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不到頭的大堂內,桌椅板凳散亂一地,正中央一白衣書生正在撒酒瘋,哦!不!應該是灰衣,總之那衣服就是已經辯不出顏色了。看似柔弱的身體卻爆發出強大的沖力,讓一旁的人怎麽也近不了身。
我奇怪,按說這般狀況是決計不會發生在這裏的。我小心避開腳下摔破的碎片,用腳撥過來一看,居然是華家的陶瓷!啧,可惜了這麽好的瓷。
費力撥開重重圍觀之人,小心上前,只見那男子歪倒靠在傾斜的桌子上,手裏正拿着一壇酒,不停往嘴裏灌去。
這人是誰?好生面熟,似是在哪裏見過一般?
“從昨晚上就開始喝了,到現在還在喝,真是不要命了。”
“媳婦都沒了,要命幹啥,估計他這次是真沒戲了。”
“這安家老婆子真是沒人性,自家閨女都這般糟蹋,甭說別的了。”
聽着旁邊七嘴八舌的議論,聽的我雲裏霧裏,一愣一愣的。我拉過旁邊的一位小哥,問到:“小哥,這人是誰啊?怎就讓他一人在這裏喝酒,沒人管麽?”
那小哥看着也是同我一般愛湊熱鬧,聽我問他,當下噼裏啪啦講了起來:“這人原是城東安家的女婿,一個月前,安家的三女兒回家探親,又被自己的娘親給鎖在家裏,不讓出去了。這不,人家相公找來要帶回家,老婆子死活不肯,非得讓和離。他昨天還被趕出來了,諾,就在這借酒消愁呢!”
這是個怎麽情況?我怎麽聽着不甚明白。罷了,先去把那書生扶起來再說。
閃過地上的碎片,跳着過去,拍着那人的俊臉:“書生!醒醒!醒醒!”在叫了好幾次之後,那書生終于有了些意識。
“唔……”他喝了太多的酒,使得眼神有些渙散,找不準我的方向。
可憐的孩子,你這是喝了多少啊,把酒當水喝麽?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替他找找方向:“這邊,這邊。”
書生這才回過頭來,有些震仲:“九,九姑娘?”他呆呆的喚道,似是有些不确信。
“你認得我?”我奇怪道。
“前日文詩會上,有幸見過姑娘一面。姑娘風姿出衆,自然過目不忘。”沙啞的嗓音透着幹淨,誇獎的語調裏沒有一絲恭維,不由讓我産生了不少好感。
“你就是那個寫什麽論的書生,對否?”忽然想起來,可不就是那個不怕死的書生麽!怪不得看着這般眼熟,“對了,你叫什麽名字來着?”
“在下方許。”方許點頭作禮。
我看了一下周圍圍觀的人群,以及滿地的殘骸,想了想,對他道:“這樣,你先起來随我去後院,讓掌櫃的給你備些水梳洗一下,等收拾完咱們在聊,你看如何?”
聞言,方許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沉默不語。我想着,定是與他那個妻子有關,于是勸他道:“你先把人拾掇好,就算有什麽事,咱們慢慢商量,也好啊!”
方許略一思索,緩緩點頭:“多謝九姑娘!”
我連忙罷罷手,表示不用這麽多禮節。
正待往後走,從門外傳來一陣笑聲:“方兄弟,這下好了。”那人說着撥開人群,走了進來。
嬌好的面容,一身江湖兒女的利落打扮,上揚的嘴角顯示出此人,現下心情正好。來人正是燕三娘。
“阿九,醒了?”燕三娘挑眉問我。
我讪讪的笑了:“嗯,醒了。”怎麽連三娘都知道我醉酒的事兒了?嗚呼!
她仿佛看出我的疑惑,撇嘴道:“昨日鋪了那麽大的陣杖來接你們,你倒睡得舒坦,”說着沖我擠眉弄眼,“還是阿越親自抱着你,一直到房間裏呢,都舍不得叫你!我家阿越可寶貝你,如何?”
是樓子越抱我回的房間麽?我當真是睡得死死的,一點也不知情。看着三娘暧昧的眼神,忽然想到我們剛剛說蹭了,想到樓子越黯然的背影,不由得一股子失落湧上心頭。
我努力壓下心中的不适,沖三娘笑道:“這裏人太多,不好說話,三娘,我們快扶他去後面,讓他好生梳洗一番,等收拾妥當,你再慢慢道來。”
三娘爽快應允。旁邊立即有了小斯前來打掃大堂,邊上圍觀的人見我們走了,便也慢慢散了。
一盞茶過後,方許神清氣爽的從房間走出此刻,酒也醒的差不多了。
“三娘,卿卿如今可好。”方許急切的問燕三娘,連禮也顧不上,可見是真心着急。
三娘風情萬種的吹了一個口哨,滿是戲谑道:“小白臉一聽你相好的有消息了,這般急切?禮也不做了?”
