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上的茶壺咕嚕冒着泡, 散着縷縷熱氣,茶盞中是新添的茶葉, 茶香四溢。
源源不斷的清脆的嗑瓜子的聲音, 伴随着咕嚕聲,浸滿整間茶室。
圍繞茶臺而坐的四人,或霸道随性, 或矜貴沉着,氣氛寂靜卻意外的透着幾分默契。
陸知景直起身子端起面前的茶盞淺飲了口, 直勾勾看向張爻順:“所以, 你想怎麽做?”
他想起來了, 幾月前去蘇州姜家傳聖旨的,正是眼前這位大理正;那時候,他要的是姜家滿門的命, 不過短短幾月, 他卻要幫助姜家, 誰信?
張爻順看了眼蕭瑢, 後者面容平靜的飲着茶, 顯然,陸知景的問題也是明郡王要知道的。
他沒怎麽猶豫,便道:“我為自保,那日看見我的人不在少數,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查出來。”
說到這裏他稍微停頓,才繼續道:“我無家世背景依仗,牽扯上姜家, 沒有好處。”
陸知景往後靠了靠, 似在思索張爻順這話的可信度。
若姜家因齊家的案子出了事, 宸王府與陸家可以全身而退, 但張爻順卻很難抽身。
他從庶民爬到大理正的位置,沒有家世底蘊,很容易便成為這盤棋上的棄子。
所以今兒他找上門來,自保倒也說的過去。
“張大人短短幾月便升任大理正,當真沒有依仗?”蕭瑢突然道。
張爻順對上蕭瑢深邃的視線,幾乎是在一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沈家。”
蕭瑢挑了挑眉。
“姜家一案下官的确只是奉命行事,不過也确實得到了要斬草除根的命令。”張爻順繼續道:“沈家不想與姜家…更準确的說,是不想與齊家案子有半點牽連,所以,下官只能來求明郡王。”
短短幾句話,包含的信息量卻極大。
比如,姜家先前的危難是沈家要斬草除根;比如,張爻順是沈家的人。
再比如,張爻順能走到今天,背後依仗的是沈家。
而現在張爻順因救了姜家八姑娘,被人拿出來大做文章,沈家已經猜到了下這盤棋的人與齊家的案子有關,他們不願意攪進這場風波,所以,張爻順須得自己擺平。
可是…
陸知景皺了皺眉,姜國舅與蘇州姜家已經出了五服,且沒什麽來往,沈家何必多此一舉。
張爻順似也是知道這點,從懷裏取出一個名冊:“這是姜國舅與外界來往的禮單,上頭确實有蘇州姜家,且姜國舅還往姜家送過重禮。”
陸知景看了眼蕭瑢後,接過名冊翻開。
很快,他的目光停在其中一頁上,神情微訝。
“長明。”
陸知景面色複雜的将名冊遞給蕭瑢。
“因此沈家才會借此斬草除根。”張爻順道。
蕭瑢淡淡掃過名錄,不多時便合起名冊,還給張爻順。
“張大人想如何自保?”
這便是信了張爻順的意思。
張爻順将名冊收好,面露苦色道:“下官暫且還沒有法子。”
陸知景看了眼蕭瑢平靜的眼眸,福至心靈:“長明,你是不是有辦法了?”
蕭瑢似不經意般看向嚣張的将自己攤在位置上的蘇蘭照,後者明明沒有回頭,卻好似感受到了蕭瑢的視線,他收回長腿,拍了拍手,仰頭飲完一盞茶,将茶盞重重擱在茶案上,道。
“報官。”
蕭瑢收回目光,唇角微微上揚:“張大人覺得呢?”
張爻順眼裏還有未來得及消退的詫異。
報官?
陸知景也愣了愣:“何意?”
蘇蘭照不耐的皺眉:“這都聽不明白,報官,去告造謠者。”
陸知景:“啊?”
不是他愚笨,實在是歷朝歷代利用輿論風向害人的太過常見,這怎麽告?
況且…
“這如何告的完,如今造謠的人沒有上萬也有成千了!”
蘇蘭照冷笑了聲:“你腦子是擺設麽。”
陸知景:“….!”
