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太子雍是南姜王儲君, 太子妃人選不是他能做主, 太子雍如果娶自己, 無緣王位,太子雍比她更清楚這一點。
顧如約不能含糊其辭, 給太子雍錯覺,令太子雍對自己抱有希望,說:“太子只是沒有遇到, 如約把太子當成兄長, 而且如約不可能離開自己國家。”
“如果我願意留下,你能考慮嗎?”
顯然太子雍來時已經想好了。
兩人走出花園,蕭逸不便再跟, 再跟下去恐被二人發現,只好眼看着二人走遠, 後面的話聽不見了。
顧如約道:“太子殿下,您是一國儲君, 南姜國王和百姓對太子寄予厚望, 太子殿下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約與太子之間斷無可能。”
太子雍站住,深深地凝視着她, “如果我不是南姜國太子,你能答應嗎?”
身旁的男子優秀又情深, 對兩個孩子視若己出, 如果他不是南姜國的太子, 顧如約走出兩步, 回過頭,“也許吧!”
太子雍胸中悵然而苦澀,兩人從最初相識,注定有緣無分。
蕭逸遠遠地跟着,直到二人走進穿堂。
回到私塾後花園小屋,小順子在等他,說:“顧相公,花匠這份工你如果不好好幹,趙管家說了,辭退你,別怪我沒提醒你。”
小順子走了,蕭逸拿着鋤頭,給園子裏的花木除草松土,被顧如約和太子雍的對話折磨,手裏的鋤頭掄起來一直沒停下。
天擦黑,餘平悄悄來到蕭逸身邊,“皇上這樣拼命幹活,顧太醫臨走囑咐了,皇上傷口剛愈合,要多加小心,皇上歇着,微臣替皇上幹吧。”
蕭逸置之不理,鋤頭一下下掄下去,胸中透出點縫隙,不至于憋悶炸裂。
餘平束手無策,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皇上才停下來,餘平舒了一口氣。
蕭逸扔掉鋤頭,餘平跟着皇上越過幾重圍牆,來到皇後住的院子裏,站在陰影裏,望着皇後卧房裏亮着燈盞。
皇後屋裏的燈熄了,整個院子裏一片黑暗,今晚沒有月亮。
黑咕隆咚的院子裏,皇上站了整個晚上。
天亮後,蕭逸披着一身露水回到私塾後花園的小屋裏。
那邊府裏有了動靜,一整日府裏人出出進進。
傍晚時分,負責監視皇後的餘平回禀,“皇後娘娘好像要出遠門,置辦了不少東西。”
蕭逸騰地一下站起來,心想,如約要離開西北,跟太子雍去南姜國嗎?
難道如約已經答應了太子雍。
蕭逸坐立不安。
餘平看皇上煩躁地走來走去,皇上承繼大統後,處理國事得心應手,朝堂上各方制衡手段老道。
從來沒有這樣六神無主過。
令皇上失态只能因為一個人,皇後娘娘。
次日一早,顧家大門敞開,太子雍及随從離開西北朔東縣。
顧如約帶着蕭韬和蕭睿一直送到朔東縣外官道上,鎮西王施宗彥也趕來相送。
太子雍摸着兩個男孩的頭,“義父以後有空來看你們。”
依依不舍。
蕭睿仰着頭說;“義父說話算數。”
“一言為定!”
顧如約道;“一路平安,保重!”
縣城外,太陽初升,照在田野,晨霧散盡。
太子雍望進澄淨透着靈韻的雙眸,千言萬語,最後說了句,“如約,你會忘了我嗎?”
“不會!”顧如約微笑着,“太子是我兒子的義父,怎麽能忘呢?”
太子雍心中是萬般不舍,留下陪在她身邊的沖動被他強壓下去。
他的身份,這一生不能随心所欲,對國家的責任,約束他不能任性地生活。
蕭逸離得很遠,遙望南姜國的車駕從視線裏消失,提着的心才落下。
餘平站在他身邊,說;“皇上,布置好的人是不是撤了?”
“撤了!”
