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上樓,眼角便瞅見沏玉跟在樓子越的身後,向後院僻靜處去了。我這邊看的疑惑,不知他們跑那邊去幹甚?
無良見我滿是不解,上前一步,在我耳邊悄聲說道:“弄玉出現的太過突然,主子不大放心,恐其是心裏不正之人派來的奸細,便一早就遣了沏玉去查弄玉的底細,這會子怕是已然清楚她的目的了。”
無良見我不吭聲,略帶緊張地為樓子越辯解道,“因夫人的藥很是重要,是以公子分外謹慎小心了些。”
我在心裏微微嘆了口氣,他說的我豈非不明白。一早就聽說,這“檀香一線”是與天下寶藏放在一起的,如此他事事小心,很是應當。
想到此,我沖無良搖搖手,“無妨,我明白相公的意思。”
無良見我沒有多心,便退下了。
一時半會地,我不想回房,便趴在二樓的護欄上望着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不消多時,我突然覺得肚子有些餓了,我想起方才路過,瞅着東邊路口的烤鴨甚是不錯。便喚來墨竹,讓她将手頭的工作放一放,先給我去買些烤鴨來。
墨竹應聲,幹練的下樓去了。
剛下了樓梯口,我就看見沏玉從後面出來了,兩人正好碰了個照面。
墨竹火急火燎的竄了過去,抓着沏玉的胳膊就朝外走:“我說你個死妮子,跑哪去了啊?不曉得你家小姐是有多難伺候是不?你屁股一扭甩手走了,留我一人在這忙前忙後,腳都跑斷了,你是欺負我的走姿好看啊,是不?”
我耳朵不由自主地抽了一抽。如今這個時分,客棧內的人屈指可數,再加之墨竹說話嗓門本就比常人大上許多,她這一通子抱怨,一字不落的都鑽進了我的耳朵。
我瞅着她的背影,心裏暗暗打定主意,我非得扣她這個月的月銀不可,看她還敢不敢沒大沒小,以下犯上。哼!
沏玉被她拽着手腕,一路東倒西歪的走到了門口。在路過大堂時,順手牽走一旁桌子上的茶壺。我也跟着她們,悄悄移動到護欄的另一邊,這邊的地理位置距離大門更近些。
只見她們在門口停下,沏玉一臉“我是好心人”的樣子,将茶壺遞給墨竹,“給給給,辛苦了辛苦了,諾,快喝口茶水,潤潤嗓子。”
墨竹很是豪爽的接過茶壺,頭顱微仰,舉起茶壺朝嘴裏倒去。
我瞅着墨竹飒爽的英姿,不禁抹了一把汗,我太想對她說一句:孩子!你這喝水的姿勢,和手裏端的這茶壺,真他格老子的像!
不愧是無亘山的黑豬,霸氣側漏哇!
墨竹當真是渴了,只顧着喝水,沒發現在一旁隔着空氣和我遙遙相望,沖我擠眉弄眼的沏玉。
沏玉用眼神示意我:小姐,她真粗魯!
嗯嗯!就是的!我對着她點點頭。
沒形象!沏玉繼續示意我。
嗯嗯!沒形象!我又點了點頭。
和小姐一個樣子!
我欲點頭的脖子瞬間給抽筋了!“沏玉你大爺!”我不禁破口大罵。
一旁剛剛灌下一壺水的墨竹疑惑地問道,“小姐你這是抽風了?”
聽她這話,我一口氣梗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來,差點給噎死。他奶奶的我怎麽淨找了些這樣的丫環啊!
沏玉趁墨竹不注意,又丢給我一記得意的眼神,對墨竹說道,“你找我到底有何急事,趕緊說!”
墨竹用手扯着袖子,抹了一把嘴。瞧,果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如今連我擦嘴這動作都學了個一等一。
“這些銀子你拿去,小姐要吃西頭村口那家的烤鴨,你快些去買來,不然等下又得催了!”說着從懷裏掏出一些銀子塞到沏玉手裏,“要現烤的,挑嫩的,鴨太老就美味了。”
沏玉接過銀子,轉身就走:“好了,我知道。”
待走了幾步,又返回來,道;“等下我回來後,來我房間,我有事要與你說。”
有事?我挑眉。直覺告訴我,與弄玉有關。
果然,只聽她說道,“是關于弄玉的。”
我苦笑一聲,她們定是沒有注意過,弄玉的眼睛清澈透明,一看就是單純的小姑娘,哪裏會是奸細。
可我省得,若是不讓她們親自去查,她們一定不會放心。我心裏打定注意,日後要好好對弄玉。
待她将烤鴨買來,我便叫了弄玉一起。
“唔,這鴨不錯,外焦裏嫩,快嘗嘗。”我再撕下一只腿。如今沏玉這差事,是當的越發好了,單一只鴨子,都買的稱心如意,嗯,該賞!
吃了半天才發現,美味當前,對面這孩子竟無動于衷!“哎呀,吃啊。看着我作甚?我又不是那鴨子。莫非是不合你口味?”
“不是!不是!是、奴婢自己……”弄玉急得連忙搖手。
“那就吃啊!”
