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滢從祠堂回到銀霜院後,透過窗戶盯着院中的桂花樹看了許久。
再過一月參與大選的名單就要呈上去,父親已經同意她入京,她最晚年後就要離開。
之後的路每一步都無比艱險,她無法預料自己會做到什麽地步,所以,她不能将姜家牽連進去。
按照她的計劃,在她入京前會與家中離心,大選結束再想辦法與姜家斷絕關系,将她的名字從姜家族譜上剔除,屆時就算她失敗,也不會連累家人。
她要踏的是刀山火海,不能有軟肋,也注定沒有親情緣,所以此時又何必交心。
她該離他們越遠越好,在她有個萬一時,家中才不會為了她涉險,最好,連傷心都不要有。
如此,她才能無後顧之憂,才能堅定的走上這條複仇之路。
姜滢将心中的柔軟狠狠的壓下,用晚飯時,面色比白日還要淡幾分。
原本她想盡快離席,可想着或許今後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所以用完飯後,還聽完了一場戲才回銀霜院。
她的态度雖始終淡淡的,但卻無人責問,因為都知道,過兩日便是齊氏與大公子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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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一,下了場雨。
姜家除了老太太外都去了祖墳,祭拜完畢衆人陸續離開,姜滢如往常一樣留在最後。
待衆人走遠,姜滢才朝青袅道:“我同母親兄長說會子話,你去外頭等我。”
青袅自應下,将傘遞給了姜滢。
察覺到青袅的腳步聲消失,姜滢才走至母親墳前,她半蹲下緩緩伸手觸碰墓碑上母親的名諱,眼淚不知不覺落下。
“母親,歲歲來看您與兄長了,歲歲好想念母親兄長啊。”
“母親,歲歲昨夜又夢到您去南城那日的情景了,歲歲求母親帶歲歲一起走,可母親怎麽也不同意,兄長也不同意,一轉眼,母親兄長就不見了…”
“父親房中仍舊挂着母親的畫像,祖母屋裏還留着母親的許多舊物,我們都很想念母親的。”
姜滢手中的傘掉落,她的身子往墓碑上靠了靠,任由雨水混着眼淚一道落下,偏頭看着旁邊姜家嫡長公子姜慕年的墓碑,喃喃道:
“兄長,前兩日在祠堂瞧八妹妹,五姐姐被胞兄護着,歲歲就在想,若是兄長也在該多好啊,兄長一定也會像二哥哥,七弟那樣,護着歲歲。”
“但兄長比二哥哥,七弟都厲害,一定不會叫歲歲受傷的,可是……”
姜滢哽不成聲:“歲歲只要兄長活着,便是不厲害也成,不要年少成名,也不要名噪蘇州城,歲歲只要兄長活着。”
雨不知何時落得稍微急了些,姜滢微微仰頭,一張絕美的小臉任由雨水肆意擊打,蒼白可憐,極惹人心疼。
“不過兄長放心,家中兄弟姊妹都很疼歲歲,三姐姐啊最傻,知道每逢這時歲歲會格外想念母兄,便每年都要在府中折騰一場,好叫歲歲出銀霜院,一起熱熱鬧鬧吃頓飯,七弟八妹也每每都配合三姐姐……”
“可今年竟然都動上手了,二哥哥傷的最重,還有七弟八妹妹…總是一副深沉端莊樣,歲歲是真沒想到他們竟也會打架。”