蕭逸一直繃緊的弦松了松。
昨晚,他整夜未眠,不知道顧如約是如何答複太子雍,這一次他絕對不能冒這個險。
餘平在朔東縣附近埋伏了人,太子雍別想第二次帶走如約,這次不僅僅是如約一個人,還有兩個他親生骨肉,他豁出命要護着的三個人。
西北六月天像孩子的臉,早上晴空萬裏,傍晚時分,天空陰沉下起了雨。
宅院的後花園裏,蕭睿和福海、鄧初、左卓幾個人在樹木花叢中尋找着,蕭睿買的小兔子從籠子裏跑掉了。
兔子動作靈敏,不知道鑽到花園什麽地方了,福海對蕭睿說:“小主子,雨下大了,小主子回屋去,奴才們找,保證給小主子找到。”
“我不回去!”
蕭睿很執拗。
妙兒拿着油紙傘跑來,給蕭睿撐在頭頂,“小主子衣裳淋濕了,快跟奴婢回去換衣裳,不然又生病了。”
“找不到兔子我就不回去。”
一群人只好冒雨在花園裏到處搜尋兔子。
最後在花叢中發現了,白兔躲在一株大葉子綠色植物下避雨。
蕭睿抱着兔子回去了。
淋了雨,早起妙兒發現小主子的臉通紅,渾身像火炭似的,急忙禀報主子。
顧如約趕來,看蕭睿沒往日生龍活虎,躺在床上,人蔫了,小孩子是不裝病的。
顧如約一模,額頭滾燙,家裏開藥鋪,什麽藥都有,顧如約吩咐沉香取小兒成藥。
現成的退熱小藥,給蕭睿喂下去。
過了一個時辰,蕭睿的渾身摸着不那麽滾燙了。
一整天蕭睿沒吃幾口東西。
顧如約不放心,晚上睡在蕭睿房中。
孩子病着,做母親自然睡不着,顧如約過半個時辰移燈到床前看兒子。
半夜又下起了雨,窗外噼裏啪啦的雨滴砸在窗框上。
蕭逸天黑過來時,從福海口中聽說兒子病了,擔心兒子病情,又不敢靠太近,站在院子裏朝屋裏瞧,窗戶上映出顧如約的影子,在照看兒子。
蕭逸哪裏睡得着,如約辛苦照顧病中的兒子,他站在外面陪着,衣袍已經被雨水打濕了,餘平悄悄來到皇上身旁,打傘遮住皇上。
小聲說;“皇上到廊下避避雨,雨越下越大了。”
蕭逸在原地站着不動,窗前的位置能看見屋裏顧如約的影子。
折騰了一宿,天色微蒙時,顧如約摸兒子的燒退了。
她一整晚沒合眼,伸了伸腰,推門走到外面。
雨已經停了,遠處灰蒙的天際露出一縷微光,顧如約看見院子裏的有個人影,喊了聲,“什麽人?”
蕭逸來不及躲閃,說了聲,“是我,如約。”
不知道是一晚守在外面冷,還是兩人相見激動,蕭逸的聲音微微發顫。
顧如約适應了屋外的光線,看清楚是蕭逸,蕭逸的頭發和衣衫濕了,雨已經停了,看樣蕭逸整晚站在屋外。
她瞬間明白了,蕭睿前陣子為何突然老實不闖禍了。
蕭逸緊張地盯着她,手不知往哪裏放,像站在先生面前的學生,陪着小心說;“我馬上走,睿兒的病怎麽樣了?”
畢竟是父子,親生骨肉,任什麽都割不斷父子親情,蕭逸五年不知道兒子的存在,父子相見沒多久,他站在雨裏一晚,擔心兒子的病情,父子天性使然。
顧如約默然,良久說;“沒事,不燒了。”
蕭逸想走,又舍不得走,五年來,兩人第一次面對,百感交集,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心裏緊張又怕顧如約生氣,說;“我這就走。”
他徐徐地轉身,剛轉過身,猝然倒在地上,來得太突然,餘平從躲藏的地方跑出來,“皇上!”
