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數九天, 北方氣候寒冷, 皇宮裏有地龍, 可殿門敞開,寒風灌入, 冷飕飕的,顧如約換上蕭逸拿來的厚實的棉衣褲,暖和多了。
終于熬到太後出殡的日子, 太後梓宮送到西山皇家陵寝安葬, 一路皇子皇孫們扶靈,太後梓宮後面跟着皇後嫔妃、王妃、公主和诰命夫人,皇家宗室, 滿朝文武随在靈柩後。
出殡隊伍不時停下,禮部官員走到靈柩旁, 向靈柩跪拜磕三個頭,斟三杯酒, 将酒灑在地上。如此重複兩次之後, 再焚燒五千張紙錢,然後繼續前進。
送殡的隊伍行動緩慢,梁帝走在靈駕前直到皇宮的外宮門, 在一間新建的宮殿裏,跪拜九次, 祭三杯酒, 然後上香貢獻祭品。
靈柩出皇宮後, 京城內女眷們不能乘車轎, 步行或者騎馬,女眷們騎馬四周由層層太監和執長矛的士兵守衛着。
隊伍浩浩蕩蕩直出京城北門,朝西方向前行。
顧如約看身旁騎在馬上懷王妃楮氏面色蒼白,楮氏的身體已經極度虛弱,馬匹行走路上颠簸,懷王妃楮氏已經支撐不下去了,掀開孝服裏面取下一個香囊,從香囊裏拿出一顆參丸,這是二哥顧仲方配制的,她進京前,二哥為她準備了各種藥物,給她路上備用。
她把參丸遞給楮氏說;“三皇嫂,這個參丸是顧太醫配制的,三皇嫂服下,補充體力。”
楮氏接過,虛弱地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謝五弟妹。”
傅念卿招呼地上的宮女,“拿水來。”
宮女從一匹馬上取下水囊,楮氏就着水囊嘴,喝一口,把藥丸服下去。
皇家女眷裏,只有顧如約照顧她,其她的女眷,幾位公主王妃身體嬌貴,自顧不暇,傅念卿尚好,可也分不出多少精神照顧別人。
楮氏服用了參丸,身體稍稍有了力氣,對着顧如約說;“多虧五弟妹,不然我撐不下去。”
“三皇嫂,一家人客氣就外道了。”
守靈期間,楮氏多承顧如約關照,心裏頗為感激她,跟顧如約的關系近了一層。
靈駕送往西山皇陵,太後梓宮送至陵墓後,關上了陵墓的大門,喪禮結束。
梁帝要率領文武百官和皇子皇孫們返回京城,西山皇陵有看守皇陵的軍隊。
梁帝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望着幾位成年皇子,除了齊王被軟禁,沒有參加送殡,其他的皇子都随在父皇左右。
梁帝的目光在兒子們的臉上掃過,皇子們不由緊張,非常時期,皇兄們接連獲罪,生怕守孝期間自己行為有不妥之處,被父皇降罪發落。
梁帝神情肅穆,“你們皇祖母不能跟我們回京城了,要過年了,老人家孤孤單單一個人,朕真想留下陪着她老人家。”梁帝嘆了一口氣,“無奈朝事繁重,朕脫不開身,你們做皇孫的,誰願意留下替朕陪你們皇祖母。”
衆位皇子互相看看,半晌沒有一位皇子站出來,皇子們盡孝道做些表面功夫,動真格的,沒人出這個頭,離開京城,留在空曠的西山,看守皇陵,這差事沒人願意。
“沒有一個人願意替朕盡孝道?你們平常孝心哪去了?都是裝的?”梁帝越說越威嚴,顯然動了氣。
“兒臣願意代替父皇陪皇祖母。”
衆人一看,這出頭的人是晉王蕭逸。
“兒臣願意跟五哥一起留下陪皇祖母。”
七皇子慶王蕭暐跨前一步。
“兒臣願意代替父皇留下陪皇祖母。”
幾位成年皇子上前一步。
梁帝蕭淙這才面色緩和,“你們都有這個孝心,朕甚欣慰,不過陪你皇祖母用不了這些人,人多了,反而擾了她老人家的清淨,這樣吧…….”
梁帝蕭淙看着晉王蕭逸,“晉王從小是太後撫養長大,最該盡孝,晉王留下,其他人跟朕回京。”
蕭逸撩袍跪倒,“兒臣遵旨!”
