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認(兩更合一)
五指連心, 細密的痛感從指尖絲絲縷縷往上爬,久久不曾停歇。
愣了好一會兒,紅魚才起身放下手中的針線, 将衣裳拿起來瞧。
瞧了半晌,有些洩氣, 只覺得跟上回做的那件沒什麽區別, 針腳收得還是不夠好, 不免站起身,下意識想叫苗春柳再來指導指導她。
然而張開口,嗓子裏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後知後覺地, 紅魚這才想起來。
她失聲了。
那場大火燒得太旺,像是要把她徹底吞噬掉, 若不是門口那個死士在最後一刻殺死馮榮将她救出來,她一條小命怕是早交代在那裏。
之後, 她昏迷了三天三夜, 醒來過後, 就再也不能開口說話。
火沒有燒到她,可裏頭産生的滾滾濃煙卻徹底毀掉了她的嗓子。
她成了一個啞巴。
過來尋她的苗春柳哭成一個淚人,抱着她直喊:“我苦命的紅魚姑娘,這可怎麽辦才好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好似往後紅魚一輩子都沒了指望。
可紅魚本人卻沒什麽感覺,覺得除了尋常同人交流有些麻煩之外,旁的倒還好。
瞧她如此不在乎的摸樣, 苗春柳卻不知為何哭得更傷心,那段時日, 紅魚一邊要養傷,一邊還要使勁渾身解數哄苗春柳, 當真忙得慌。
等閑下來,紅魚卻忽然想起自己好似忘了什麽東西,連忙要跑出去,被苗春柳和秦升攔住,她來回比劃着,怕他們看不懂,急得額頭冒汗。
苗春柳趕緊拉她回屋,從她枕下拿出那管短蕭塞她手裏:
“可是在找這個?沒丢,你被人救出來時,這東西就一直攥在你手裏,我們怎麽弄你都不肯放手。”
那管短蕭的蕭身底端已經被火苗燙黑,裏頭的字便更加瞧不清。
紅魚将它緊緊握在手裏,吹了一下,曲聲走調,它已經壞了。
“要不……”苗春柳試探着問她,“還是扔了吧。”
畢竟,那人已經走那麽久了,留着他的東西,也只能徒留感傷。
紅魚只笑了笑,沖她搖頭,苗春柳也只得嘆氣。
養傷的日子,紅魚便開始跟着苗春柳學做針線,她本就不擅長這個,因此學起來格外慢,每每拿起針線,都要将手指紮得盡是血窟窿,即便如此,她卻好似不知道疼一般,學得格外認真。
她覺得自己從前繡的那些,全都不好。
……
紅魚又試了半晌,發覺自己當真不能發出聲音,便拿着衣裳到外頭去尋苗春柳,卻聽見她與秦升正在說話。
“你近日怎麽心事重重的樣子?”苗春柳問。
“我……我沒有,我就是想問,咱們婚期就要到了,你——”
“婚期還是往後推推吧,紅魚如今這樣,我還要照顧她,抽不開身。”苗春柳的聲音有些疲累。
“你是不是怪我沒本事治好關姑娘的嗓子…..”秦升道。
“不是,你別多想。”
……
秦升沒有再吭聲。
紅魚悄無聲息地轉身回去。
等到過幾日,苗春柳便見到紅魚抱起一個小包裹,告訴她自己要出去尋名醫為自己治嗓子,就不參加她與秦升的喜宴了,還請他們不要怪她。
苗春柳起先還一頭霧水,瞧她比劃了半晌,才終于明白她是要離開,哪裏還想不明白紅魚多半是聽到了那日秦升與自己的談話?
不由趕緊握住紅魚的手,“你……你要到哪裏去啊,我陪你一起。”
紅魚搖頭,從包裹裏掏出一把梳子別在她頭上,又給她一只上上簽,只見上頭寫着:
佳期天定是良緣,恩愛白頭福無雙。
苗春柳忽然眼圈發紅,問:“你幫我向三清真人求的?”
紅魚點頭,抱着她撒嬌,苗春柳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自己好好過日子,好好活。
可她呢?