姜滢輕輕抽泣道,“聽珠翠閣的夥計說,七弟是為了三姐姐動的手。”
“可是…歲歲年後就要入京了,前路未蔔,只能狠心與祖母,父親,兄弟姊妹離心。”
“母親,兄長,歲歲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
不遠處一棵青松後,立着一個中年男子,一身素衣,也未撐傘。
他看着雨中縮在母親墓碑旁那小小的一團,垂在兩側的雙手緊握成拳,眼中覆着一層深深的心疼和痛苦。
“家主。”
青袅上前擔憂道:“姑娘身子弱,經不起這番折騰,家主可能勸勸。”
姜洛白閉上眼,緩緩搖了搖頭。
青袅見此只能退後幾步,隔着雨遠遠的望着姜滢。
不知過了多久,雨中的聲音漸漸小了,墓碑旁的身影倒在了泥地裏。
姜洛白這才動了,他神色焦急,步伐急切,青袅追過去時,他已經将昏迷過去的姜滢攔腰抱起。
“回府。”
“是。”青袅急忙撿起傘,跟了上去。
而姜滢這一病,便是半月。
中秋前夜,徐府,湖心閣中,歌舞升平。
上座的男子輕輕阖上雙目靠着椅背,若非修長的手指随着歌姬婉轉悠揚的嗓音在腿上輕點,還道他已然沉睡。
一曲終,蕭瑢緩緩睜眼,眼神似帶着鈎子般盯着跪在中間的歌姬。
湖心閣處于湖泊中心,夜裏陰冷,歌姬卻穿着極其輕薄的藍紗裙,細白的脖頸,誘人的鎖骨一覽無餘,不堪一握的纖腰同那隐隐裸|露在外的腳踝上都環着細細的鈴铛,勾人至極。
歌姬能感受到來自于上座,從她身上緩慢掃過的灼熱的視線,她既緊張又有些得意。
原本奉大公子命今夜要來陪侍一位貴客時,她很是抗拒,衆所周知她賣藝不賣身,從不陪侍,可徐府,媽媽得罪不起,便威逼利誘将她送了來。
而在她看到這位貴人的第一眼,所有的不滿,抗拒盡數消散。
她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男子。
那張臉完美到挑不出一絲瑕疵來,氣質又溫潤儒雅,舉手投足皆是與生俱來的貴氣,她雖見識短淺,但也曉得這份尊貴氣兒定不是朝夕之間養得出來的,那是處于長期上位者才有的氣場。
以往她總認為徐府長公子最是溫文爾雅,容貌也最是俊美,可如今與這位京中來的貴人相比,便顯得很不夠看了。
如今別說陪侍,只要能跟着他,就是做端茶倒水的丫鬟,她也甘之如饴。
這樣的男子,能有幸一見那都是天賜的福氣。
在他面前她不免自漸形穢,生怕無法入他的眼,便使出了渾身解數,好在,她成功的得到了他的注視。
被他這般瞧着,她心跳如雷,只覺得臉頰滾燙的厲害,甚至整個身子都酥了。
徐府嫡長公子徐聽風将這一幕盡收眼底,微微側身恭敬的朝上座的人道:
“晚兒姑娘是蘇州城出了名的歌姬,許多文人雅士都為她做過詞,郡王若是喜歡,不如今晚便叫晚兒姑娘單獨給郡王唱一曲。”
衆人心底明白,單獨唱一曲,那便唱的不是曲兒了。
徐聽風複又看向歌姬,道:
“還不見過郡王。”
被稱為晚兒的歌姬早被那聲郡王驚的怔在當場,此時聽了徐聽風這話她下意識擡眸驚懼的望向上方。
郡王!他竟是郡王!
她是猜過他身份必然不凡,但怎麽也沒想到竟會尊貴如皇孫。
只是不知,會是哪個王府的郡王。
晚兒的心跳愈發激烈,她交疊在一起的手指都攥的發了白,若她能攀上這個高枝,那簡直……
“晚兒姑娘?”
