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四)
王白菜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她問了了:“回房嗎?”
了了慢吞吞起身,端起裝着沒吃完零嘴的盤子,跟在了王白菜身後。
王白菜有很多事情要做。
首先她将晚上要蓋的被子拿出去吹了會風, 哪怕是新被子, 在櫃子裏放得久了也會有股味兒。趁着曬被子的期間, 她拆了耿老頭蓋的那床被子,掏出裏頭的棉花放到筐子裏, 又展開拿來的布料,連比劃都不用直接裁剪。
了了被她放到了床上,被窩裏不知哪來個灌了熱水的點滴瓶, 其實了了并不讨厭寒冷的感覺, 只不過是這具身體承受不住。
王白菜穿針引線,了了就坐在床上看她動作,那雙手真是巧, 上下翻飛間,便有了衣裳雛形,而且針腳綿密剪裁合宜。
兩個小時左右, 一件小棉襖就做好了,穿在了了身上剛剛好, 看樣子王白菜的目測也很準确。
耿振業常年不在家,她們娘倆以前哪怕住在這屋,也沒啥好東西。耿振業說得是津貼一分為二, 大頭給家裏, 小頭給妻女, 實際上每次彙款都是一起的, 耿老頭拿了錢怎麽可能還分出屬于王白菜跟小丫的那份。
王白菜性情懦弱,不會跟耿振業告狀, 就算告了又能怎麽樣,耿老頭是他親爹,他能為了王白菜和小丫跟親爹對着幹?
別做夢了,兩人結婚到現在,見面次數屈指可數,哪裏比得過親爹在心裏的位置。更何況耿振業哪怕去當了兵,在這種家庭長大,再怎麽歹竹出好筍,他也是盼着王白菜能生個男娃的。
他只不過是比那些不把女娃當人看的爹好一些,但這難道就值得稱頌了嗎?
老耿家在衛生方面确實是不怎麽講究,不說別的,光是家裏竈臺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不過倒也好洗刷,因為耿老頭摳門,在吃油方面摳摳搜搜,所以竈臺上的灰就只是單純的灰,沒什麽油污,耿老四憤憤不平地全給擦了。
耿老二則是在院子裏劈柴,他也不想幹,但吃飽了飯的王白菜異常彪悍,他倆不幹都不行。
至于耿老大,不知啥時候悄悄跑了,大房以為王白菜不曉得,實際上王白菜看得清清楚楚,只不過沒攔。
老耿家人肯定不能就這麽善罷甘休,光王白菜手上這好幾千塊錢就夠他們絞盡腦汁找茬兒的了,她一個人拿的比他們加起來都多,他們能樂意嗎?
只是挨了一頓揍,并不能徹底颠覆王白菜好欺負的印象。
衣服剛做好沒多久,大隊長跟劉芬芳就又臭着一張臉來了,一路上她倆已經聽耿老大添油加醋說了一遍,不過兩人都不帶信的,這鬼話編出來是吓唬誰呢?
耿老大把他爹移回自己屋後,耿老頭總算是能開口斷斷續續說上兩句話了,他一張嘴就讓耿老大去叫大隊長,還說到時候連他藏起來的寶貝都給耿老大。
耿老大一聽還有這好事,立馬答應了。
但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好不容易把大隊長跟劉芬芳都請來了,到頭他爹居然改了口!
這是為啥!
耿老頭心裏也苦啊,他能向誰說?
他特意吩咐耿老大悄麽聲地走,別讓王白菜瞅着,結果老大走了沒多久,王白菜就來了大房,俯首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耿老頭給吓得差點尿濕褲子,不用王白菜說啥,大隊長跟劉芬芳一來,他立馬否認了是他叫耿老大去找的人,以及分家分的非常公平。
能當家做主的耿老頭都說分家分得很公平了,大隊長還能說啥?
他狐疑地問:“二叔,剛才你不還好好的麽,這怎麽都躺着不起來了?”
耿老頭眼淚鼻涕都往肚裏咽:“年紀大了腿腳不好,自己摔的。”
可給耿老大氣夠嗆,等大隊長劉芬芳一走,他立馬找他爹開始興師問罪,但耿老頭哪裏敢說實話?他藏在老三屋裏床底下的寶貝,已經讓王白菜給找出來了!