她會好好活嗎?
苗春柳知道留不住紅魚,便只好挑個好日子送她,囑咐她在外頭常給自己寫信,并備了馬車和幾個身強力壯的家丁,路上保護她。
可她還沒把這些交給紅魚,她便一溜煙騎着飛瓊不見了。
秦升在身後問苗春柳:“關姑娘既然想治嗓子,為何不接受朝廷的郡主封號?有了這層身份,什麽樣的名醫找不着?”
官道上兩旁的雜草随風晃動,新年剛剛過去,又是一年春天,暖陽開照,杜鵑花成群結隊地冒出頭來,遠遠望去,是一片無盡的海。
而在那海裏面,一個姑娘身騎白馬,孤身一人不斷沉浮着。
苗春柳遠遠望着,終于輕聲道:“那郡主的名號是王爺王妃用血換來的,她害怕。”
權利這東西,是帶着血的,她已經徹底怕了。
若那人還在,陪着她也許好些,可是他也沒了。
這世間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已經沒有人能夠安慰她了,所以她選了一條跟權利毫不沾邊的路。
即便在世人眼中,它走起來是那樣的苦。
—
紅魚在離開随明城之前,回了趟道觀。
推開門,院裏遍布雜草,石階上的青苔厚得能烙張餅,那張石桌上盡是鳥雀留下的白屎,一片雜亂。
她站在門口,眼睛一花,瞧見那許久不見的少年捋着袖子正彎腰在院子裏清理,許是聽見聲音,他回過頭來,見是她,桃花眼往上一挑,半是促狹半是抱怨地道:
“怎麽回來地這麽慢?魚姑娘,我都等你好久了,腰都快累斷了,你說,怎麽賠我?”
我……
紅魚愣了半晌,着急忙慌從腰後拿出一朵大紅杜鵑花,雙手遞給他。
他故意不接,只是走過來将臉埋在花裏,深吸一口氣,擡起頭來,雙眸燦然若星,“真香。”
紅魚笑起來,像是已經許久沒有這樣高興過。
可是他卻皺了眉頭,埋怨問:“魚姑娘,你怎麽不說話理一理我?”
紅魚一愣,下意識不想回答,怕他擔心,于是低頭,可是她這一低頭不要緊,卻見手上那朵大紅杜鵑開始慢慢消失,她又慌忙擡頭,院中卻哪兒還有少年的影子?
她将掌心攤開,那裏空無一物。
她慢慢蹲下來,半晌,無聲道:“青溪,我說不了話了。”
她再叫不了他的名字,他在地下還會知道這世上還有人在惦念他麽?
飛瓊在她身後不住蹭她的背,紅魚起身摸了摸它的腦袋。
紅魚将道觀重新收拾一番,拔草、鏟青苔、掃地、擦桌子……最後把裏屋三清祖師的雕像和師父的牌位重新擦了一遍,又磕過了頭,這才歇下。
道觀牆壁上,那些代表少年少女個頭的劃痕随着歲月侵蝕,逐漸變淡,紅魚拿石子重新劃一遍,待到确認它們不會消失才算作罷。
她的手一點點在那些劃痕上劃過。她在一點點長大變高,而他卻永遠停留在了風華正茂的十六歲。
–
徐介郁死後,朝廷算是徹底平定雲陽之亂,天下還算安定。
紅魚并不知要去哪兒,只能走到哪裏算哪裏,但因她如今是啞巴,不能開口說話,在外多有不便,叫她頗為苦惱。
找了幾個所謂名醫,錢花去不少,嗓子卻是一點沒好。
無法,她只得去尋那江湖術士的偏方,結果吃下去,不但不起效用,身上反而起了疹子。
欺人太甚!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①,簡直比當初她和師父還過分,她們二人走投無路了還只是通過蔔卦看相騙取錢財呢,這些人直接賣起假藥來了。
可惡,着實可惡。
紅魚怒極,頂着一臉疹子将藥方一掌拍到那江湖術士的桌上,一遞狀紙将其告上了衙門,為民除害!