“蘇蘭照,你是不是想打架。”
蘇蘭照懶得理他,道:“抓幾個典型去告,再借此将輿論扭轉,不過得在齊家案扯進來之前。”
張爻順看了眼陸知景:“可現如今,這些謠言并非空穴來風。”
姜家三姑娘與陸公子确實有過接觸,他也确實救了八姑娘,姜六姑娘也的确求過明郡王。
“混淆視聽,诽謗….”蘇蘭照靠在位置上,看向蕭瑢雙手一攤:“是差了點什麽。”
恰在此時,衛烆求見。
“進來。”
衛烆快步走來,朝蕭瑢禀報道:“姜家八姑娘懸梁自盡了。”
張爻順眉頭一動,膝上的手無意識的握成拳。
衛烆:“救下來了。”
張爻順的手緩緩松開。
陸知景:“…你能不能一句話說完!”
“三姑娘正前往寺廟,要削發做姑子以證清白。”衛烆又道。
陸知景砰地站起來:“什麽!”
蕭瑢緊了緊手中的茶盞,盯着衛烆。
“姜大人去順天府遞狀紙了。”
蕭瑢沉默片刻,唇角輕輕上揚。
蘇蘭照眼睛一亮:“漂亮!”
他站起身,動了動脖子,發出幾聲咯吱響:“東風已至,本郡王去提人。”
陸知景不解:“提什麽人?”
“典型。”
陸知景:“…你抓着了!”
蘇蘭照輕哧了聲,便往外走邊道:“老子是誰,京城霸王!”
陸知景唇角抽了抽:“….得瑟不死他。”
蕭瑢緩緩起身:“我去趟順天府,張大人一起?”
張爻順此時心裏已經有了底,郁沉的面上稍松,恭敬回道:“是。”
陸知景腦子并不笨,只不過事關己身難免亂了方寸,而此時事情已是半明朗,他哪還能想不通,遂理了理衣襟道:“嘿,好像我也得走一趟。”
順天府
順天府尹看看狀紙,又看看底下的下屬,眼皮子直跳。
近日的傳聞他不是不知,但…為這種事告到順天府的,當朝還是頭一份。
“姜推官啊,你這…這不是為難本官嗎?”
順天府尹微微傾身,低聲道。
這事鬧的動靜是挺大,但說到底不過是添油加醋,以訛傳訛罷了,再者這傳謠的不上萬也成千,哪裏告的過來?
“大人,卑職此舉實屬無奈。”姜洛白面容苦澀的嘆了口氣:“若是無傷大雅便罷了,可這女兒家名節何等重要,如今小女一個懸梁自盡,一個哭着要去削發做姑子,卑職這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麽分崩離析,這些造謠其者心可誅啊。”
順天府尹正要開口,卻又聽姜洛白道:“要真的是小女舉止出格,那便是咎由自取,可此事實在是冤枉啊大人。”
順天府尹眉心一跳仿若意識到了什麽,可還來不及阻止,姜洛白已經道:“前些日子,家中小輩受相國府五姑娘邀赴賞菊宴,返回途中離奇驚馬,家中小輩盡數受了傷,犬子如今都還下不了床。”
“當時若非明郡王,陸家公子與那位不知名的好心人相救,家中幾個姑娘還不知有沒有命在。”
姜洛白說的眼眶濕潤,順天府尹幾次想要打斷都沒能成功。
“卑職一家對幾位公子都是心存感激,可誰曾想幾位公子不過是大發善心,卻被有心人拿來利用,這些人不過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卻是要逼死卑職家中的姑娘啊,卑職也是無法,只能來遞狀紙求個公道。”
姜洛白說到這裏,擡手抹了抹眼角的淚花。
“不過說到驚馬卑職心中很是疑惑,這好好的怎就會驚馬呢,當時只覺得是意外,可如今卑職心中甚是沒底,這該不會是…一場陰謀吧?”
順天府尹宗全:“……”
你姜家若是疑惑,那高家公子好端端的在家中都能落水,是不是要更疑惑了。
“要真是這樣,卑職還得補上一份狀紙,求大人查明驚馬的幕後黑手,為卑職做主。”姜洛白越說越感到後怕:“這若不是意外,那背後的人真是其心可誅啊!”
宗全揉了揉眉心,心中暗罵,個老東西你就演吧!
姜家出事三日後,宸王府去姜家下聘,同時高家就驚了馬,誰看不出其中門道?