那都是他偷偷趁着別人不注意,從地主家摸出來的,除了金條跟一些首飾,其餘都是破四舊該打砸的,要是被人知道他在家裏藏了這個,肯定要拉他去批鬥!
他這把老骨頭可怎麽經得起?
偏偏這話又不能照實說,短短兩小時,耿老頭硬是給嘴上憋出倆大燎泡,那是他的寶貝,是他的呀!
本來寶貝被耿老頭埋在外面,但村裏來了好幾批知青,人一多就得開荒,他又不敢往山裏跑,萬一遇到個熊瞎子野豬什麽的可就玩完了,所以趁着耿振業一死,他立馬把王白菜母女倆趕去茅草屋,夜裏摸出去挖出來藏自己櫃子裏,白天等家裏人都去上工了,再往三房屋裏藏。
他算盤都打好了,老三家的屋以後就留給長孫大毛結婚用,離大毛結婚還有幾年,這期間他會再找個安全的地方,把寶貝給移過去。
藏哪兒都不如藏自個眼皮子底下來得安全,可誰能想到王白菜跳了個河突然就性情大變了?
……該不會是給水鬼上了身吧?
耿老頭越想越有可能,也越想越怕,他還是有些迷信的,這兩年不知是年紀上來了還是怎麽地,耿老頭私底下還偷偷給地主燒過紙錢。
天這麽冷,王白菜帶着娃跳河居然還能自己游上來,上了岸就變了個人,這不是鬼上身是什麽?
想到這個可能性,耿老頭老臉慘白。
老耿家分家的事兒很快便在村裏傳遍了,到底是怎麽分的沒人曉得,但這家人居然沒鬧起來,反倒是之後老老實實過起了日子,這就很難得了。
至于耿老頭一跤摔得卧床不起,這常見,人老了就這樣,不知道啥時候摔一下就起不來了。
大冬天地裏沒什麽活兒,大家都擱屋子裏貓冬,王白菜在屋裏一邊做事一邊跟了了說話:“前進大隊到公社有三十裏地,明天我出去一趟,買點東西回來。”
雖說分家不分竈,但王白菜沒打算一直在這住下去,這麽點大的屋子,幹什麽都不方便。
了了點了下頭,問:“怎麽去?”
王白菜:“我跟大隊長家借了自行車。”
估摸着要買的東西挺多的,所以就不帶了了同去了。
王白菜做事極為穩妥,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出發了,她跟劉芬芳說她會騎自行車,以前耿振業回家時教過,然後騎了會給她們看,不然這車還不一定借得來。
這年頭誰家有輛自行車就了不得了,哪裏舍得随便借出去,也就劉芬芳熱心腸,同情王白菜,見她支棱起來能好好過日子了,于是能幫一把是一把。
王白菜臨走前揍了心眼子最多最不安分的耿老四一頓,沒啥原因,她要保證自己不在的時候,小丫,也就是了了能夠平安,畢竟她們兩人分到的錢最多。
耿老四挨了揍,耿老大跟耿老二就老實了,尤其是耿老大,他因為把大隊長叫來結果卻無事發生,事後一直提防着,就怕王白菜又打人,看老四被揍成了豬頭,更是大氣不敢喘一下,直接鑽屋裏不出來了。
分家後,竈屋共用,但做四次飯得花不少時間,有時竈臺就打理得沒那麽幹淨。反正甭管是誰做了飯,竈屋不幹淨,王白菜就找那一房的男人算賬,至于平時這幾房內部怎麽相處,她從來不管。
因着她的行為,全家最無法無天的男娃們都怕她,見着她跟老鼠見了貓一樣老實,女娃們因此受益很少再挨打受欺負。
耿老大跟耿老四家都是一女倆男三個娃,耿老二家倆男娃,男娃按照年紀分別叫大毛二毛三毛,女娃們就是大丫二丫小丫,已經十四的耿大毛到現在還大字不識一個,因為耿老頭覺得讀書沒有用,以前那什麽狀元秀才的,不都給打倒了?他們大隊牛棚那還住着好些個來改造的臭老九呢。
村裏上學的娃也少,因為要念書都得去公社小學,來回六十裏地,萬一半路遇到個拐子啊野獸啥的咋辦?