圍觀百姓歡呼雀躍。
她一時得意,沒料到那江湖術士還有一幫同夥,前腳送他進牢房,後腳一群人便沖進客棧尋她不快,一口一個‘天殺的小啞巴’的罵。
吓得紅魚騎上飛瓊連夜跑路。
人多勢衆,就是不好惹,紅魚窩在一間破敗的草廟裏,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想。
恰是一個陰雨天,冷風戚戚,細雨綿綿,荒郊野外,自然是沒吃的。
“給。”正當紅魚為将要餓肚子發愁時,一個饅頭忽然出現在了視線裏。
紅魚擡頭,只見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孩兒,他面容清秀,着一身玉色襕衫,一只手遞給她饅頭,另一手拿着書。
瞧着大約是縣學裏的生員。
他見她瞧過去,耳朵有些發紅,背過身去,玩起了非禮勿視那一套。
看來是個熱心的小古板。
紅魚也不管他什麽目的,接過那饅頭就往嘴裏塞,順便用手勢表示感謝。
他自然是瞧不見的,她便特意轉到他身前去,将手勢又做了一遍。
小古板整個人‘轟’的一下,如煮熟的蝦一般,頃刻間熟透了。
直到他拿着書跑開,紅魚還愣在原地,一臉無措。
她這是……吃相太難看,把這孩子吓着了?
紅魚抹了把嘴邊的饅頭屑,心裏有些過不去。
夜光如水,寒鴉暗鳴,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枝丫深處,紅魚看着他,忽然記起來,那年通古縣,她和青溪相遇時,好像也是如他這般大的年紀。
此時正是嘉城十七年的上元節,距離陳袅娘和青溪離世已經過去三年。
她也快十九歲了,時間過得這樣快。
遠處村子在辦燈會,遠遠望去,一盞盞花燈如星星般璀璨奪目,衆人跳着傩舞,唱着歌,歡聲笑語不斷,更襯出這邊破廟的安靜。
紅魚拿出身上的短蕭吹着,對一旁的馬兒無聲道:“上元節快樂,飛瓊。”
飛瓊似是聽懂了,打了個噴鼻。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紅魚忽然聽見有人往破廟這邊來,下意識以為是那江湖術士的同夥追了上來,立時從地上爬起來拉着飛瓊要走。
“哎呀姑娘,天寒地凍的,要往哪裏去?若不嫌棄,到家裏吃碗熱騰騰的元宵吧。”
來的人不是什麽江湖術士的同夥,而是方才給她饅頭的那個少年的娘親,她來時,身後還跟着一個提花燈的調皮小童,那小童在她面前溜了一圈跑回去沖那少年喊:
“嚴哥哥,你沒騙我,這個姐姐生得确實好看,就是可惜是個啞巴。”
那少年一把捂住小童的嘴。
原來這少年名叫嚴钰,那天紅魚跟那江湖騙子理論之時,他就站在人群之中,對她心生敬佩,如今瞧她這樣狼狽落魄,身為讀書人的正義之感适時發作,想幫她,可又礙于男女有別,只得拜托母親錢氏。
錢氏是個熱心腸,一聽說這大正月冰天雪地裏,還有人在破廟裏挨凍,二話不說立時趕過來,沒成想對方是個姑娘,孤身一人睡在冰涼涼的地上,只一匹白馬陪着她,瞧着着實可憐。
外頭确實太冷了,為了避免自己被凍死,紅魚跟着母子兩人回到了他們的家借住一晚。
結果半夜沒睡着,無聊起來坐着,卻瞧見對面屋子的燈燭還未熄。
是那叫嚴钰的少年還在挑燈讀書,紅魚不由感嘆年輕人體力就是好。
迷迷糊糊到後半夜才睡下,然而翌日清晨天蒙蒙亮,她便被一陣喧鬧聲吵醒,有人慌慌張張敲開嚴家的門:
“錢嫂子,快,把桃符、窗花這些過節的東西全都收起來,再去鎮上扯匹白布挂在門上。”
“這是怎麽了?”
