出了一個巨大的蝙蝠圖案。
他擡腿一蹬，那塊蝙蝠形的石質地板發出幾聲難聽的吱嘎聲，不情不願地滑落下去，墜進了迷宮下方的空洞中，發出一聲沉悶的落水聲響。蝙蝠俠聽到了下方暗河水流激烈的沖刷聲。
他掏出一個蝙蝠形狀的小型氧氣瓶，把它含進嘴裏，扣好面罩，把目鏡調整成了水下夜視模式。
接着，蝙蝠俠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在高空墜落之後，一頭紮進了冰冷徹骨的地下暗河裏。
他沒有說謊——他就是去見她了。
康斯坦丁對無形之術的理解并沒有斐莉達深，畢竟無形之術更像某種請神儀式，而諸神應許了她永不拒絕的條件。
但這位曾經號稱地獄神探的現任警官顯然也在怪力亂神之術上頗有心得，實際上，他最擅長的是名為蠕蟲學和司辰學的偉大之術，那是真正屬于學者的技藝。更別提他具有一些很難說是詛咒還是恩賜的天賦——他能看到一些斐莉達僅憑肉眼無法分辨出的東西。
“這不是布魯斯·韋恩。至少不是這個世界的。”康斯坦丁臉上那總是輕浮的笑意消失了，他死死盯着她，“E小姐，我想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
“何以見得？”斐莉達挑起眉說，“他身上有什麽是讓你感到異常的嗎？”
“廢話！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康斯坦丁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莫非真的毫無感覺？他身上有漫宿的氣息。他可能是某位的信徒——或者他至少受過司辰的觸碰。那絕不是凡人可以承受的境遇，他是一個羅盤，被刻意引到此地。”
“哦？”斐莉達挑起眉，轉過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布魯斯。後者就在此時扭過臉，和她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那樣溫柔，那樣悲哀，那樣滿含堅定的一雙眼睛。很難想象，會有某種龐大的意志正在他背後暗中操縱他的命運，透過這雙眼睛窺視着她。
這種聯想讓斐莉達感到有些厭惡，她輕聲開口：“有辦法判斷出是哪位司辰觸碰過他嗎？”
“我們的關系應該還沒好到我會主動幫你實現大功業吧？”康斯坦丁假笑着說，“雖然防剿局已經式微，但假如我想，我還是有辦法讓你這種密教頭目進局子蹲着的……謹言慎行啊，E小姐。”
“你其實沒辦法。”斐莉達和善地回答，“因為這裏是哥譚。謹言慎行，康斯坦丁先生。在防範蠕蟲這種事上，我和你們十三局是盟友。”
康斯坦丁忍不住拉長了臉。他把煙頭放進嘴裏猛吸一口，吐出一股嗆人的煙霧，這才壓低嗓子開口：“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檢查他靈體上的痕跡。他不是你的玩物嗎？你就在你們那什麽的時候抓住機會，刺穿他的靈軀看看。”
“……”斐莉達看向洶湧的地下暗河，“還要多久才能挖通？”
“你為什麽要岔開話題？”康斯坦丁追問道，他神情輕浮倦怠，卻又難得帶着幾分嚴肅，“我說真的。如果他是從其他歷史過來的，那他待得越久，歷史的傷口就越大，蠕蟲入侵的概率也越大。你最好盡快把他送回去，否則……”
“你就要把他埋了？”斐莉達挑起眉說。
“對。”康斯坦丁贊同地點了點頭，“看來你很了解。沒錯，如果歷史的傷口擴張到無法恢複的程度，我就只能把他埋了，好讓歷史愈合。”
斐莉達覺得康斯坦丁的腦子裏就沒有一樁對人類來說正常的主意。
站在稍遠位置的布魯斯敏銳地感覺到了她情緒的變化，于是走了過來，虛虛地攬住了她的肩膀，禮貌地對康斯坦丁開口：“我不知道你們剛剛在說什麽，先生，但是斐莉達有些累了……恕我們先失陪。”
“走好，走好。”康斯坦丁敷衍地點着頭，對着斐莉達搓了搓手指，假裝打了個噴嚏，噴嚏聲聽起來就像“靈軀！”
“他在說什麽？”布魯斯問。
“他發現你不是這個世界的布魯斯，建議我把你開膛破肚研究一下。”斐莉達回答。
布魯斯笑了。他眼角的淡淡細紋在笑起來時變成了含着蜜餡的褶皺，斐莉達仔細地打量着他，不得不承認，歲月讓他的魅力變得更加醇厚了。
“不錯的玩笑，斐莉達。”他含笑說道，“你想從哪裏先剖起？”
“夢怎麽樣？”斐莉達也微微笑了起來，“你介意今晚夢到我嗎，布魯斯？”
布魯斯的笑意變淡了。
他垂下眼睛，嘴角的笑意還未消失，眼眸中卻只餘下陰雨到來時的空寂：“這些年我一直很想夢到你……只是，看到我的夢，你會害怕的，斐莉達。”
他真的，我哭死（）
勇敢蝙蝙，不怕困難！游也要游回來找小斐！
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