聲勢浩大的送殡隊伍返回京城。
顧如約站在西山高處,看見山腳下蜿蜒的隊伍像一條長龍,看不見頭尾。
梁帝蕭淙下旨晉王守皇陵,卻沒有期限,皇帝用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扣住晉王蕭逸,不許他回西南封地
這說明梁帝已經對晉王産生懷疑,天家無父子,翻臉無情,蕭逸的處境很危險。
顧如約見識了帝王的冷酷,梁帝差一點殺了齊王,如果不是衆人求情,齊王命喪劍下,齊王與嫔妃通.奸,疑點重重,梁帝蕭淙為了皇家的顏面,痛下殺手,全然不念父子親情。
今日皇帝明着問所有的皇子,其實,變相逼着晉王自請留下,看守皇陵。
一陣寒風刮過,卷起山上積雪,蕭逸用身體為顧如約擋住風雪,“如約,父皇下旨我留在西山,旨意沒要求家眷留下,我讓容安護着你回西南封地。”
顧如約仰頭望着蕭逸,蕭逸面色平靜如常,好像早已料到如此,蕭逸派人送她回西南,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做了最壞的打算和安排。
“我留下陪殿下。”
蕭逸低頭看着她清瘦的臉,“如約,這陣子你累了,不然你先回王府休息幾日,再回西南封地。”
“西山乃清淨之地,适合休息。”
蕭逸看她态度堅決,說;“好,你同我留下。”
心想,顧如約先留下,一旦有事,讓她立刻離開。
所有人都撤了,西山上除了看守皇陵的一支軍隊,晉王和王府侍衛等。
皇家陵寝附近建有房屋,沉香和慶俞、明路三個人侍候主人。
三個人把房屋清掃幹淨,慶俞走到外面,遠遠地看見晉王跟王妃站在陵寝前,朝晉王站的地方走過去。
山上雪厚,深一腳淺一腳,陵寝前的雪已經清掃幹淨。
慶俞走過去,“殿下、王妃,房間已經清掃幹淨了,請殿下和王妃歇息。”
蕭逸攬着顧如約的削肩,“走吧,進屋緩和暖和,你都凍透了。”
屋裏已經生上炭火盆,沉香幫顧如約解開鬥篷。
顧如約四處看看,最後站在床前,榉木架子床上,并排擺着一對枕頭,兩床鋪蓋,命沉香,“把我的被褥拿到東屋。”
蕭逸為太後守陵,夫妻不能在一處,如果每晚睡在一張床上,蕭逸是男人,對他是個考驗,還是兩個人暫時分開。
蕭逸聽見顧如約吩咐丫鬟把鋪蓋搬到另一個間屋,沒出言反對。
西山的夜晚很安靜,從西南到京城,一個多月,兩人一直沒好好休息,住在西山,補身體的虧。
尤其是蕭逸,清減了許多。
一日三頓膳食,全是素食。
不能食肉,顧如約在三頓膳食上下了一番功夫。
除夕是在西山過的,臘月二十九下了一場雪,山上的雪有一尺厚。
除夕夜,看守陵寝的官兵除了當值的,都在營房裏吃酒。
顧如約張羅了一桌素菜,以茶代酒。
夫妻二人吃了年夜飯。
依偎在窗前,窗外白雪皚皚,山裏寂靜,只有遠處巡夜的士兵提着的燈散發出稀疏的幾點暈黃的亮,隐隐約約傳來營房士兵的喝酒喧嚣聲。
雪光明亮反射出山上白雪翻蓋的的樹林。
顧如約說:“殿下,新的一年,我們許個願!”
說吧,對着窗外茫茫雪山,虔誠地許了個願。
蕭逸雙掌合十,也許了願。
說:“如約,讓我猜猜你許了什麽願?”
“殿下猜三次,看能不能猜中。”
蕭逸側頭看她,篤定地問:“你許的願跟我有關對嗎?”
“嗯”猜一次就中。
她許願以後每一年除夕夜跟他一起過。
“殿下許願裏有我嗎?”
她小心翼翼地問。
“你說呢?”蕭逸反問。
顧如約搖搖頭,“不知道。”
蕭逸摸着她的頭,“傻丫頭,當然有你。”
兩人就這樣坐着,蕭逸給她講幼年時在太後宮裏的事。
後來顧如約睡着了,蕭逸把她抱到床上,然後自己上床躺在她身邊。
兩人許久沒在一起了,山上條件簡陋,屋裏沒有地龍,燃着炭火盆,後半夜,壓着的炭塊熄滅了,屋裏溫度低。
顧如約睡夢中冷了,卷縮着身體,朝溫暖的地方靠,蕭逸一直沒睡,顧如約靠過來,把她摟在懷裏,感覺她瘦了,身體很輕,從西南到京城,一路奔波,到京城後,沒喘上一口氣,每日守靈,顧如約沒說一句辛苦。
想起她問他,殿下許願裏有我嗎?怎麽能沒有她,顧如約為他所做的,将來他加倍地補償她。
農歷初一,一縷亮光透過床帳孔照在床上人的臉上,顧如約長睫顫了顫,睜開眼,探身拉開床帳,窗外雪光晃眼。
自己一個人,睡在東屋,沒看見蕭逸。
頭一次過年,這樣安靜。
懶洋洋地喊一聲,“沉香。”
沉香匆匆走進來,“主子昨睡得晚,多睡一會,反正也沒什麽事,往年在王府裏,正月初一人多,各種應酬,應接不暇,山裏太安靜了,還有點不習慣。”
把幔帳挂起來,拿過衣裳,顧如約離開熱乎乎的被子,空氣涼飕飕的。
沉香去外面的水井裏打一盆水,兌了燒好的熱水,說;“西山比京城冷,早起水冰涼。”
顧如約洗臉後,穿着一身襖裙走出房間。
兵營駐地在皇家陵墓附近,雪地裏的兩排靴子印,伸向陵墓入口處。
皇家陵園入口守陵的士兵在清理積雪,老遠顧如約看見蕭逸也在清理積雪的士兵當中。
看見她,蕭逸扔掉鐵鍬,朝她走過來,到跟前說;“你怎麽來了?清晨山裏冷,穿這麽少凍着。”
說着,敞開鶴敞,把她裹住,擁着她往回走。
回到屋裏,慶俞和明路提着早膳進門,年初一的早膳有熱騰騰的粥、水餃,乳糖圓子,山藥圓子,還有幾樣素菜。
顧如約把一碗冒着熱氣的水餃放在蕭逸跟前,沉香端過一碗圓子,放在顧如約面前,顧如約拿過一只小碗,從自己碗裏撥出幾個圓子放在蕭逸面前。
過年取個彩頭,團團圓圓。
不管将來怎樣,事态如何發展,現在兩人厮守在一起,顧如約覺得很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