“嗐,還能怎麽了,當今天子沒了。”
……
嘉城帝到底沒熬過嘉城十七年的冬天,這位年少時備受打壓,青年時從血泊中一手帶領底下人建立新朝的有為帝王,最終跟随曾經的大将——關柏、徐文期的腳步,在五十二歲這一年常埋地下。
大夏朝迎來它新的主人,太子蕭既笙即位,即将開啓一個屬于他的全新時代。
“朝廷變天了,也不知這位新主子怎麽樣,若是他不成,往後咱們老百姓的日子可就難說喽——”
在田裏幹了一輩子,皮膚曬得黑黢黢的莊家老漢蹲在地上,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煙,刺鼻的煙草味兒飄過來,辣的紅魚直眨眼睛。
“聽說咱們這位新陛下從小養在深宮,別的不行,在玩樂一事上最是精通,什麽蹴鞠投壺、猜枚鬥蛐蛐兒,他最是拿手,幾年前因他喜歡蛐蛐兒,底下人為了讨好他,專門從人手裏搜刮蛐蛐兒進獻大內,還有人因此丢了命。”
“嗐,這算什麽,他還專喜歡寡婦,那刑部侍郎王濂寧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不知每日瞧着未來的主子進出自己兒媳屋子,是什麽感受?我要是他,老臉都不知要往哪兒擱。”
老漢兒子往地上啐了一口。
“私下議論主上,實數大不敬。”
紅魚正聽得昏昏欲睡,忽見在裏頭讀書的嚴钰走出來,一臉正色地為那位新皇辯駁。
紅魚抓起一把瓜子開始磕起來。
“新皇遠在上京,與我等千裏之遠,坊間傳聞,如何能輕信?據我所知,新皇這幾年雖不算為國事嘔心瀝血,也算兢兢業業,前年,濱州黃河決堤,還是太子的新皇親往堤壩監工,去年隆蘇瘟疫,他更是不顧萬金之體,為百姓親自試藥,如此英明之主,豈可背後诋毀?”
衆人見他如此說,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
“成,嚴家小子,你是讀書人,我們自然是沒你懂得多,我問你,新皇萬般都好,他跟那周娘子的事,你卻要如何辯白?”
“我——”嚴钰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畢竟新皇在做太子時便與那周家娘子牽扯不清,這也是天下共知的事,他實在辯白不了。
那老漢兒子贏了這十裏八鄉有名的神童,不免得意:
“沒爹的書呆子,回屋念你的書去吧。”
聽見‘沒爹’這兩個字,紅魚嗑瓜子的動作一頓,擡腳便在暗處踢了一個石子過去。
“哎呦——!”那老漢兒子捂着膝蓋,大罵,“哪個兔崽子敢砸我!?”
紅魚趕緊拉着還愣在原地的嚴钰開溜。
“謝……謝謝姐姐。” 嚴钰将手腕從她手中抽出來,退後少許。
紅魚指了指他屋子,又指了指方才那些人,搖動了下手指頭。
嚴钰:“姐姐是想我好好讀書,往後當一方父母官,好造福百姓,不要同這些無關之人計較,耽誤大事?”
果然是神童,就是這樣聰明。
紅魚拉過他的手,将手中剩餘的瓜子放在他手心裏,這才轉身離去。
聽閑話時間長了,忘記飛瓊還沒喂,再要晚些,它怕是要尥蹶子生氣。
經過一戶人家,瞧見裏頭有人正在練雜耍,只見瓷缸在他腳上上下翻飛,瞧得人眼花缭亂。
紅魚站在那裏瞧了半晌,回去喂了飛瓊草料,鏟過馬糞,摸着飛瓊的腦袋站了半晌,終于還是推開隔壁的大門。
紅魚的錢所剩無幾,她口不能言,看相算卦她是幹不了了,必須學個新本事養活自己。
雜耍做起來雖累,但好在她練武的底子還在,因此學起來不算困難。
錢氏知道了,只說,“你一個姑娘家,怎麽學這個,多苦啊。”
紅魚只是笑笑,把借住在她家的租金給她。
離開那一日,錢氏拉着她的手,頗是舍不得,“钰兒還在學塾沒回來 ,你等他回來,告個別再走吧。”
紅魚搖頭。
錢氏只好道:“你一個姑娘家在外艱難,若遇見什麽難事,可以随時回來找我們,啊?”
