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險(極其虐)
蕭既笙隐在袖中的折扇被捏得‘吱吱’作響。
就在方才, 他端坐在馬車上,垂眼看到紅魚擡手間,露出的肌膚。
禦醫只說她手傷已然痊愈, 卻從未告知過他,她手上留下了這樣嚴重的疤痕, 尤其是兩只手的手心, 一塊塊傷疤蜿蜒可怖, 有一道甚至蔓延至小臂。
她一直拿袖子遮掩着,若不是伸手去拿那糖人,他不知何時才能知道。
那一刻, 他因她為了旁人不顧自己身體而生氣,可生氣過後, 心頭卻漸漸漫上一抹酸軟。
她傷得這樣厲害。
周芸書坐在他身旁,陪他說着話, 可他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聽着外頭紅魚不顧一切的腳步聲, 忽然改了主意。
她喜歡旁人又如何, 那已然是過去的事了,只要她往後一直在自己身邊,他可以全然不在乎。
于是等他反應過來,已然在周芸書的驚呼聲中下了馬車。
他一步步朝前頭走去,想着待會兒對自己的貴妃該說些什麽。
然後,他便聽到了那段關于她那‘情郎’的談話。
哦,原來她是因為她那情郎死了才進宮來, 她果真是将自己當做一顆往上爬的棋子。
雖然心中早有猜測,可與親耳聽到到底不同。
見她掀起車簾那副驚訝的神色, 蕭既笙嘴角浮現出一抹自嘲。
她的傷是為了旁人受的,他心疼個什麽?多此一舉。
他方才當真是魔怔了。
紅魚一雙眼睛與蕭既笙隔着車廂互相望着,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蕭既笙已然轉身離去,留給她一個背影。
不多時,宋淳一趕着馬車過去,幾名身着便服的錦衣衛出現,牽來一輛新的馬車,對尹素容和紅魚道:
“請兩位主子上車。”
她們被重新帶回了行宮,各自關押在居所,除了貼身伺候的,一律不準人靠近。
紅魚每日躺在屋內,無所事事,只能吹奏短蕭作為消遣。
蕭聲越過亭臺樓閣傳到蕭既笙的耳朵裏,只剩下聒噪。
他一身素白單衣,張弓拉箭,目光如炬,手一松,那箭便如流星一般劃過天際,猛地紮入靶子。
不遠處端茶的小火者戰戰兢兢,正打算過去,被這一箭唬得險些将端盤丢出去。
他擡眼瞧了下明晃晃的日頭,只覺得被熱氣燙得哪哪都疼。
大太陽底下,陛下竟也不嫌曬得慌,連午膳都沒用,站了将近兩個時辰。
聽箭矢‘唰唰’在空中飛過的響聲,小火者只覺得那箭不是射在靶子上,而是射在他身上。
小火者上前跪下,将托盤舉起,“陛下……”
蕭既笙再次張弓拉弦。
小火者舉托盤的手臂微微發顫,宋淳一從一旁過來,接過托盤,“陛下,請用茶。”
那支箭瞬間離弦,穿過原先那只箭矢,正中靶心。
“奴婢已經叫人去找貴妃娘娘,讓她不要再吹。”
蕭既笙沒有吭聲,将最後一支箭矢射完之後,方端起茶杯喝了,随即将弓扔給小火者。
“備水,沐浴。”
沐浴完出來,蕭既笙在外間葡萄架下乘涼,四周寂靜,再沒有那惱人的蕭聲,只有陣陣蟬鳴聲在耳邊回蕩。
他閉眼,恍惚睡着了。
忽然,似是想起了什麽,又猛然坐起來,竹榻‘吱呀’一響。
不對。
蕭既笙随意拿起一件外裳披在身上,眸色微沉。
他想起半年前他出疹子那些時日,在昏沉中聽到的那陣蕭聲。
她情郎的蕭,她為何特意吹給自己聽?
還有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凄婉哀怨纏綿悲傷,不像是在看他,倒像是在透過他在看向另外一個人。
他想起她遞給自己的那些字條上的字,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陛下?”侍立在一旁扇着冰鑒的小火者,見他臉色不妙,開口詢問,“陛下可要什麽東西?”
