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出去,拉開門一看,煙鎖綠柳,珠簾輕晃,不遠處的高閣之上,人聲鼎沸,喧鬧非凡。
這裏是哪裏?我不是喝醉了麽?又怎麽會到這裏?難道被綁了?
我順着走廊一直走去,樓閣高下,軒窗掩映,身旁滿是穿梭的人兒,卻無一人理我,好似未看到我一般。直到走到前面的高閣跟前停下,我不禁疑惑,前面如此熱鬧,這邊又如此雅致,這到底是一座什麽樓?酒樓?客棧?妓館?
“鳳舞見過夫人。”一女子從我右側走出,沖我盈盈一拜。
我側身,此女年約二十幾許,生的一副好相貌,上挑的鳳眼中閃着流光,一看便知是個厲害角色,此時卻是收了鋒芒,在我面前斂眉。
“你就是鳳舞?”見她,我有些訝異。
早就聽樓子越說過,通州城的忘仙樓裏有位鳳舞姑娘,巾帼不讓須眉,一手打理忘仙樓,使得它紅遍了大江南北,今日瞧着,倒真是了不得。
而她既是鳳舞,想來我并未被綁架,此刻也是安全的。
“是,”她說着扶了我,邊走邊說道,“我先扶夫人去更衣,想必夫人定是有滿肚子的疑惑問我。”
我點頭。
“您同主子是昨日下午到的,不過夫人喝醉了,睡的沉一些,自是不曉得。主子方才出去辦事了,特地吩咐了鳳舞要照顧好夫人的,現下應該快回來了。”
不急不緩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她自稱姓名,想來定是樓子越的親信。聽她說到喝醉時,不禁慚愧,那晚在存菊閣見的一個小倌甚是可人,便多喝了幾杯,不想竟給喝醉了,給睡了這般久。
正說着,便到了方才我睡的房間,想到之前以為自己是遭歹人綁票了,有些慚愧,果真是話本看多了麽?
“夫人是在這邊用膳麽?”鳳舞笑着詢問。
“不了。”我搖頭,“還是去前面,那裏人多,熱鬧些。”昨天睡着,沒見傳說中的忘仙樓,今日也好一睹為快。
“好,鳳舞這就讓人去準備,”說着喚來兩個丫頭,吩咐下去,轉身又幫我理理衣裙,“夫人,這邊請。”
兩人一同往前廳走去,在看到忘仙樓的布置時,我好奇道:“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樓?我怎看不明白?”
聽她說完,我才明白,原來,這通州城的半條街,竟全讓望仙樓給占去了。且這望仙樓共有七層之高,這在民間,已然算是最高的樓,更不用說它的面積之大了。
而它的內部更是極具奧秘。它的裏面既有酒肆,又有妓館,也是客棧。
忘仙樓之所以這般紅火,靠三樣鎮樓之寶。桃花醉,莫百口,美人笑。
桃花醉乃忘仙樓獨家釀造,誰也不知配方,且每日只賣三碗。而這三碗酒,也全憑老板心情,老板想賣與誰吃,就賣與誰吃,哪怕是天子來了,若是老板不樂意,那就沒法子了!這,是規矩。
而莫百口,是樓中的說書先生。此人可有一張巧嘴。他管你是神是鬼,是妖是魔,亦或是天王老子,都給你說的活靈活現,好似親眼見過一般。通州城的百姓最愛聽他說書了,不僅有趣,還能長見識呢!
最後要說到這美人笑。忘仙樓的老板。傳言此人神秘莫測,美豔不可方物,釀得一手桃花醉。只是此人是男是女,就不得而知了,畢竟至今還無人見過其真容。不過但凡他帶過的妓子,無論男女,個個是人間絕色,飽讀詩書。另人刮目相看呢!
聽到這廂,我不禁捧腹大笑,世人對樓子越已傳到如此神乎境界,幸好大家不知道他的真實面目,否則恐怕都得失望了。
好不容易收了笑意,鳳舞眼尖道:“夫人,主子回來了。”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樓子越正從走廊那頭走來,遠遠地,耀眼灼目。
見到他,我突然想起了昨晚的那個夢,就再也笑不出來了。如若不是知道自己失憶了,怕是真的以為它只是個夢而已。這個夢是否在告訴我什麽,夢裏是否就是我遺忘的過去?如果真的是,那我之前就已經認識樓子越了,在山上的那一面,自然也不是我們的初次相見。
“想什麽呢?”
我回過神來,樓子越淺笑站在我面前,鳳舞也退下了。我擡眼望去,他深邃的眼眸裏,倒映着神情呆傻的我。
“妖孽……”我幹着嗓子開口喚他。
樓子越聞言,身子猛然緊繃,緊張的氣氛瞬間拉開。
他似是沒聽到,又似不敢置信,重新問了一句:“你、你喚我什麽?”