高家那事就是宸王府在為姜家讨說法!
查?他怎麽查?
他敢去抓高家還是敢抓明郡王。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照這麽推斷,卑職愈發覺得這兩件事的幕後黑手是同一批人!”姜洛白繼續道。
宗全面無表情的看着一臉無辜的姜洛白,面容逐漸嚴肅。
是不是同一批人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若是将這件事扯上相國府,那就難以收場了。
宗全深深吸了口氣,平素瞧着姜推官是個老實人,如今卻給他來了招借力打力,叫他不得不做足樣子,所以說啊這老實人被逼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只是他總覺得,這不太像姜推官的做事風格。
“姜推官,一碼歸一碼,眼下你既告的是诽謗,那就先處理這樁事,這樣,本官這就派人出去巡查…”
“不必了,本郡王把诽謗者給大人送來了。”一道嚣張的少年音打斷了順天府尹的話。
宗全一聽這聲音整個人就不好了。
他僵硬的擡起頭,這小祖宗怎麽摻和進來了。
門口,蘇蘭照大搖大擺的走進來,身後串了好長一串‘餃子’。
宗全無聲一嘆起身迎出去,路過姜洛白時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
姜洛白:“….”
他回了個無辜且意外的眼神,他不知道,跟他沒有關系。
“見過小郡王。”
不過一個轉眼,宗全臉上就堆起了笑容。
蘇蘭照扯着麻繩往旁邊一拽,然後松手,後頭一串‘餃子’頓時就倒了一地。
“吶,這些人就是源頭。”
宗全看着鼻青臉腫的一群人,笑容僵了僵。
“郡王,您不分青紅皂白把我們抓來作甚,就算您是郡王,也不能如此罔顧律法!”其中一人歪着嘴,控訴道。
其他人也相繼符合。
蘇蘭照哧了聲:“跟老子面前裝蒜,你們嫩了點。”
那人剛要繼續辯駁,蘇蘭照便一腳踩在了他身上,右手随意的搭在腿上居高臨下道:“還不知道吧,姜家八姑娘懸梁自盡了。”
被打歪了嘴的男子眼神肉眼可見的慌亂。
“當朝的诽謗罪确實不輕不重的,但若是惹上了人命…”蘇蘭照腳下用力,語氣兇狠道:“你覺得,你們這幾個罪魁禍首還活得了嗎?”
歪嘴男子嘴唇顫了顫,其他幾人互相看了眼,都面露驚慌。
“三姑娘正前往寺廟要削發做姑子,害了人家兩個姑娘,不怕遭報應嗎?”蘇蘭照道:“六姑娘乃是聖旨冊封的側妃,你們也敢亂嚼舌根子!”
一矮胖子強自鎮定道:“那姜三姑娘就是與陸公子同乘一騎了啊,還摟摟抱抱的這是事實,分明就是有私情!”
繩子末尾處的麻臉男子也仰着脖子道:“就是,姜六姑娘當街求到明郡王跟前,哄明郡王為姜家撐腰,不是使狐媚子手段是什麽,我們何曾胡…”
“啊!”
矮胖子凄慘的痛呼聲打斷麻子臉的話。
“你個王八蛋!老子有私情老子自己都不知道,你倒是挺清楚的,啊?!”陸知景将這兩日憋的氣盡數發在了那人身上,因這十來人被繩子串成一串,臨近幾人也都挨了好幾腳,一時間哀嚎一片。
麻子臉吞了吞口水,哪裏還敢繼續說,整個人吓的縮成了一團。
蘇蘭照早在陸知景沖過來時就往後退了,生怕被波及。
“叫你胡說八道,叫你造謠生事,你這張嘴是吃過糞吧,又髒又臭,幹脆別要了!”陸知景邊拳打腳踢,邊怒吼道。
宗全怕他将人打出個好歹,原本想讓下頭的人去攔,可那一個個的慫包都往後縮,誰也不敢去攔暴怒中的陸公子,他只能自己硬着頭皮上。
“陸公子,好了好了,夠了夠了,再打要死人的啊。”
陸知景正要将他一把揮開,手臂便被緊緊拽住,他惡狠狠偏頭一看,見是蕭瑢這才作罷,随後他重重哼了聲,甩了甩散亂的頭發,被宗全拉到了一旁。
“見過明郡王。”宗全與其他人紛紛行禮。
蕭瑢擡擡手,示意免禮。
他的目光在地上被綁着的十幾個人臉上一一掃過。
“方才,是誰诽謗本郡王貪戀美色?”