蕭既笙下榻,衣袍被風吹得‘飒飒’作響。
一炷香之後,他出現在行宮西南角的一座寝殿。
天青的帳子層層垂落在地,随着從窗口透進的風一起飄動,寝殿內靜極了,只能聽見靴子踏在青石磚上沉悶的腳步聲。
月光下看去,紅魚就躺在榻上,一身月白寝衣,微曲着腿,似乎是夢見了什麽難過的事,眉頭輕輕蹙起,一只手慢慢擡起來,在空中不斷亂動,手心裏的傷疤露出來。
似乎是沒夠到人,她額上漸漸生出細密的汗珠,臉色也越發蒼白。
蕭既笙的目光在她臉上掠過,将手遞了過去。
她的手指冰涼,觸碰到他的指尖的那一瞬,猛地握住,指甲陷進他皮肉裏。
他坐到榻上,她便将他的掌心貼到胸前,雖是在睡夢中,但她的神情卻是那樣高興,好似這一刻,她在睡夢中依戀的那個人,當真是自己。
他神色不禁放軟,然後,他便感受到她胸口那根硬邦邦的蕭身。
好似被人當衆狠狠甩了一鞭子,他的眸色迅速地冷了下去。
她這是懷戀她那早死的情郎,他卻一廂情願撲了過去。
蕭既笙将手從她懷中抽了出來。
回到自己的寝殿,他望着窗外的月亮,仿佛入定般,一動不動。
宋淳一在一旁禀報着這些時日周娘子和馬亮他們的新動向,“前幾日馬大人同北戎的人私下見面,周娘子也知曉。”
北戎經過幾年的戰亂,新汗登基,又開始蠢蠢欲動,幾月前,竟派了一夥人佯裝盜匪到一邊境小鎮燒殺搶掠。
接到急報,陛下自然震怒萬分,連夜換了那兒的駐防官員,正思量着要不要同北戎動手,馬亮等人卻上奏讓陛下忍耐,言明朝廷如今雖四海升平,但仍處于休養生息階段,為了百姓的安寧,還是不要出兵,和談為妙。
或許是多年前的那場仗,被北戎打怕了,朝廷上竟有一多半官員上書,同意這個觀點。
如今确實不是開戰的時機。
為了安撫朝臣,陛下表面上同意了這個馬亮的提議,私下裏卻讓人開始鑄造武器,訓練士兵。
然而陛下和他彼此都清楚,馬亮等人在朝堂上紮根已久,只要他們在一日,朝廷想要反擊北戎,甚至奪回失地的阻礙便多一重。
蕭既笙聽着宋淳一的禀報,淡淡‘嗯’了一聲。
“陛下,夜深了,您——”
“淳一。”蕭既笙忽然轉過身來,打斷他的話,“去幫朕查件事,人證、物證,只要見過那個人的,全部帶到朕跟前來。”
宋淳一問:“陛下想查誰?”
蕭既笙背過身去,淡淡道:“貴妃的情郎。”
–
紅魚這次被關的時間有些長,尹素容被放出來了,她還不能踏出殿門。
尹素容來瞧她,對着她便道:“要不咱們真跑吧。”
紅魚一口水差點噴出來,被嗆得直咳嗽,她看着尹素容,詫異她如何說出這樣的話來,畢竟宋淳一在這裏,她怎麽舍得離去?
再說以她們如今的身份,哪裏是想跑便能跑得了的,那日她們跑出去不久,官兵便已經封鎖各個道路,她們回去路上,就算不碰到皇帝他們,也會不消片刻被錦衣衛捉到。
見她這幅神情,尹素容又氣定神閑地喝口木樨茶:
“真後悔啊,當初不應該為了那個人進來的,如今想出也出不去了。”
她轉頭看向紅魚,“我在這裏還能偶爾見一見想見的人,你呢。”
紅魚将視線移到被關住的門上。
她也能偶爾見一見他,只是她想見的他,已經不是他了。
到了時辰,尹素容起身開門,一陣冷風襲來,紅魚擡眼望去,發覺外頭的槐樹葉子已經發黃枯萎,臨近傍晚,有些甚至落上了霜。
“深秋了,記得叫底下人給你添衣,別凍着。”
說完這句,尹素容便帶着守候在門外的雅蘭,擡腳離去。
又剩她一個人。
紅魚坐回椅子上,抱膝将腦袋枕在手臂上。
她往後要如何?
