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皇帝後悔莫及 - 第 55 章 失望(極其虐)

失望(極其虐)

蕭既笙覺得方才好似聽到了什麽響動, 然而仔細聽時,發現除了冷風呼嘯,還有雪壓樹枝的‘吱呀’聲, 什麽都沒有。

已經入夜,雪卻是越下越大, 月光灑在地上, 只是白茫茫一片。

馬已經受不住, 止不住地打顫。

蕭既笙視線在不遠處的幾棵樹下掠過,收回視線。

“啓禀陛下,前頭發現周娘子的蹤跡。”錦衣衛手舉火把, 高聲在前頭禀報。

蕭既笙調轉馬頭,帶着衆人飛奔而去, 馬蹄印在雪地上,像是一個個镂空的月牙, 被風裹挾着冷風一吹, 頃刻間消失無蹤。

他們是在一個山洞裏尋到周芸書的, 山洞外,她騎過來的那匹馬已然被野獸咬得四分五裂,血跡斑斑。

周芸書昏沉着躺在地上,來的人都是成年男子,衆人皆知她與皇帝的關系,因此一時間無人敢碰。

蕭既笙坐在馬上,吩咐道:“将她放上馬, 回去。”

衆人似乎對蕭既笙的吩咐有些意外,他們是外男, 同周娘子有身體接觸是萬萬不成的,可聽陛下的意思, 他對此竟然毫不在意?

衆人互相對望,誰都沒有上前去,最後還是一個瞧不過去的錦衣衛出來,将周芸書抗上馬。

他們需得立即回去,瞧如今這樣子,這場雪還有的下,待到大雪封山,他們便當真難再出去,只能成為那些野獸的盤中餐。

衆人舉着火把為蕭既笙照着路,忽然,有什麽東西似乎是被吓着,猛地竄出來,随即又飛快鑽進林子深處。

“陛下小心——!”“小心——!”

蕭既笙勒馬,雪落在他眉梢發間,一片冰涼。

“不過是一只鹿而已,接着趕路。”他道。

只是那鹿角上挂着的,好似是一片帶血的……布條?

夜太黑,他沒看清。

凜冽的寒風吹在臉上,如同刀子。

蕭既笙沒在意,回過神來,揚起馬鞭繼續趕路,将這一場雪留在身後。

等到回到營地,衆人已然被凍得渾身僵硬。

這一場雪來得又快又急,像是老天爺受了什麽委屈,急着發洩似的,晌午還是秋高氣爽,晚上已然是銀素漫天。

宮人們見他們回來,趕緊忙活着,又是遞湯婆子又是引他們去烤火休息。

等蕭既笙漸漸緩過勁兒來,才發覺周芸書被他們擡進了自己的帳子。

宮人們忙着給她換衣擦身,蕭既笙的手一頓,起身擡腳往屏風前的火爐邊坐下。

指尖的冰涼漸漸褪去,因為烤着火,渾身好似被螞蟻啃食着,熱氣正在一點點冒上來,蕭既笙聽着後頭衆人的忙活聲,垂下了眼睛。

他記憶中的心愛之人在受苦,可他卻一點沒有感覺。

燭光映照在他臉上,晦暗不明。

“陛下,可要沐浴?”有小火者上前來請示。

蕭既笙擺了擺手。

半晌,他起身走到帳子門口,擡手撩起厚重的暖簾,身旁的小火者連忙提醒:“陛下,外頭冷,仔細着風寒。”

身子剛着些暖意就吹冷風,最是容易凍着。

蕭既笙沒吭聲,掀起眼皮瞧着遠處那座帳子,只見它裏頭的燈已然熄滅,黑燈瞎火,什麽也瞧不見。

大抵是睡了。

蕭既笙放下暖簾,接過小火者手中的姜湯一飲而盡,“宋淳一呢。”他問。

小火者道:“啓禀聖上,宋公公出去尋人去了。”

尋人,尋誰?

剛要開口詢問,便被幾道聲音開口打斷,“見過陛下。”

是禦醫來給周芸書診脈來了。

蕭既笙揮手讓小火者退下,讓他們進來。

而他自己坐在火爐邊,注視着紅彤彤的炭火,想着接下來一系列要辦的事情,最後,竟又忍不住想到那個人身上去。

他蹙起了眉頭,對自己的分神有些生氣。

此時,外頭響起陣陣馬蹄聲,有人在說話,但因為帳子裏禦醫在商量周芸書的脈案,外頭的嘈雜聲便被蓋了過去。

未幾,一陣冷風襲來,暖簾被人從外頭掀開,是宋淳一帶着一身寒氣正在進來。

“……啓禀陛下——”

“你這是去了哪裏?”