麻子臉渾身一震,忙辯駁道:“小人不是這麽說的,是姜六姑娘勾引郡王,沒說郡王…啊!”
一只腳猛地踩在麻子臉的腿上,他痛的尖叫一聲,擡頭就對上一張陰郁的臉。
“若明郡王不貪戀美色,誰能勾引的到,你這話的意思不就是說明郡王貪戀美色麽?”張爻順陰氣沉沉道。
“小…小人不…不是這個意思。”麻子臉看到他腰間挂着大理寺的牌子,吓的結巴了。
我的天老爺,雇主讓他們傳謠時,可沒說會惹上這麽些大人物啊!
明郡王溫潤如玉乃正人君子,他倒是不怕,可他怕大理寺這些人啊,這些人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有千萬種法子折磨的人生不如死!
張爻順俯身拍了拍他的臉,放低聲音道:“跟我說說,是你們中哪一個造謠八姑娘的?”
張爻順的身上好像随時都透着一股陰沉的氣息,他聲音越低越叫人毛骨悚然。
麻子臉抖篩子般看向離他不遠的小眼睛男子。
不是他不仗義,這種心狠手辣的人他真的怕!
張爻順順着他的目光望去,輕聲笑了笑。
小眼睛男子當即往同伴身後躲去。
我的娘欸,難道救八姑娘的是大理寺的大人!
不是說只是弄姜家麽,怎麽會惹上這些可怕的人!
早知道如此,這錢就不該掙!
蕭瑢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張爻順,轉身往堂中走去:“宗大人,這樁案子,本郡王作為苦主之一前來旁聽,不介意吧?”
宗全嘴角一抽,臉上笑起了褶子:“不介意,不介意。”
他敢介意麽?
随後他似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麽,腳步一頓,快速瞥了眼陸知景與張爻順,難道…他們也要…
“我不僅要旁聽,我還要告這幾個人損我陸家名聲!”陸知景頭發一甩,大刀闊斧的往裏走:“我陸家兒郎行得正坐得端,豈容人随意構陷!”
張爻順緩緩走過來,路過小眼睛男子時,好似不經意般一腳踩在了他的膝關節,頓時傳出一聲清脆的聲音,
“啊啊!”
小眼睛男子痛的當場暈了過去。
宗全打了個冷顫偏過頭。
大理寺的人真粗魯!
“宗大人,這事我實在冤枉,我救人時離人好幾步之遙,卻給扣上一個與人私相授受的名頭,這實在不好聽,影響我官途,我來伸冤不過分吧?”
張爻順朝宗全微微颔首道。
宗全面無表情:“嗯,應該的。”
那一腳骨頭都碎了吧…
衆人剛進入堂中各自站定,外頭便傳來一陣吵鬧;衙役過來禀報,外頭有很多百姓要旁聽。
宗全默默地的看向蕭瑢:“郡王?”
蕭瑢:“這不是應該的麽?”
“是是。”宗全笑着颔首道,随即就叫人不用阻攔。
之後的事就是水到渠成。
牽扯到人命,加上堂上那幾雙隐晦并威脅的眼神,這些人很快就交代了實情,說是收了人銀錢,損毀姜家姑娘的名聲,但對方是誰他們并不知道。
随後陸知景表示當時只是救人心切,與姜三姑娘并無交集,并以自己的唐突連累了姑娘名聲,向姜洛白致歉,姜洛白自是感謝他救了女兒,二人拜來拜去,像在拜把子似的。
張爻順說自己當時并沒有看清跳馬車的是誰,只是順勢用鞭子将人送到文蕖郡主的侍女跟前,連人頭發絲兒都沒碰着,在此之前更沒有任何來往,早就相識,私相授受這些謠言純屬無稽之談。
明郡王就更簡潔了,只淡淡道,本郡王是能随意被勾引的?遇見冤情本郡王能坐視不理?
堂中頓時一片死寂。
旁聽的百姓更是竊竊私語,誰不知道明郡王不近女色,已過及冠房中無一人,連他身都近不了,談何勾引。
明郡王不過就是為臣民伸冤而已,哪有什麽狐媚子手段,這種說法簡直就是侮辱明郡王!