而且路也不好,大隊長把車推給王白菜的時候臉上難掩心痛,他可愛惜家裏這輛自行車了,除了平時去公社開會會騎,其它時間都放屋裏。
王白菜接過車把時,大隊長還叮咛:“路不好,別騎太快,下來推兩步……”
劉芬芳不愛聽他唠叨,一把将人扯到一邊,白一眼道:“車不就是給人騎的,放一百個心吧你,白菜不是那種人。”
大隊長會這樣也是情有可原,村裏有自行車的雖然不多,但也不止一家,之前耿愛民家就把車借出去了,借的還是親兄弟呢,結果還回來的時候車輪都瓢了,說是家裏小孩偷偷推出去騎給摔的。
老耿家的熊孩子只多不少!
最後直到王白菜騎車的身影變成很小很小的一個黑點,大隊長還站在原地癡癡望着他已經看不清楚的自行車。
劉芬芳:“出息!”
很快,王白菜發現,大隊長嘴裏的“路不好”還是太保守了,這哪裏是路不好,簡直可以說是太爛了。
前些天下了雪,一直陰天,把土路凍得邦邦硬,今天早上出了太陽,雪化了不少,土路泥濘地像加了水的面。
幸好沒帶了了一起來,不然那麽點大的孩子,估計能颠吐了。
王白菜一路順利騎到公社,雖然是是第一次來,但她絲毫不露怯,不知道供銷社在哪兒就問。她氣質出衆,談吐溫和,又很會說話,基本上被她問路的人都很熱心。
這年頭買東西光有錢不夠,還得有票。
老耿家的票都是耿振業從部隊寄回來的,因為所在城市不同,他只能寄全國票,其中好些是跟戰友換的,耿老頭都給藏得嚴嚴實實,家裏臉盆都爛成什麽樣了也舍不得換。
來之前王白菜把所有錢票都帶上了,她态度坦然,沒人知道她随身攜帶數千塊巨款及一沓票證。在公社轉了兩圈,王白菜就摸到了黑市所在的地方,黑市裏的東西一般要價比供銷社貴一些,但可以不用票。
供銷社裏人山人海,王白菜花了兩張臉盆票一張熱水瓶票,又買了其它物品若幹,最後去郵局辦了張存折,把錢存了進去,在村裏沒什麽花錢的地方,手頭留點夠用的就行了。
去的時候她一身輕松,回來時自行車上滿滿當當,所幸冬天黑得早,曬太陽的人早早回了家,也沒幾個人看見。
王白菜先把東西卸下,然後去大隊長家還車。
眼看天都黑了人還沒回來,大隊長急得都要去村口等了,見還回來的車幹幹淨淨,也沒什麽地方有毛病,他心裏松了口氣。
王白菜給劉芬芳抓了一大把水果糖,說是感謝她們家借車給她。劉芬芳哪裏肯要,這娘倆過得夠苦的了,奈何王白菜看着比她瘦弱,她卻怎麽也沒法将糖塞回去,一個不注意,人已經走了。
“就你小心眼,你看人家白用你車嗎?”
劉芬芳扭頭對大隊長說。
大隊長不知嘀咕了句什麽,家裏娃兒早看着糖流口水了,劉芬芳小心地拿了一顆剝開,用刀切成兩半,兩個娃一人半塊,剩下的全放起來,等以後再吃。
王白菜一整天沒回來,耿老頭在心裏惡意揣測她是拿着錢跑了,沒想到天黑了人回了。
老耿家洗臉洗腳都用一個盆,這個王白菜接受不了,她還買了兩個鍋,一個鐵鍋一個鋁鍋,還有一只爐子。
沒有炭用柴火也能燒,就是煙大,在屋檐下用就行。
可惜一次性能帶的東西有限,還有好多是王白菜暫時沒買的呢。
反正在老耿家人看來她很奇怪,別的不說,誰家用得着那麽多盆?還有那個什麽牙刷,這玩意兒不純純的浪費錢麽,老耿家一塊肥皂能用好兩年。
除此之外,王白菜居然還帶來了一摞廢紙,耿老大從窗戶縫裏偷看,回頭跟耿老頭說:“廢紙也花錢買,錢多燒得慌!”
中途王白菜去了一趟廢品收購站,完整的書是沒幾本了,她瞅着還可以的買了一堆,說是拿回家燒火。
這些加起來才三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