蕭既笙蹙着眉頭看他,見他被凍得眼睫上落滿了雪,渾身止不住打顫,連話都說不利索,連忙讓底下人帶他去烤火換衣。

“有什麽事,等會兒再說。”

宋淳一滿心急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因他此時手腳極其僵硬,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被宮人拖走。

然而還未進到後頭自己帳子裏,宋淳一便掙脫宮人束縛,再次往禦帳跑,卻被門口的小火者攔住,“公公,陛下正在跟兩位大人談話 ,有什麽事兒您待會兒再說。”

宋淳一朝帳子裏看,瞧見裏頭果然有兩位朝臣在同蕭既笙說話,語氣頗為急迫,只得放下暖簾。

他這時雖還凍着,但相比方才依然好上許多,吩咐道:“去,去燒好一盆熱水,再送個暖爐到貴妃帳中去,快去!”

不一會兒小火者回來,道:“公公,底下人沒料到今日會下這樣大的雪,因此柴火和碳并沒那麽多……”

宋淳一:“用光了?”

“還剩一點,但還要緊着周娘子……”

“那便去砍。”

“您瞧這樣大的雪,能不能砍到不說,即便砍着了也不能用啊。”

宋淳一蹙眉,擡腳往紅魚的帳中去。

一進去,就見尹素容迎過來,“熱水呢,還有火爐子,你快些,她快撐不住了。”

宋淳一張了張口,低下頭去。

尹素容心下一涼,“沒有?”

宋淳一轉過頭去,“我再去看看。”說着轉身離去,踏進風雪之中。

尹素容顧不得渾身的冰冷,轉身往裏頭榻邊去,香桃和雅蘭正在不停給榻上的人搓着身子。

解開衣裳,看見紅魚滿身的青紫,香桃忍不住哭起來,“娘娘,您醒醒,別吓我。”

尹素容的心再是冰冷,此刻也不禁動容,眼圈泛起紅來。

她和宋淳一尋着紅魚時,她已然奄奄一息,半個身子埋在雪裏,要不是她身上的血吸引野獸前去覓食,他們怕是也很難發現她。

尹素容向榻上瞧去,只見紅魚發間滿是雪花,一張臉色煞白,左肩不斷有血冒出來,仿佛一個死人。

她猛地轉身出去。

什麽熱水、火爐都不要了,先叫個禦醫來是正經。

當得知禦醫全被叫到禦帳去給周芸書請脈時,尹素容直接在禦帳外大聲叫喊。

聞訊趕來的宋淳一被她這一舉動吓得眉心一跳,連忙過來拉她:

“太妃,有什麽事咱們想辦法,不可在此喧嘩,沖撞聖駕。”

尹素容卻不理他,掙紮着往禦帳去,大聲喊:

“陛下,就算您再不待見貴妃,也該賞她一個體面,您是她的丈夫,怎能如此無情!”

宋淳一見她越說越不像話,急得忍不住低聲喊她的閨名:“素容!”

兩人拉扯間,蕭既笙終于從帳子裏出來,他站在木階上,看向尹素容問:“太妃方才說什麽?”

尹素容看了宋淳一一眼,推開他,走到階下擡頭看着蕭既笙。

“我說,求陛下可憐可憐貴妃,賞她一個體面,從周娘子那裏指個禦醫給她。”

她哽咽了下,接着一字一句道:

“陛下,她快死了。”

蕭既笙站在榻前,望着紅魚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指尖微涼。

他此刻說不上什麽感受,只是這樣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地老天荒。

他想抱着她,告訴她別怕,可是他剛剛擡腳湊近,她便猛地蹙眉,接着使勁瑟縮起來。

“娘娘,您別動……”“別動啊娘娘,快來個人按住娘娘的手臂……”

蕭既笙的手僵住,過來好半晌,方才将邁出的腳收回來。

她連在昏迷之中都這樣排斥他。

片刻之後,他才聽見自己對禦醫道:“治活她。”随即轉身擡腳走了出去。

他站在帳子門口,透過簾子縫隙望着外頭的風雪,忽然腦袋一陣嗡鳴。

宋淳一扶住他,“陛下,您累着了。”

蕭既笙推開他,轉身透過屏風瞧裏頭的人。

她如今,竟能這樣影響自己的心神。

“等她醒了,告訴我一聲。”說罷,蕭既笙終于擡腳離開這座帳子。

然而紅魚這次傷得極重,一連在榻上躺了近一個月才醒。

彼時,聖駕早已回鸾,而她和尹素容卻特意被留在了行宮裏。

當紅魚睜開眼時,只察覺到渾身的疼痛,只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是被什麽人灌滿了水,沉得要命。