蕭既笙是定然會娶周芸書為後的,她難道要一輩子呆在這裏,看着他們兩人出雙入對、恩愛白頭?
不對,紅魚擡眼看着那道被重新關上的門。
或許她連看着他們出雙入對的資格都沒有,只能一個人被關到老死,或許是在這裏,或許是在栖霞宮。
紅魚拿起盤子上的一顆冬瓜糖放進嘴裏,想用它沖掉嘴裏的苦味兒,忽然,她眉頭一皺,擡手捂上右臉。
裏頭有顆牙已然壞掉,此刻又疼了起來。
“娘娘——!”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從外頭廊下傳來,很快,有人推開了門,紅魚擡眼一看,發現是香桃。
她飛奔到紅魚跟前,對着她行禮,“娘娘大喜,陛下解了娘娘的禁足,明日要帶娘娘去南苑秋獵,娘娘快準備準備吧。”
秋獵是蕭氏皇族的傳統,因皇子大多長于深宮婦人與內監之手,極易養成驕奢淫逸的性子,秋獵意在提醒後世子孫,增強體魄,不能一味貪圖享樂。
然而這樣的良苦用心,蕭氏子孫們卻大多沒有領悟到,只将打獵作為游樂,甚至到了後期,已然荒廢。
嘉城帝帶人過河,建立新朝後,因為年歲大,身子不好,秋獵也免了,直到當今皇帝即位,這項蕭家的傳統才被重新啓用。
蕭既笙同他的幾個做做樣子的先祖不同,手上功夫是實打實的,這幾年每回秋獵都要打滿幾車的獵物才成,除了最常見的鹿、兔子,野豬……這些獵物中還包括豹子、老虎等猛獸。
紅魚過去時,周芸書已然在帳子裏,她進去之時,她正在同蕭既笙說話,兩個人不知在說些什麽,等宋淳一開口提醒,蕭既笙才好似發覺她的身影。
他的目光望向她,無波無瀾。
紅魚跪下給他磕頭。
蕭既笙還沒動靜,周芸書先行禮開了口:“貴妃娘娘瞧着,比上回見面時瘦了許多。”
蕭既笙的視線在紅魚身上掃過,随即收回目光。
這樣的天,她卻穿得這樣單薄。
他想叫人給她換身厚重的騎裝,末了,終究沒有開口。
她從進帳便一直垂着腦袋,連看他一眼都沒有,大抵是不稀罕他的關心。
蕭既笙站起身來,大步流星走向帳外,飛身上馬:“走。”
“秋獵開始——!”
士兵騎着幾匹馬在前頭率先開路,驅趕隐沒在林子裏的獸群。
蕭既笙帶着宋淳一以及衆多親衛,開始勒馬張弓往前沖去,所過之處,馬蹄聲如陣陣悶雷,響徹雲霄。
周芸書騎在馬上,對着站在地上的紅魚道:“貴妃娘娘,還不上馬嗎?宮規規定,後妃亦要狩獵,便是獵些野雞兔子孝敬陛下,也是好的。”
“難不成,貴妃怕了?”
香桃在紅魚身後,一雙眼睛氣得快冒出火來。
這女人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心機深沉,在陛下跟前時,對貴妃那樣尊敬,陛下一走,便又是另一幅面孔。
瞧她坐在馬上神氣的摸樣,仿若她才是貴妃一般。
她想拉着紅魚離開,卻見她已然上馬。
周芸書見狀,燦然一笑,“娘娘好魄力,既然如此,咱們來比試一場,看看誰射的東西多。”
說完,她便輕喝一聲,甩起馬鞭走了。
紅魚接過弓箭,緊接着跟上。
一行人往一處叢林裏去,周芸書一箭射中一只野雞。
周芸書回頭,看向臉色發白的紅魚,“貴妃,您怎麽了?怎麽一只也沒射到?”