“妖孽,”我笑的燦爛,看向他。他的眼裏似湧起了驚濤駭浪,垂在一側的手緊緊握拳,指尖微微泛白。我詫異,他竟這般緊張麽?
哎呦,阿彌陀佛,俺真不是故意的,俺是有意的!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他的雙眼緊緊鎖住我,沙啞的嗓音依舊魅惑的緊。
“你我之前本就認識對不對?在天宮也不是你我的初次相見,對嗎?”
樓子越眼眸緊縮,沉默了半響,緩緩點頭。
我低頭一笑,果然。哎!你說關鍵時刻,我怎就這般聰明,想裝傻也裝不了。
如此說來,後面的那個夢境就也是真的了,不然那些話,那些感觸,會如此清晰。雲照軒,若我沒有記錯,他便是如今雲國的國君,而夢裏,那時候的他卻還是太子。
啧啧!我個混世魔王居然也有人喜歡,且個頂個都是人中之龍,怎能不反常?這就好比大夏天飄雪花,實屬天降異兆,太不符合事物發展規律了。
再說,我和他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和樓子越之間又是怎樣的關系?
我看着眼前此刻分外緊張的人,頗為感慨。一直都沒有想過,為何會和他定親,為何就心甘情願和他走,是因為他的容顏氣度麽?這些個問題,我從未去探究過,可如今,卻不得不逼我去想了。
我嘆了一口氣:“那啥,你我有着怎樣的過往,那些我都已不記得。如今,你我已有了婚約,而我記得的只有在天宮和路上的這些時日……”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他打斷我得話,有些急切,“從哪裏忘記,就從哪裏開始,這話你可記得?當時雖是說給伯仲聽的,可也是說給你的。”
我訝異半刻,咽了一口唾沫,他竟是這般想的麽?
可是,你不明白啊……
頓了稍許,我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他,悶悶的道:“妖孽,我們不找什麽‘天下’了,我也不要恢複記憶了,我們就這樣在這裏生活好不好?”
半響,從胸腔傳來他低低的笑聲,顯得分外愉悅,我知道,他定然是明白,我已經想通,不再糾結那些過往了。
他低笑着說道:“怎麽耍起無賴來了?‘天下’是你的最後一味藥,吃了它,前塵往事勢必是要記起來的。”
“可我不想記得。”我悶悶的說道。
聞言,他稍稍推開我,扶着我得雙肩問道:“你是不是還想起了什麽?”
我被他的神情晃得有些暈,他就這般在意?穩了心神,咬咬牙,吐出那三個誰也不願提起的名字:“雲照軒。”
聽到他的名字,樓子越的眼底有暗光劃過,快的以為我眼花了。他吸了一口氣,淡淡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有些跟不讓他的思路。
“你是不是想起來你還喜歡他,覺得我們的親事可以作廢?”
我有些疑惑,怎麽就扯到親事上面去了?
“你方才說的不想記起過去,可是因為他?你說的不想要‘天下‘可也是因為他?”一句連一句的質問響起,“是不是也覺的,你應該去和他再重修于好?”
我着急,根本就沒有這個意思啊。不想記起只是覺得現在有了你,沒有必要了。不知他怎麽理解的,就成了這個意思。
我嘆着氣,伸手去拉他的衣服:“你且別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既然你我已經成親,那就好好的過下去,不關其他人的事,你既不樂意我提到他,我不提便是,何苦發這麽大的脾氣?”
那時的我以為他那樣就是發脾氣,直到後來記起來他真正生氣時的樣子,我才發覺,今日的他,有着怎樣的溫柔,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沉默半響,就在我以為他已經要想明白了的時候,他沉沉開口:“陳九衣,若沒有婚事,你現在也不會喜歡我,也不會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正待我開口,他打斷了我:“你且告訴我,是不是?”
如果,沒有定親,我還會喜歡他麽?會麽?
他見我沉默不語,慘然一笑:“罷了,你不用說了,我已知曉。”說罷神情蕭索的放開我走了。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想喚住他,卻怎麽也開不了口,只留下他的聲音不斷在我耳邊回響。
如果,不是因為定親了,我還會喜歡他麽?
獨自思索了半天,也沒個甚麽頭緒,搖頭暗笑一聲,何時我也這般矯情了?
長出一口氣,罷了,先吃飯。拔腿向前廳走去,這時一個小厮慌忙跑來,嘴裏嚷嚷着大廳有人鬧事!
嗯?大廳出事了?也好,我也去湊熱鬧。誰知待我到了才知,這人,我原也是認得的,卻不想他會如此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