紅魚點點頭,上馬走了,出了村子,望着一望無際的麥田,忽然不知該去向何方。
只能任由飛瓊帶着她往前走,到了一個地方便停下來一段時間,然後覺得累了,開始奔赴下一個陌生的地方,周而複始。
她不敢讓自己停下來。
一旦停下來,她便會想到雲陽,想到道觀……
想到青溪。
想着若是他還活着,如今會是什麽樣兒,有沒有長高,有沒有變壯,吹簫的手藝有沒有精進些……
不敢想,不能想,一想到便要做噩夢。
夢見他一次又一次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孤獨死去。
不知過了多少歲月,走過多少地方,最後,一人一馬來到了上京。
看着上京巍峨高大的城牆,紅魚覺得它像只巨大的吞金獸,稍不注意就能把她吞噬掉。
在去郊外葉山祭拜過關柏陳袅娘之後,紅魚進城住進一家客棧,打算先去京內有名的幾家醫館瞧瞧,再拜訪一下天下聞名的金明寺,然後離開。
這日,她把有些疲累的飛瓊留在客棧,自己一個人徒步往一家醫館走去,因這家醫館的坐診大夫醫術精湛,因此來看病的人頗多,她排了大半天的隊,仍沒輪到她。
此時已近黃昏,紅魚又累又餓,打算明日再來,便轉身回去。
經過一處巷子時,忽然覺得口渴,想到隔壁街的馄饨鋪讨碗水喝,那鋪子老板瞧她是個啞巴,怪可憐的,也沒加以為難,捧了一碗水給她。
紅魚點頭致謝,一碗水剛下肚,一擡眼,卻在人群中瞧見一個身影。
她并不能瞧見那人樣貌,只能瞧見他挺拔寬闊的脊背和微微露出的側臉。
夕陽西下,紅彤彤的日頭照在那人臉上,鮮亮奪目。
那時候,他為了攢錢養他們兩個,時常捉山裏的野獸去賣,每回都是到很晚回來。
回來時,也是這樣的傍晚,這樣的夕陽。
人來人往,影影綽綽,那人開始往另一條街走去。
‘啪嗒’一聲,紅魚手中的陶碗碎落在地,如風一般追過去。
“哎——你這個小丫頭,我的碗——!”老板在後頭喊她。
可她什麽都聽不見,只能聽見那道身影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紅魚猛地拽住他衣衫一角。
那人回頭。
……
“姑娘,你做什麽?”
紅魚怔怔的,失落感在這一刻重重錘擊上她心口,好半晌,被她拽住那人不耐煩了,她才慢慢收回了手。
“抱歉。”她比劃着。
不是他。
是啊,青溪已經死了,他的屍體還是她親眼瞧着下葬的,他又怎麽可能還活在這世上。
是她眼花了。
沒管那人的怒罵,紅魚失了神一般轉身,與一頂青緯小轎擦肩而過。
風緩緩吹起了轎簾,露出裏頭人的鬓角,以及在那鬓角一旁的左眼下,一顆極不起眼的小痣。
……
“陛下,方才那人已然甩開,您不必擔憂。”片刻之後,那頂青緯小轎在一所住宅外停下,一直跟轎的那個嗓音有些尖細的男人,沖着轎中人恭敬開口。
裏頭人慢慢掀起眼簾,赫然露出一雙異瞳。
他先是輕輕‘嗯’了一聲,然後道:“派人去查是什麽人,若是發現有一點可疑之處,格殺勿論。”
“是,奴婢遵命。”
那人彎腰,悄聲将轎簾掀起。
裏頭人出來,擡腳進了宅子。
這裏是刑部侍郎王濂寧的府邸,平日裏住着的除了他,還有——
他那守寡的兒媳,周芸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