紅魚坐在馬上,手指冰涼,她垂眼瞧了下地面,險些握不住缰繩。
這麽些年,她還是不善于騎馬。
騎着飛瓊時,也只是慢慢地跑,哪裏像如今這般,整個人都要飛出去。
她擺了擺手,環顧四周,發現兩人不知不覺間進了叢林深處。
周芸書看着她,問:“貴妃累了?想回去?”
紅魚點頭。
周芸書微微一笑,“好啊。”
紅魚總覺得她這笑帶着一股莫名的意味,有些猶豫,回頭卻見四周無人,她又不認識路,自己根本回不去,只能跟着她。
這回兩人騎得都很慢,紅魚環顧四周,防着有野獸出沒。
周芸書忽然道:“貴妃娘娘,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紅魚回頭望向她。
周芸書:“我家也算是官宦人家,可從小父母沒了,叔叔嬸嬸又是黑心的,從不管我,所以我父母去世前,将我托付給父親的同窗照管。”
她看着紅魚,笑了笑,“就是我的公爹,王大人。”
說完這句話,她又像是陷入回憶之中,好半晌才接着道:
“他對我還算可以,至少沒有短了我的吃穿,雖然我在他家中過得跟個下人差不多,但還好沒有餓死,随着我越來越大,王大人瞧我的眼神便越來越不對勁,好像是十七歲還是十八歲,我也忘了,他把我關在柴房裏,整整三天。”
紅魚的手一頓,微微張口。
‘噗嗤’一聲,周芸書看着她,笑出聲來,随後一張臉又漸漸冷下去,“貴妃可不要這樣看着我,我會心軟的。”
什麽心軟?紅魚微微蹙眉,可周芸書卻沒有管她,而是騎着馬繼續道:“後來,他就把我嫁給了他那個只會吃喝嫖賭的兒子。”
“那個人瞧我不順眼,私下裏把我當狗使喚,我受不了了,就跑去跳河,正好碰見了太子殿下,是他把我救了上來。”
周芸書想到了兩人的甜蜜時光,臉頰上飛上一抹微紅。
“然後,我們兩個便好上了,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那時候別人都說他不堪大用,只知風花雪月,可我知道,他是個好人,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在我心裏,沒有比他更好的太子了。”
她扭頭,重新望向紅魚,聲音淡淡的,忽然調轉話頭,莫名其妙說了一句,“貴妃,其實,我真的好羨慕你,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那位陛下吧,是他害了你。”
紅魚正琢磨着她話裏的意思,周芸書已然拔下發間簪子,狠狠往她馬的屁股上戳上去。
馬兒揚蹄嘶鳴,紅魚下意識緊緊握住缰繩,等到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被馬帶着往叢林更深處跑去。
“貴妃,前頭危險,快快回來——”
身後,周芸書裝模作樣的叫喊聲漸漸遠去,紅魚渾身被樹枝不停抽打着,渾身刺拉拉的痛,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實在堅持不住,被一根巨大的樹枝攔腰從馬上掃了下來。
但她手仍緊緊拽着缰繩,被馬在地上拖着,想要再次上馬,渾身卻始終使不上力氣,她唯一一點力氣,全使在那根缰繩上。
她不能松開,一旦丢了馬,她便再不能出這林子。
漸漸的,她的指甲中有血滲出來,随着馬一個拐彎,缰繩斷裂,紅魚滾落在地。
濕漉漉的地上全是落葉,紅魚顧不得渾身的疼痛,下意識去摸兩條腿。
幸好腿沒有摔斷。
但渾身的撞傷仍叫她忍不住将嘴唇咬破皮。
那馬真會挑地方,專撿樹多的地方跑。
她費力倚靠在樹幹上,待稍微恢複一點力氣,她便使勁扯下一塊身上的布條,往冒血的地方纏。
這裏是獵場,她不見,自會有人找來,可最怕的是,在人找來之前,她先被野獸給吃了。
她擡手要摸弓箭,卻發覺弓和箭筒都不見了,大抵是方才那馬瘋跑的時候,被樹枝刮掉了。
紅魚扶着樹起身,為了防止被野獸聞着氣味,她不能一直待在一個地方。
四下寂靜無人,只有呼嘯而過的風聲和陣陣鳥鳴,其中大杜鵑不停叫着‘布谷——’‘布谷——’,越發顯得四周空曠寂寥。
紅魚最不喜歡這種鳥的叫聲,它總讓她想起從前同青溪在一起的日子,徒惹傷悲。
她擡手抹了下唇上的血,慢慢往來時的方向走去,然而除了一根箭矢外,她什麽都沒撿到。
等她發覺自己又一次來到同一顆樹下時,她終于意識到,自己迷了路,正在原地打轉。
她倚靠在樹幹上,心開始一點點往下沉。
然而最糟糕的還在後頭,不知過了多久,一滴冰涼忽然落在紅魚鼻尖,她擡頭,因為有樹枝的遮擋,先開始還未看清是什麽,等到越下越大,她才看清,原來那是雪。
大雪如鵝毛般落下來,不消片刻,大地和樹枝已經一片雪白。
“那是什麽?”