方許聽三娘挖苦他,耳根微紅,誠懇道:“三娘并非迂腐之人,自是不會在乎這些虛禮。”
三娘聽了,嘴角微撇,開始說正事:“今晚有女娲娘娘的廟會,屆時我們可以幫你混入府內,然後再帶走安卿卿,動作要快,那老婆子賊的很,走的時候定是不會放松,若這次你将她帶不出來,下次可就再這麽好的沒機會了!”
方許重重點頭,後又略微遲疑望向燕三娘。燕三娘似是知道他要問什麽,故意将頭扭向外面,繼續吹她的口哨。方許無法子,只得咬咬嘴唇,酸澀的問道:“卿卿……她,可還好?”
燕三娘,嘴角微揚,偷偷一笑,好聲沒好氣的道:“她好着呢,人家好吃好喝的供着能不好?那可是她親閨女,會怠慢她?”燕三娘說着将方許上下一打量,涼涼道,“倒是你!我瞧着不怎麽好啊!”
方許聞言苦笑一聲,不再言語。
我在一旁不明所以,只是幹巴巴的看着,甚是着急,于是在我的窮追猛打之下,方許終于道出了原委。
安卿卿是通州城安地主的三女兒,一年之前,路過通州城的方許被安卿卿的繡球,意外砸中。安家經過打聽,覺着方家的家底不錯,便要了豐厚的聘禮,将這個女兒嫁給了方許。因嫁的遠,是以這個女兒自嫁人以來就未回過門,這次經不住自家母親的再三呼喚,夫妻二人只得回了通州。待回娘家安府以後,安老婆子卻是死活也不肯安卿卿再跟方許回去。這平常家的人,哪有不許女兒回公婆家去的?
原來,這安老婆子是個見錢眼開的守財奴,她是要将一個女兒嫁出去好幾次,好多收些聘禮,可到女兒陪嫁的時候,一錠銀子都舍不得掏,也不管你沒有陪嫁,是否會被娘家看低。就算看低也無妨,剛好一道給修了,再行另嫁,好在雲國風氣算開放,不甚介意女子再嫁。
于是安卿卿的兩個姐姐足足被嫁過了五次,如今到她了,還能放過?再加上這個女兒自小被稱作才女,如今正好可以多收點聘禮。正中安老婆子下懷!
安卿卿是個聰明的主,自是知曉自家母親打的什麽主意,因此自打成親以來,不管家裏怎麽叫,就是不肯回。這次安老婆子實在沒法,她不能眼看着到嘴的鴨子給飛了呀,于是派人捎話,說安老婆子頭風發作,病死了,趕緊讓安卿卿回去。
安老婆子的頭風已有十多年,安卿卿不疑有它,便和自家相公略一收拾,急匆匆的趕回了通州。誰知回了安府才知曉自己被騙了,不禁氣的渾身發抖,但為時已晚。
安老婆子将安卿卿關了起來,将方許趕出了府。走頭無路的他只得回了錦州,到了家學想越不順暢,再加上倍感思念嬌妻。略一思索便再次來到了通州,因路過嘉州時碰到了我們,便算是得了幫助,使他早日來到了通州。
可惜這次那老婆子依舊不肯放人,無奈之下的方許,只得到望仙樓買醉。
剛巧遇到了前來看熱鬧的我。
我嘆一口氣,真是沒想到世間竟還有這樣的母親,這不是賣女兒麽?
我疑惑的問方許:“那安卿卿的爹呢?就讓她母親一人獨大?”
方許苦澀道:“岳父已因病去世幾年了,如今安府是……是岳母在管家。”
他在“岳母”這裏停了一下,很顯然,這一聲岳母叫的他很是勉強。
我思索了片刻,算是明白了,這老婆子定時鐵定了心要将安卿卿改嫁。哎!這世間竟有這般得娘親,實在是……不敢想象的!
“那你們今晚是要去搶人麽?”我問她們道。
燕三娘爽快道:“必須搶人!”臉上不禁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很是喜感。
作者有話說:話說方許和安卿卿這個故事,原也是有些由頭的。這本是幾天前我家太後講給我的,真人真事,聽說那被嫁的女兒和她年齡相仿。只是感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遂将這個故事拿了出來,供大家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