唯有陸知景朝蕭瑢投去極具深意的一瞥。
可是事實啊,就是被勾着了!
還越陷越深!
于是後來審着審着,這個案子就成了他們造謠明郡王,陸家小公子,大理寺正品行不端,風氣不正。
十幾個人當場被下了獄,順天府派官兵大街小巷搜捕,但凡诽謗者盡數被抓。
宗全還派了人前去将被逼得要削發的姜三姑娘追了回來。
親耳聽了堂審的百姓紛紛奔走相告,怒罵那造謠之人居心叵測,平白污人姑娘清白,簡直該死。
短短幾個時辰,風向巨變。
姜家姑娘從狐貍精變成了受害者。
姜八姑娘懸梁自盡命在旦夕,官府的人追去寺廟時姜三姑娘頭發已經剪掉一截,全然沒有做戲的嫌疑。
如此一來更是惹人憐惜,都道姜家姑娘性子剛烈。
一場滅門之災無形中化解。
與此同時,宮中
一位嬷嬷正将這所有的事朝上位者一一禀報,罷了道:“娘娘,事已至此,我們該如何?”
屏風之後半晌後才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姜家倒是個有本事的。”
她精心策劃的一局棋算是毀了。
“罷了,先放放。”
“是。”
寺廟
姜蔓随府衙的人緩緩下山。
演戲,要演的像才有人信,她不少一截頭發堵住悠悠衆口,難保後頭不會再生事端。
好在她頭發多,不仔細瞧也瞧不出來。
臨近年關山中極寒,她身上的披風好似沒有太大的作用,走至半山腰一片梅林時,她突然朝府衙的官兵致謝,言剩下的路自己走便好。
順天府特意派官兵來攔人也是做做樣子,全她的名聲;人來了就成,是不是一路回去并不重要。
順天府的官兵對此也心知肚明,自不會拒絕,告辭後便先行一步。
跟在姜蔓身邊的是她的貼身丫鬟鵑兒。
她看着姑娘被剪掉的那一截斷發,心疼的眼睛泛紅。
“你在此處,我一個人靜靜。”姜蔓朝她道。
鵑兒只當她心情不佳,想一個人去梅林散散心,便點頭應下。
姜蔓沿着小路走向梅林,卻沒有往深處走,她停在了一顆梅樹下。
她目視前方,輕聲道:“是陸公子嗎?”
她方才無意中往林間一瞥看到了一個人影,雖然她看過去時他快速的躲開了,但她還是看到了。
她能認出來,是因為他穿的是那日在相國府外的林子中救她的那件衣裳。
果然,她的話落下不久,一道人影從梅樹後現身。
正是陸知景。
他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尖,朝姜蔓走去:“你看見我了。”
姜蔓往後退了一步。
陸知景一愣,靜默片刻後往後退了半步,喉頭微動:“抱歉。”
姜蔓微微屈膝,道:“該是我向陸公子致謝,還有,對不住。”
謝他相救,對不住,連累了他。
陸知景扯起他吊兒郎當的笑容,擺擺手:“無妨,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你放心,不會再有人亂造謠了。”
姜蔓從官兵來攔她時就知道無礙了,但眼下陸公子出現在這裏,想來解決的辦法與六妹妹的計劃有些出入。
若她猜的不錯,應是明郡王幫了忙。
陸知景看着梅樹後那張平靜的面容,和那隐約可見的斷發,不知為何心中微澀。
她不該是這樣的。
她原本是那麽鮮活的一個姑娘。
二人隔着梅樹,一個低着頭,一個看着對方,久久無話。
直到一陣風吹來,陸知景看見她發紅的鼻尖,才道:“我…我就是怕你真的…所以就想來看看才放心,嗯,我的意思是,怕因那日的唐突連累你。”
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何要來,從府衙出來後,他這個念頭特別強烈。
他清楚在這種關頭他們不應該見面的,可他還是來了。
他輕功極佳不會被人察覺,他本想着,就在暗處看她真的沒事就可以了。
沒想到,被她發現了。
姜蔓輕輕點頭:“嗯,我明白。”
陸公子心性純良,若她因這件事真的削發,他心裏想必也不好受。
“嗯,好。”一向話極多的陸知景,難得的沒了話頭。
“那我先走…”
“哦對了,我…”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二人雙雙一怔。
姜蔓先回神,颔首道:“陸公子請說。”
陸知景撓了撓頭,眼神閃爍道:“我,沒,沒事,我就是剛剛想起,我要定親了。”
姜蔓一愣,輕聲道:“恭喜陸公子。”
“不是,我是說我定了親,我們就不會再有那些閑言碎語,也不會有損你的名聲。”陸知景急忙說了一串,可說完後又覺得這好像不是他要表達的意思。
他正要繼續開口,便聽姜蔓道:“嗯,我會很快定親,陸公子可安心。”
陸知景皺眉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用着急,慢慢相看,終身大事要看好才行。”
姜蔓靜默半晌後,擡頭看向他:“好。”
“陸公子若沒有旁的事,我便先走了。”
陸知景點頭:“好。”
姜蔓颔首告辭,走出一步又回頭,道:“陸公子也是走這條路嗎?”