她看見多年前的自己問身旁的少年。
少年回答:“雪,魚姑娘,下雪了。”
青溪,下雪了。
紅魚擡手,接一片雪花在手心,那雪花很快化作一滴冰涼的雪水,消失不見了。
就像他一樣。
紅魚攏了攏身上的衣裳,打了個噴嚏。
她不能待在原地,否則若沒人找到她,當真可能會凍死,于是開始往反方向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紅魚筋疲力盡之際,忽然聽見身後發出細微的聲響。
她先是以為有人尋找了自己,心中一喜,然而下一刻,她一顆心便快速沉下去,頭皮開始發麻。
不對,若是人,自會出聲喊她,可身後這東西,卻始終不發一語,她側耳細聽,甚至能聽見一聲聲屬于野獸的微弱的低鳴。
她緊緊握住手中那支箭,轉過頭去。
是一頭帶着獠牙的野豬。
–
蕭既笙狩獵完畢,終于盡興而歸,一回去,便有宮人來報,說是周娘子不見了。
她的丫頭彩鹮跪在地上哭哭啼啼,險些要暈厥過去:
“娘子進了林子不多久,就跟我們跑散了,奴婢跟在後頭遠遠聽見娘子喊了一聲什麽,然後,然後就不見了。”
蕭既笙蹙眉,招來宋淳一:“派人去找。”
宋淳一:“是。”
他剛打完獵,正是疲累的時候,說完便進了帳子,等休息了半個時辰,宋淳一進帳子來報:“陛下……”
蕭既笙擡頭:“還未找到?”
宋淳一搖頭:“陛下,下雪了,您看……”
蕭既笙将手放在火爐邊烤着,眸色加深。
他和周芸書的那些過往就印在他腦子裏,可是出了她不見了這樣的大事,他心中卻尋不到一絲一毫的急迫,反而還有時間去琢磨,若是她當真出了事,接下來的事情該如何進行。
難不成他當真是這樣冷血薄情之人?
半晌,他捏了捏眉頭,站起身,還是決定親自去尋。
沒了她,接下來的事情便不大好辦。
宋淳一勸道:“陛下,加派人手便是,您萬金之軀,若是有什麽差錯,奴婢萬死難辭其咎。”
蕭既笙搖頭,上了馬。
底下的宮人連忙互望一眼,陛下到底是看中周娘子,大雪天裏,竟不惜親自去尋人,相比之下,另一位就顯得有些可憐了,同樣不見了,陛下竟連問一句都沒有。
蕭既笙坐在馬上,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張了張口,想問上一句,然而擡頭瞧見不遠處紅魚的帳子亮着,裏頭燃着燭火,封閉得嚴嚴實實,那句話便沒問出來。
她心中只有她那情郎,他關她那麽些時日,她怕是早記恨上他,方才見他時,一臉興致缺缺,想必沒出去,早早回了帳子。
蕭既笙收回視線,抿了抿唇,勒馬轉身揚鞭。
宋淳一見他帶着人遠去,心中焦急,但陛下性子執拗,他決定的事,旁人便是說破天,也沒法改變分毫,于是只好吩咐底下人道:
“多多準備熱水喝炭火,等陛下和周娘子回來時用。”
“是。”
正要轉身,卻見不遠處尹素容臉色不大好,直直往這裏走來。
宋淳一唇角微抿,垂下眼簾,正要躲開,卻聽她并不是為尋他而來,張口便道:
“宋公公,見着貴妃沒有?”