四周暗衛現身,顧如約叫暗衛把蕭逸擡到屋裏。
餘平急忙派人去找顧仲方,顧仲方沒有返回京城,因為擔心皇帝傷勢留在西北,只不過沒露面。
不久,顧仲方匆忙趕來。
檢查完,對顧如約說;“禀皇後娘娘,皇上的傷口裂開,傷口已經感染,又淋了雨,現在發熱,處于短暫的休克狀态,沒什麽危險。”
顧府裏有上好的藥材,顧仲方給皇上用藥倒也便宜,處理了傷口,重新包紮。
餘平等人守在屋外,床前顧仲方、高升和兩個太監,顧如約也沒走。
高升對顧如約說;“皇上知道皇後娘娘在西北,不顧太醫的攔阻趕來,怕突然出現吓到皇後娘娘,冒充花匠留下,皇後娘娘走後,皇上不顧惜龍體,沒人能勸動皇上。”
這時,半昏迷中蕭逸微弱的聲音喊着,“如約…..如約……”
蕭逸擡起手,像要抓住什麽。
顧如約看着床上的蕭逸,病中似乎很無助,沒了往日的霸氣。
高升說:“皇後娘娘,皇上找您。”
顧如約走到床前,俯身查看,蕭逸突然抓住她的手,“別離開我…….如約…….”
一直抓着顧如約的手不放,顧如約無奈坐在床邊,藥物作用不久蕭逸又昏睡過去,可還死死地抓住她的手。
顧如約發現病中的蕭逸很執拗,蕭睿像極了他。
父子三人五官很像。
待蕭逸睡沉後,顧如約慢慢把手抽出來,站起身,離開床邊。
聽見蕭逸睡夢中喃喃道:“如約,別走…….”
顧如約離開的腳步頓住。
蕭逸醒來時,短暫地迷茫後,就要坐起來,“如約……”
顧仲方急忙說;“皇上的傷口未愈合,不能動。”
高升趕緊上前,“皇後娘娘在這裏。”
蕭逸看見離床兩三米遠站着的顧如約,放心地躺下,說;“如約,你沒走…..”
“皇後娘娘一直在這裏照顧皇上。”高升回道。
蕭逸醒目的五官舒展了,薄唇露出一抹笑,“如約,你照顧睿兒累了,到對面榻上睡一會。”
顧如約想走,高升攔住,央求地看着她,“皇後娘娘,皇上病着…….”
顧如約道;“我去看看睿兒。”
這是她自己家,難道還怕她跑了不成。
蕭逸的傷勢痊愈,西北已是仲夏。
得知皇上在西北龍體欠安,朝中重臣趕來西北。
顧如約站在窗前,窗扇支開,院子裏跪滿了文武大臣, “恭請皇後娘娘回宮!”
聲震屋宇。
蕭逸走到她身邊,攬住她香肩,“如約,跟我回家吧!”
皇帝起駕回京,隊伍晃晃蕩蕩。
蕭睿從馬車裏探出頭,喊,“我的小兔子跑了沒有?”
馬上的太監慶俞賠笑,“二殿下,兔子奴才看着呢,跑不了。”
頭一輛馬車裏,蕭逸擁着顧如約,在她耳畔問:“如約,那日你同南姜太子說什麽?”
“那日?”
“他向你求婚,你怎麽回答他的?”