若此時再被人看見,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陸知景知曉她的顧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不是,你忘了,我會飛的,你放心,肯定不會叫人瞧見。”
姜蔓聞言輕輕點頭後離去。
姜蔓轉身後,陸知景臉上的笑容散去。
他盯着那道漸漸遠去的嫣紅背影,直到消失在盡頭,都沒有挪開目光。
這應該會是他們私下見的最後一面了。
他日再碰見,也只能擦肩而過。
陸知景緩緩呼出一口氣,今日的天氣真冷啊,凍到他鼻尖微微泛酸。
姜洛白回姜家時,姜滢正守在姜笙的床前。
姜笙脖頸間有一條醒目的紅痕,人面色蒼白,昏睡不醒。
周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時望向外頭,聽得院中傳來動靜她急忙起身迎出去,見當真是姜洛白回來了,趕緊問道:“家主,如何了?”
姜洛白:“放心,無礙了。”
周氏提着的一顆心終于落下。
姜滢此時也迎了出來:“父親。”
姜洛白點點頭,走向屋內,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姜笙。
“八妹妹還得昏迷一段時間才成。”姜滢道:“用不了多久定會來郎中。”
姜笙自然不是真的懸梁自盡,她昏迷不醒只是吃了姜滢給的一顆藥,制造命在旦夕的假象,但脖頸上那道紅痕無法作假,還是受了些苦。
姜洛白:“嗯。”
“父親,可還順利?”
待姜洛白坐下後,姜滢才問。
姜洛白看着她笑了笑:“有明郡王相助,比原計劃順利許多。”
原本只是想将借用驚馬一事将高家扯進來,先用最快的速度壓下輿論,再徐徐圖之,但沒想到明郡王會及時出面。
姜滢一愣:“明郡王?”
“是啊,不止明郡王,還有陸家公子,張大人,小郡王都來了。”
周氏與姜滢越聽越訝異。
姜洛白便将來龍去脈如實講了一遍。
周氏這才明白,救姜笙的是新任大理正,也就是那位曾經去姜家宣旨的大人。
姜滢似是想到了什麽,唇角輕輕彎了彎。
他早早就抓了人,說明與她想的是同一個法子,恰好她弄這一出給了一個契機,這件事才能這麽快的解決。
“背後的人,恐怕不會罷休。”姜洛白收了笑意,低聲道。
姜滢眼神微暗:“嗯,但也說明那個人在害怕。”
姜洛白偏頭看她。
“那人這般着急,是怕姜家崛起查到些什麽。”姜滢。
也證明齊家的案子,很可能有沒有處理幹淨的漏洞。
以前姜家不顯那人不将他們放在心上,如今父親做了京官,她即将入宸王府,那個人開始怕了。
周氏正要開口說什麽,外頭丫鬟禀報,府衙派了郎中過來。
幾人對視一眼,姜滢起身走到姜笙床邊,擠出幾滴淚,周氏也捏着帕子輕輕抽泣。
屋裏的氣氛頓時就低沉了下來。
姜滢并不害怕郎中診出什麽,逢幽閣的藥她很放心。
況且八妹妹脖子上的紅痕不是假的,便是太醫來,也看不出端倪。
果然,郎中完診脈後,重重嘆了口氣:“八姑娘這情形不大妙啊。”
何止不妙,氣都快沒了!