宋淳一來不及為她這聲‘宋公公’感到心酸,便眉心一跳:
“貴妃娘娘不是在自己的帳子麽?”
尹素容冷冷道:“若她在,我還來尋你做什麽。”
“宋公公。”她道:“貴妃丢了。”
–
此時的紅魚正與野豬做殊死搏鬥。
這裏是皇家獵場,因此便是野豬也比旁的地方吃得更肥壯些,紅魚被它撞得三魂六魄都丢了,險些口吐鮮血。
好不容易爬起來,想上樹,可這些樹都太粗,如今又下着大雪,滑的很,加上她手上沒有力氣,怎麽都爬不上去。
再次被野豬用豬牙挑飛幾次後,紅魚感覺自己骨頭又斷了幾根。
她迷迷糊糊想,她怎麽跟野豬這樣有緣分,在哪裏都能遇見這東西。
它會吃人麽?說不準那些人想找到自己,便只能在這野豬的肚子裏了。
雪越下越大,紅魚又冷又疼,已經快要沒了最後幾分力氣。
野豬猛地撞過來,一根豬牙紮進紅魚的左肩,頂出一個洞。
血不斷從那洞裏冒出來,更激起野豬的獸性,讓它明顯比方才激動。
紅魚疼得牙齒打顫。
再用一點點力氣,只要再用一點點力氣。
‘噗呲’一聲,紅魚手中的那只箭紮進野豬的脖頸。
野豬拼命嘶吼掙紮,那豬牙紮得傷口更深,紅魚使盡最後的力氣,猛地一推,終于将那野豬從身上推開。
那野豬掙紮片刻,終于沒了聲音。
紅魚捂着左肩的傷口,嘴唇打顫。
她失血過多,漸漸開始意識昏沉,只能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雪越下越大,好似要将她埋葬。
恍惚中,她看了青溪,她躲在他懷裏,那雪便‘撲簌簌’全落在他身上。
“冷不冷啊?”她問。
“不冷。”他從身後抱着她,将她整個人護在懷裏,确保她不會被冷風吹到。
他替她搓着手,将她整雙手都搓得紅彤彤的。
“等事情辦完,咱們就回雲陽,北邊的雪太大了,你身子弱,受不了。”
她就笑,“有你在,我哪裏都受得了。”
他也笑,頭發睫毛都被雪凍着了,還在笑着。
她伸手将他發間的雪掃去,“真希望這場雪快些過去。”
他道:“是啊,快些過去,這樣我的魚姑娘就不會冷了。”
青溪……
紅魚擡手往空中去,卻抓了空。
她望着天空,只見無數的雪花如巨石般向她滾來。
青溪,我好冷。
這場雪下得太長,太久,她快撐不住了。
冬天什麽時候會過去啊。
她像是一只漸漸沒有知覺的木偶,躺在那裏,任憑雪花落在她身上,給她蓋上天然的棺蓋。
就在她要徹底沒有意識之際,耳畔忽然響起一陣馬蹄聲,仔細聽,似乎有人在叫她。
紅魚睜開眼。
是他,是他來找她來了。
紅魚費力翻過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爬去。
她聽見有人在喚‘陛下’。
紅魚張了張嘴,剛要往前爬去,便聽見蕭既笙的聲音。
他在喊,周芸書。
紅魚頃刻間就不動了。
哦,原來他們不是來尋她的。
紅魚好似瞬間被抽走力氣,整個人趴倒在雪地裏。
她想活,即便他們壓根不是來尋她的,可是張開口,卻喊不出聲音。
她是個啞巴,發不出任何動靜。
雪仍沒有停下的跡象,她卻有些看不清了。
她趴在地上,聽見馬蹄聲越來越遠,終于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