尹素容來看她,給她講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聽到她講蕭既笙将禦醫都留給周芸書險些害她喪命之時,紅魚只是眨了眨眼,沒什麽反應。

她歪頭往窗外瞧,想着天冷了,她在宮裏的那幾株杜鵑怕是沒人照料,也不知會不會被凍死。

過了些時日,尹素容便不大來了,聽聞是因為宋淳一被流放了,她心情不大好。

香桃說是因為那次為了救她,兩人在禦帳前争吵,被有心人看見,便引出兩人進宮前的種種來,有禦史上奏指責宋淳一禍亂後宮,朝廷內外流言四起,皇帝無法,只得将其流放。

倒是自己害了他們,紅魚心中着實過意不去,比劃着問流放他到哪裏。

香桃答:“雲陽。”

紅魚的手一頓,垂下眼簾。

雲陽,她有多久沒聽過這兩個字了?三年?五年?她也忘了。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想讓她把欠青溪的債全部還清,這次受傷,她左肩上留下個同青溪一模一樣的傷疤,瞧着比青溪身上的還大些。

夜深人靜之際,紅魚瞧着左肩上那塊疤痕,總是忍不住出神。

她覺得自己好似一張網,被無數的念頭拉扯着,不知該何去何從。

紅魚沒想過蕭既笙會來看自己。

這日她坐在榻上正吹着簫,便聽見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她停下動作,轉身去瞧,卻見蕭既笙一身黑衣錦袍,踏着夜色而來。

她按着規矩從榻上下來,跪着行禮,然而不知為何,她卻覺得他對自己的行為有些生氣。

他在氣什麽?是她下跪的姿勢不夠虔誠,所以不滿?

蕭既笙抿了抿唇,擡手叫她起來,“外頭涼,上榻吧。“

這話有歧義,紅魚不禁擡頭看了他一眼。

蕭既笙這時候才意識到她似是誤會了什麽,道:“朕不會動你。”

紅魚點點頭。

她忽然想起來,大多數時候兩人見面,好似都是為了辦那件事,單純坐在一起和氣說話的次數,微乎其微,也難怪她下意識便以為他此次來是為了和她一起去會周公。

紅魚上榻,鑽進被窩。

蕭既笙背着她坐在榻邊,長久地不吭聲,就在紅魚要睡着之際,她聽見他道:“你身上還疼麽?”

紅魚睜開眼,搖了搖頭。

其實,她疼的,可是她已經不想再跟他說,賣乖撒嬌,那是她對從前的青溪才會做的事,對着他并不管用。

“朕不知道你不見了。”他又道。

紅魚張了張口,看着頭頂的青色床帳,微微扯動了下嘴角。

是啊,他的一顆心只撲在他的周娘子身上,哪裏會顧得上旁人,更何況她只是個阻礙他們感情的讨厭鬼罷了。

她也不想将那日的事告訴他,她如今在他心裏什麽地位,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難不成還指望着他替自己出氣,懲治周芸書?

還是做夢比較快。

不知道他今日吃錯了什麽藥,她聽見他又接着開口,“貴妃,若你能忘記你那情郎,我們——”

他的這句話被她的蕭聲打斷。

蕭既笙轉過身來,瞧見紅魚已然坐了起來,手中在吹奏着那根短蕭。

蕭既笙隐在袖中的手漸漸握起,發出‘吱吱’的響聲。

她在告訴他,他永遠不會忘記她那早死的情郎。

當真是癡情。

他們兩個之間只有他認了真,好似跳梁小醜般半夜跑到這裏任她羞辱。

蕭既笙心中燃起一把火,想質問她既然她這樣喜歡她那情郎,當初又為何要來招惹自己?

若他給她她想要的後位、權勢,她會不會有一點點喜歡他?

可她是個啞巴,他什麽也問不出來,身為皇帝的驕傲和尊嚴也不允許他說出這樣的話來。

蕭既笙心頭的火漸漸熄滅,眸色黯了下去。

好半晌,蕭既笙才站起身來,“既然如此,貴妃好好養傷,放心,朕不會再來煩你。”

他的聲音帶着屬于帝王的冷漠,仿佛方才的那幾聲輕柔的詢問都是紅魚的錯覺罷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紅魚又吹走起那首曲子。

“月子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家飄散在他州。”①

她忍不住想,若是當初見面時,青溪吹奏的不是這首曲子,他們的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可惜,這世上從來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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