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皇帝後悔莫及 - 第 44 章 血書(虐)

血書(虐)

竟然是她, 怎能是她?

蕭既笙手捏着那張從眼前女子臉上扒下的假皮,關節微微作響,寒風淩冽, 吹在臉上,只是刺骨的痛。

一只麻雀撲閃着翅膀落在他頭頂那支光禿禿的樹枝上, 叽叽喳喳叫着, 聲聲皆是嘲弄。

他竟被眼前這個女人戲耍了這樣久。

果然是外頭賣藝變戲法的, 連易容這樣的事也會,還扮得這樣天衣無縫,叫他這些時日竟沒産生半分懷疑。

她那日故意讓自己喝酒, 便是為了這個?

扮成周芸書同自己親近。

她扮得這樣好,這樣妙, 将所有人都哄騙了過去。

他垂眼,一把拽過她的右手, 果見上頭明晃晃印着道牙印, 許是當時咬得狠了, 竟成了疤痕,至今仍未褪去。

那幾日陪着他,床榻間與他耳鬓厮磨的,确實是她。

難怪夜晚的‘周芸書’從不說話,他只以為她害羞,卻原來她臉上蓋着一塊假皮,是個叫關紅魚的啞巴。

一想到這些時日他的所有輾轉反側都是為了這個人, 蕭既笙眼底的冷意便愈加濃郁。

他将那張假皮狠狠摔在地上,腳踏過去, 一步步逼近紅魚,直将她逼得退無可退, 後背撞在樹上,枝頭上的雪便撲簌簌落下來,冰涼涼覆在她鬓發間。

紅魚此時已然穩住了心神,想着既然她扮周芸書的事被他發現,那她幹脆将事情和盤托出。

她會告訴他是誰,告訴他兩人多年前那一段過往,告訴他,自己找了他多久,他不在的那些日子,她去了哪裏,遇見了什麽人,又有多想念他。

對,告訴他。

他那樣喜歡她,定然會想起來。

他會想起雲陽煙雨,想起他們一起生活的那間破爛不堪的道觀,想起道觀裏的那些青苔、量個頭時候的牆壁劃痕,還有秀山的杜鵑花和他們一起往北邊來時見過的那場雪。

他們一起經歷那樣多,他如何會記不起來?

可是當她興高采烈對他開始比劃,想要把這一切都告訴他時,他卻只是冷冷瞧着她,眼睛裏帶着叫人害怕的冷漠。

那是青溪不會擁有的眼神。

他永遠像秀山的杜鵑,燦爛熱烈,看着她時,眼睛嘴角總是擒着笑意。

可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是。

“跪下。”她聽見他說。

紅魚的動作僵住,她看着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青溪怎麽會對自己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他又怎麽會讓自己跪他。

“跪下,朕不想說第二遍。”蕭既笙語氣加重。

紅魚站在那裏,喉間微哽,只是不動。

宋淳一和王真早帶着宮人過來,他們先是驚訝紅魚如何出現在這裏,後來見皇帝臉色那樣難看同她說話,便只叫人收拾了那頭作亂的野豬,自己遠遠站着不去上前打擾。

如今瞧見這場面,兩人對視一眼,宋淳一沒說話,王真則對身後使了個眼色,便有兩名小火者上前,到紅魚身後跪下磕了個頭,道聲‘娘娘恕罪’,起身一人一邊往下按壓她肩膀。

‘噗通’一聲,紅魚膝蓋狠狠撞在地上。

她被轄制着,動彈不得,嘴唇微顫着擡頭看向蕭既笙。

又是這樣的眼神,蕭既笙抿唇。

這樣哀傷纏綿的眼神,仿佛他當真同她曾經發生過什麽一般。

她為了冒充周芸書,還當真是下了好一番苦功夫。

若不是她臉上那張假皮被他發現的話,她還當真成功了 。

蕭既笙将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沉聲道:“栖霞宮的人連個人都看不住,這樣不中用,不如換掉,如今貴妃身邊貼身伺候的是誰?”