他的話一落,周氏便撲到了床邊,悲悸的哭出了聲。
姜滢亦是淚流滿面。
姜洛白呼出一口氣閉上了眼。
郎中安慰了幾句,又開了方子便回去複命了。
真是可憐見的,也不知道是誰這麽害人家姑娘!
很快京中便傳出姜家八姑娘性命垂危的消息。
還有人看到,姜家的下人在買白燈籠了。
于是,先前造謠的人又被翻來覆去一頓罵。
一日過後,大街小巷再無半句之前那些難聽的話,說的都是希望姜八姑娘化危為安,為那些黑心肝的尋短見不值當。
而如衆人所盼,姜八姑娘醒來了。
“真是蒼天垂憐啊。”
“是啊,幸好沒事啊,可別亂嚼舌根子了,害人害己。”
“也不知那些人怎麽想的,那位可是大理寺的索命鬼差,傳誰不好,傳他,哪來的膽子。”
“我聽說啊,那位大人身上好像冒着陰氣兒似的,看一眼都叫人背脊發涼,哪個姑娘敢嫁啊。”
“是啊…嘶,可別說了,我覺得冷飕飕的。”
“走走走茶都涼了,這天真是凍的人發慌。”
待幾人走後,鄰桌上一人皺眉道:“大人,就讓他們這麽說您。”
張爻順冷笑了聲:“挺好,這樣案子才好審。
那人:“…..”
是啊,如今獄中的犯人一聽張大人的名號,腿就先軟了半截。
宸王府,昭和院。
“主子,這是從蘇州逢幽閣買到的消息。”琅一将手中的匣子呈上,道。
蕭瑢邊打開,邊問:“如何?”
琅一禀報道:“據南城與蘇州打聽到的消息,都說當年姜夫人與大公子的屍身被送回了姜家,有人遠遠見過屍身,認得衣裳是姜家母子。”
“不過…”
蕭瑢擡眸:“嗯?”
“不過聽說,姜大公子的屍身送回來時,面目全非。”琅一道。
蕭瑢眼神微緊:“面目全非。”
也就是說,那具屍身不一定是姜大公子。
“但姜家人不可能不認得啊。”琅一道:“若真有疑,姜家早該發現了。”
蕭瑢緩緩垂眸看向手中的認罪書。
也有可能就算發現了,沒有聲張而已。
“薛耀…”
半晌後,蕭瑢低聲念道。
“是,當年就是此人奉旨去的齊家,這份認罪書是薛耀死前留下的。”琅一頓了頓道:“所以當年姜夫人與姜公子的死并非意外。”
當時對外的說法是那日太過混亂,姜夫人與姜公子乃是被誤殺。
蕭瑢嗯了聲,久久沒再吭聲。
他在想,這份認罪書是怎麽來的。
“主子,該出發了。”
阿禮走進寝房,道。
蕭瑢放下那份認罪書,朝琅一道:“收好。”
說完他便大步出了寝房。
琅一這才後知後覺發現,他家主子今日好像精心打扮過…
琅二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邊,抱着雙臂道:“是不是在想,主子今日孔雀開屏為哪般?”
琅一将匣子放好,轉頭看向他。
“佳人有約,可不得好好打扮。”
琅一挑眉:“進展這麽快?”
他才離開多久啊,主子都開始約會了。
“那可不,你還不知道吧,來我跟你說說,這些日子都發生了些什麽事。”琅二攬着琅一的肩邊往外走,邊道。
二人跨出房門的一瞬,同時僵住。
琅二飛快放下手,站好:“主…主子沒走啊。”
琅一撇清幹系:“屬下什麽都沒說。”
琅二不敢動,但不妨礙他在心裏罵人。
蕭瑢淡淡的看着二人。
身後的阿禮聳了聳肩,表示愛莫能助。
敢說主子孔雀開屏,也是勇氣可嘉。
蕭瑢輕笑道:“忘了個東西。”
阿禮會意,繞過幾人進了寝房。
琅一琅二站的筆直,目視前方。
不多時,阿禮捧着一個紅匣子走了出來。
蕭瑢接過匣子,擡腳離開。
琅一琅二正要松口氣,便聽他道:“練武場,兩百圈。”
琅一,琅二:“….”
要命了!
作者有話說:
來啦,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