她拿着我塞給她的雞腿,哽咽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讓你吃你就吃,又不是什麽千年人參,”可憐的孩子啊,一看就是受壓迫的,我有些心疼,“什麽奴婢不奴婢的,我不愛聽。以後你就同她們一樣,自稱姓名就好”
沉默了半響,我正納悶,這時,空氣中響起弄玉的聲音。
“弄玉只吃過一次烤鴨,是在我及第那天。”她目光深遠,回憶起那段溫情。
“我家裏窮,爹爹身子又不好,卻一心想讓我讀書。教書賺的銀兩終是不夠的,日子真是越過越艱難。”
她兀自一笑。
那笑容裏,有心酸,有幸福,有懷念。
我恍然醒悟,她這是要給我講故事,講她以前的故事。
“那天爹爹教完書回來,懷裏揣了好大一只烤鴨。我竟不知道,這世上,原來還有那麽大的鴨。黃澄澄的肉皮,泛着晶亮晶亮的油光,還冒着熱氣呢。聞着可香哩!”
我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比劃着,明亮的眼睛裏,滿是開心。驀地,喉頭一陣緊縮。
這一對比,才知曉,我以前是有多麽荒淫。當下,便下了決心,日後,但凡有吃不完的烤鴨,絕再在扔給大毛了。好讓它也明白明白,我對它是真好!
“我很是開心。我居然也可以吃到這麽好的鴨,那麽香的肉。”
“那只鴨,我足足吃了三天呢!”
“可是爹爹卻一口也不吃,他說他不愛吃肉,”弄玉悵然一笑,“哪有人不愛吃肉的。我省的他是舍不得,想要留着讓我吃。”
“後來我才知曉,他是當了那塊玉佩,才買的烤鴨給我。”
“我知道那塊玉佩,”她給我用手比劃着,“翠白色的,上面刻着竹子,好看極了。他可寶貝他那玉佩,每天都要摸上一遍。”
“我曉得那是我娘留給他的。”靜靜的嗓音回蕩在房間裏,讓人辨不出情緒。
“我也有塊玉佩,不過只有一半。後來,我想用我的玉,将爹爹的玉贖回來。可是爹爹卻告訴我,不必贖了。娘留給他的在心裏。”
爾後,又輕快的說道:“至今我還記得那味道,那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的東西。”
聽她說罷,越發覺得嘴裏這肉索然無味了。我擡起手,拍拍她的背,想要安慰她。誰知平時看的那些語句,竟渾然給忘了。
心下一急,便張口就來了一句:“弄玉,日後小姐我讓人,頓頓給你做烤鴨。”
弄玉聽了,“噗嗤”一笑:“好小姐,我明白你疼弄玉,可再喜歡它,也不是這個吃法啊。”
不禁汗顏:“呃,倒是我思慮不周。”
“對了小姐,我給你看這玉。”說着便從衣襟中翻出半塊玉佩來。那玉被她用紅繩穿着,系在脖子上。映着她白嫩的肌膚,很是醒目。
只見那玉白裏泛紅,上面刻着繁複的花紋,像是什麽符號,異常詭異。
我伸手摸了摸,心下更是好奇,這玉觸手生溫,單憑此可知其名貴。況且上面雕刻的花紋,也從未見過,她一個秀才之女,怎會有如此名玉?不禁問了出來:“這可是上好的玉佩,千金難求。怎麽……”
“爹爹說,這玉是娘親的祖母傳下來的。”她笑着解釋道。
是了,既是祖傳,那也不稀奇。有些家族,是有特殊的印記符號,他們将這些符號統稱為:信仰!
“我這裏有一半,另一半在娘身上,走的時候帶走了。”
我躊躇了許久,方問:“你,可還想她?”
弄玉聽我這般問她,眸光裏一片茫然,複又清明。
“小時候,不懂事。看別的娃娃既有爹又有娘,很是羨慕。為何別人可以穿那麽多的新衣裳,吃那麽多好吃的,不開心了,還有娘親哄,而我卻什麽也沒有。”
“如此鬧了幾次,爹也不回答我,只管哄我,讓我不要哭,久了,也就罷了。我本就未見過她,不過時常聽爹提起,略微知曉。可到底,她于我而言,不過是陌生人罷了。是以,倒談不上想念。”
我心裏一陣唏噓,不想她小小年紀,竟能想的如此透徹,當真叫人刮目相看。
“能将小姐生的如此好,那小姐的父母,定是很好的人罷。”弄玉含笑将話題轉向我。
“我?”我坦然一笑。“他們都已經過世了。”
果然,她一臉懊惱道:“是我不好,惹小姐傷心了。”
“無妨。”我打斷她的自責。“這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我本生在官宦之家,在我六歲的時候,家中突生變故,爹娘便雙雙離世。機緣巧合下,是師父撿了我,帶我回了無亘山”
“無亘山?呀”弄玉疑惑後驚訝的出聲。“就是傳說中,五魂山中的無亘山?”
“唔,怎麽?這麽驚訝?”我好笑的看着她。
“天啊,我竟被五魂山的人救了。”她喃喃道。
我卻不知,那幾個小山丘,居然會有這麽大的影響力。她若是再知道她口中的少爺,就是無雙城少主,那還不震驚的不睡了?
“世人皆傳裏面的人,兇神惡煞,冷漠無情,其實不然。他們擁有這世間,最真誠、最難得的感情。雖然我喚他們師父,師娘,可事實上,他們就是我的父母。”
“如此……小姐就是傳說中的九姑娘了?”弄玉不可置信道。
“唔,算是吧。”我點頭肯定了她的猜測。
“天吶!我這是在做夢麽?對了,一定是做夢!”
啧啧,看來小丫頭被吓得不輕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