王真道:“回陛下,是個叫香桃的宮女。”

蕭既笙:“杖斃。”

紅魚心頭一跳,猛地擡頭,掙開身後按住自己的小火者,抱住蕭既笙的雙腿。

“放開。”蕭既笙道。

紅魚抱得更加用力,身後的小火者吓壞了,趕緊要把她拉開,可即便累得滿頭是汗,也不能動她分毫。

她抓得太緊了。

蕭既笙垂頭看她:“不想她死?”

紅魚點頭。

“那往後你就安分守己,記住,你如今是召宣王夫婦的女兒,別給他們丢臉。”

聽見這話,紅魚像是被一根無形的針刺了一下,慢慢松開了手。

他在拿她的父母壓她,青溪不會這樣做。

可是皇帝蕭既笙會。

“既然栖霞宮容不下你,那你就先換個地方待待。”蕭既笙從她手中抽出衣袍,再未看她一眼,大踏步上馬離去。

紅魚被罰跪宗廟。

三日,不許關門,叫宮人們都看着,他們并不知具體發生了何事,只以為是她不尊聖旨,私自離開栖霞宮才惹得蕭既笙生氣。

紅魚自然不會傻傻跪着,只是每回她想偷懶,便有宮人上來冷聲提醒她:

“請娘娘認真跪直,不要為難我們這些奴婢。”

她不認真領罰,她們這些看守的人便會遭殃,紅魚聽罷,只好重新好好跪回去。

香桃過來時,瞧見她這幅摸樣,不免憂心:“娘娘,這是怎麽了?您疼不疼啊,奴婢把手墊您膝蓋底下。”

紅魚攔住她的手,搖頭,仔細看過她全身,發現她并未受罰後,方才放下心來。

她做的事,她都不知道,卻險些無辜受她牽連,她心中頗為過意不去。

“宗廟之內,禁止大聲喧嘩。”看守紅魚的宮人厲聲呵斥,香桃被吓得一激靈,咬着唇,不敢再開口。

紅魚朝那宮人看去,宮人不免一愣。

這位貴妃一向瞧着笑眯眯性軟好說話,又因不能開口,宮裏便沒人把她當回事兒,沒想到冷起臉來,倒也能瞧得人心頭一震。

宮人不自在抿抿唇,閉嘴退回原位。

紅魚這才回過頭來,揉着膝蓋,擡頭看那些蕭家皇室先祖的牌位,第一個瞧見的便是嘉城帝的。

她垂下頭,眼前浮現出多年前見到嘉城帝的畫面。

他像個親近的長輩,對她噓寒問暖,當時她身體虛弱,又惦念着父母的後事,自然未曾注意到,他瞧跪在她身後的青溪的眼神。

夜色涼得很,燈火如豆,燭光打在紅魚臉上,映襯出她氤氲的眼睛。

她盯着嘉城帝的牌位,無聲發問。

你怎麽把我的青溪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我不要你的兒子蕭既笙,我只要青溪,你把他還給我。

還給我。

香桃見她一直盯着嘉城帝的牌位,神色不對勁,心中頓時産生一個大膽的想法。

貴妃不會是打算對先帝的牌位做什麽吧。

恰巧此時紅魚微微起身,香桃一個激靈,連忙抱住她:“娘娘!”

紅魚胸口劇烈起伏,被她這一抱,終于微微回過神來,倒在她懷裏。

半夜,衆人都累了,開始打盹兒,香桃倚在紅魚肩上打瞌睡,忽然察覺到動靜,以為是那些宮人要尋紅魚麻煩,睜開眼,卻見那些人睡得正香,而紅魚正在左顧右盼,像在找什麽東西。

香桃壓低聲音,小聲道:“娘娘,您在找什麽?”

紅魚一把抓住她的手比劃着。

“娘娘要紙筆?”香桃猜道。

見紅魚點頭,香桃連忙搖醒一旁的宮人,“姐姐,娘娘要寫字 ,煩請拿紙筆來。”

那宮人徒然被搖醒,很是不滿,斜倪她一眼,“此乃皇室宗廟,豈能容你相幹什麽便幹什麽?”