徐聽風見她盯着明郡王發愣,皺眉提醒道。
晚兒這才回神,自知冒犯了郡王,連忙匍匐在地,顫着聲音行禮:“妾,拜見郡王。”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悅耳的聲音才從頭頂傳來:“免禮。”
晚兒壓下心尖的悸動,又磕了一個頭:“謝郡王。””
之後便又是好一陣的寂靜。
衆人心知肚明,晚兒的去留只在那人一念之間。
晚兒緊張的攥着手指,這大抵是她與榮華富貴離的最近的時候了。
終于,她又聽到了那道如天賜般動聽的聲音:
“确實有幾分悅耳,賞。”
晚兒面上一喜,還沒來得及謝恩便又聽他道:“不過,若是單獨唱一曲,本郡王覺得還差點意思。”
晚兒唇角的笑意一滞。
這是…沒看上她…
徐聽風卻并不感到意外,心領神會般的笑了笑,朝一旁的心腹道:“天色不早了,送送晚兒姑娘。”
晚兒咬了咬唇,不甘心的望向上首的人,後者卻只是低頭飲酒,沒再瞧她一眼。
短短半個時辰她便經歷了這大起大落,可即便現在心中再失落,再難受,她也不敢造次,只能随徐聽風的人離開。
晚兒走後,蕭镕也沒了什麽興致,擡手揉了揉眉心,徐聽風見此趕緊屏退了舞姬。
待廳中清靜下來,蕭镕才緩緩看向徐聽風:
“這便是徐公子所說的絕色?”
語氣雖平緩,但不難聽出裏頭的不滿。
“這還不如煙雨樓的頭牌憐姑娘呢,且憐姑娘郡王都沒瞧上,又怎能容晚兒姑娘入郡王房中。”蕭镕身邊一直站着的小太監擡着下巴,不屑道:“素聞蘇州出美人,可郡王來了都半月了,也沒瞧見什麽絕色,莫不是徐公子不願盡地主之誼,将真正的絕色藏起來了?”
徐聽風聞言大驚,慌忙起身欲辯解,卻又見那小太監咄咄逼人道:“原本我們郡王也只是借查案來瞧瞧蘇州風光,若是不能盡興……”
小太監沒再往下說,卻足矣叫徐聽風臉色驟變,他急忙道:“郡王容禀,小民不敢有半點隐藏,先前是不知郡王喜好,只能妄自揣摩,請郡王放心,小民定盡快為郡王送來稱心如意的美人。”
蕭镕一言不發的盯着徐聽風。
徐聽風雖不敢擡頭,卻能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已經不耐煩,趕緊又道:“郡王來蘇州半月,不知可有聽過蘇州第一美人,不如,小民去……”
“砰!”
徐聽風一句話還未說完,蕭镕便擡手砸了酒杯,碎其中一塊碎片落在了他的靴上,徐聽風當即跪下,惶恐不已:“郡王息怒。”
蕭镕盯着他半晌後,似笑非笑道:“本郡王下蘇州是為了查貪污案,徐公子卻要塞個長史府的姑娘給本郡王,莫不是想叫禦史臺來查一查本郡王。”
小太監似是生怕徐聽風聽不懂般,鼻孔朝天的補充道:“蘇州第一美人是長史府六姑娘,我們郡王此番是來查京中一起貪污案與知府大人有沒有牽扯,徐公子卻在這個當口送徐大人下屬家的姑娘給郡王…呵!”
“郡王收用了煙花柳巷的女子,不過是像在京中一般散些錢財便能遮掩,就算是收用了良家民女,也有法子善後,可姜長史畢竟是官…徐公子,您這是想把我們郡王拉下水啊。”
湖風陣陣,徐聽風額頭卻滲着一層薄汗,他以頭搶地驚慌求情:“是小民腦子笨,思慮不周全,還請郡王息怒,容小民将功贖罪。”
“請郡王給小民五日的時間,小民定尋來絕色佳人,必做的幹幹淨淨,絕不叫此事傳揚出去。”
話落,廳中好一會兒都靜若無聲。
大約小半刻後,蕭镕才似勉強消了怒氣,起身往外走:“那就五日吧。”
徐聽風面上一喜,磕頭謝恩:“謝郡王寬恕。”
待蕭镕走出很遠後,他臉上的恭維盡數消散,唇角劃過一絲譏笑。
分明好美色,卻偏裝什麽君子,害他們膽戰心驚了數日!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