顧如約側頭看他,眼神似乎說堂堂一國之君聽壁角,行為太不光明磊落,“你都聽見了還問我?”。
蕭逸不覺得丢臉,“你回答他我沒聽見。”
害的他一晚上沒睡着覺,翻來覆去生怕顧如約答應。
“我如果答應了,現在人在南姜國了。”
蕭逸哼了一聲,“答不答應你都去不了南姜國。”
六年後
禦花園裏,鄧初哭唧唧地,“三殿下,那可是皇後娘娘剛從息國移植過來的花,尋梅郡主送皇後娘娘的,就那麽幾株,三殿下又闖禍了。”
一群太監宮女眼看着三殿下把珍稀品種的花卉給糟蹋了,掌事公公知道,又要罰他們這些宮人了。
坤寧宮裏,傳來清脆的瓷器落地的聲音,太監宮女大驚失色,四殿下爬到案幾上,把一只珍貴的孔雀綠釉玉壺春瓶打碎了。
正好這時帝後走進殿,蕭逸扶着顧如約,顧如約一看滿地的瓷器碎片,氣得對身旁的蕭逸說;“皇上,你看這幾個孩子,都要把皇宮拆了。”
蕭逸溫柔地低語,“你懷着胎兒,不能動氣,我還沒跟你說,這次官船出海,帶回來一批珍寶,裏面有幾個瓶子,成色比這個瓶子要好,打碎就打碎了。”
顧如約無奈,嬌嗔,“皇上,我一說他們,你就護着,也不管一管。”
“朕管,皇後放心,一切有朕。”
顧如約每次同他說孩子們淘氣,蕭逸就一句話,我管,有我呢。
其實幾個皇子淘氣快把皇宮屋頂掀了,蕭逸從來沒管過。
不過每當顧如約聽他說,有我,令顧如約心安。
興始二十年
大年初一,京城下了一場大雪,這十來年最大的一場雪。
西山一處山坡,漫山遍野的梅樹,白雪覆蓋下寒梅綻放,雪白中透出一點點嫣紅。
顧如約站在墓前,容安已經走了二十年了,往事歷歷在目,清晰如昨。
蕭逸走到她身旁,一把油紙傘撐在她頭頂。
兩人慢慢往回走。
顧如約道;“一晃都二十年了,孩子們長大了,一個個離開皇宮。”
這二十年,她和蕭逸有了六男二女,這八個皇子公主,各個頑皮,不知道操了多少心。
“你還有我。”蕭逸道。
漫天雪花,他們十指緊扣,身後雪地上留下兩行腳印。
正月初四,鎮西王施宗彥攜王妃進京觐見皇帝,離開京城之時,鎮西侯的馬車駛過京城街道。
武士們前方開道,把兩個中年婦人趕到一旁,其中一個中年婦人頭巾裹着頭,身穿一件軟緞夾襖,已經半舊,袖口磨出毛茬,半邊臉隐在頭巾裏,露出一雙眼睛,眼角已經生出魚尾紋,從一雙眼睛能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
鎮西王的馬車從她們身邊駛過,車轱辘碾壓官道,濺起雪水,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兩步,武士吆喝着,“閃開,鎮西王的車駕敢擋道。”
一甩馬鞭子,差點抽到薛貞檸身上。
薛貞檸吓得急忙退後,不敢再上前。
身邊的單珠看着鎮西王的車駕過去,嘆口氣,說;“郡主命苦,嫁個男人不務正業,把家財敗光,卷了郡主的嫁妝逃走了,現在就剩下幾件首飾度日。”
薛貞檸一直望着鎮西王和王妃的乘坐馬車走遠,在視線裏消失,她還呆呆地望着。
這輩子,最包容自己的是這個男人,可年輕時她不知道珍惜。
街道上不時有官員和家眷的車轎經過,根本沒人朝這兩個寒酸的婦人看一眼,薛貞檸說;“單珠,我早已不是什麽郡主,以後別叫我郡主了。”
離開皇宮那日起,她就淪為低賤的庶民,像街上來來往往普通的民婦,也許還不如她們,她們有夫君子女,她身邊只有一個丫鬟陪伴。
寒風凜冽,主仆縮着肩,抄着手,來到一間當鋪門前,當鋪上了門板,她二人忘了正月當鋪關門了。
皇家寺院修建在西山頂,蜿蜒的石階一直通到山門,顧如約拾級而上,邁上最後一級石階。
這座皇家寺院是開國皇帝修建的,歷經風雨。
顧如約跨過寺院門檻,步入大雄寶殿,殿上背身跪着一個人,顧如約站在她身後。
慧慶公主蕭寶貞的聲音平靜,沒有喜怒哀樂,“皇後來了。”
“來看看你。”
蕭逸俘虜了慧慶公主沒有殺了她,大概想讓她看着自己創造的太平盛世。
慧慶公主蕭寶貞已皈依佛門,多年來一直住在皇家寺院裏,不問凡塵中事。
顧如約站在空曠的殿上,成王敗寇,自己是幸運的。
寺院的鐘聲響了,響徹山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