紅魚聞言,手撐在地上,打算起身自己去找,那宮人一瞧,深怕她又弄什麽幺蛾子,連忙爬起來,“請娘娘稍等。”

等她回來時,手上卻只拿來一張泛黃的祭紙,“娘娘恕罪,如今宮門已經下鑰,各宮門都關了,筆沒有,紙也只有這個,娘娘湊合着用吧。”

香桃有些生氣,他們這擺明了就是在故意為難娘娘,正要理論,那張祭紙已然被紅魚接了過去。

她将它鋪在地上,拉過香桃的手,在她掌心寫下‘謝恩’兩個字。

香桃點頭,“是,明日三日之期便滿,娘娘要到陛下宮裏謝恩。”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①,即便是受罰,也要當成天大的恩典去磕頭拜謝。

紅魚聽罷,手指摸上那張祭紙。

香桃:“娘娘想寫什麽?如今這裏沒筆,等回去再——娘娘!”

她話未說完,便瞧見紅魚硬生生咬破右手食指。

香桃瞪大眼睛。

貴妃她竟以手作筆,以血作墨!她要做什麽?

紅魚像是全然不知疼痛一般,将字寫完,疊好收在袖中,笑了起來。

她方才才想起來,她根本不能說話,蕭既笙便只能瞧見一個啞巴在他跟前胡亂比劃,自然不能明白她在說什麽,又談何想起從前?

是她糊塗了,太想他記起來,竟連這樣的小事都給忽略掉。

等明日見着他,她把寫好的東西給他,他定然能記起來。

如此想着,竟連膝蓋也不覺得痛,只期盼着時間快快過去,天趕快亮起來。

眼睛盯着燈燭,數着時辰等它一點點變短,在它燃盡那一刻,終于有人過來,“娘娘,請吧。”

紅魚的腿已經沒了知覺,她是戴罪之身,不能坐軟轎,只能手扶着香桃艱難站起來,一點點往乾清宮走去,其間好幾次都險些摔倒。

一路上經過無數宮殿、夾道,宮人們瞧見她,跪下的同時免不了竊竊私語。

若是尋常宮妃,根本忍受不了這樣的屈辱,可紅魚卻像是沒瞧見一般,面不改色,只想着快些到。

終于到了乾清宮,卻被攔在外頭,宋淳一面上有些尴尬,對紅魚道:

“娘娘,陛下說您不必謝恩了,還是回去吧。”

紅魚倚在香桃身上,只是不動。

見她這樣固執,宋淳一終究是心軟,進去禀明蕭既笙:“陛下,貴妃娘娘一直在外頭站着,執意要給您謝恩,您看這……”

蕭既笙頭也不擡,“讓她站。”

那女人最是心機深沉,半點不會讓自己吃虧,如今不過是試探自己态度而已,等知道見不着他,自然會回去。

周芸書一直安靜待在一旁看書,聽見這話,打眼透過窗紙往外頭看,瞧見那個柔弱卻堅韌的身影,不禁垂下眼簾。

她并不知道紅魚又做了什麽惹蕭既笙不高興,但她知道若讓她這樣走了,才對自己不利。

蕭既笙把她叫到這裏來,卻只是處理朝務不吭聲,直到方才聽見外頭那個人來了,臉上才稍稍露出不一樣的神情。

周芸書心頭忽然生出一絲不安。

陛下和貴妃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定然發生了什麽事。

周芸書上前給蕭既笙端了一杯茶,“陛下,這麽冷的天,貴妃若凍壞了可怎麽好,還是讓她進來吧。”

蕭既笙垂眸,這才對宋淳一道:“叫她進來。”

好半晌,紅魚才艱難進殿,周芸書先上前行禮,“見過貴妃。”

紅魚點了下頭,收回視線。

蕭既笙不見她,原來是因為周芸書在裏頭。

她垂下眼,跪了下去,香桃在她身後替她開口,“臣妾特來向陛下謝恩。”

蕭既笙沒什麽反應,只是淡淡嗯了一聲,說:“知道了,回去吧。”

紅魚将那張祭紙拿了出來,香桃連忙道:“啓禀陛下,我們娘娘有東西要呈給陛下。”

蕭既笙手一頓,沒吭聲。

宋淳一将東西呈上去,蕭既笙随手接過打開,瞧見上頭明晃晃用血寫着兩個字:

“青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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