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這裏悲天憫人,賈家人已開始算計她了:“大姑娘,剛剛乘馬車離開你們家的人是誰?”
“二舅母所說的是我的繼母,昨日劉家舅舅進京,今天母親帶着弟弟再去幫着料理料理。”
“大姑娘糊塗!想那劉氏本是你父親的妾室,如何能扶正稱為母親?那個小崽子也不過是個妾生的,如何能稱為你的弟弟?”
“二舅母這話說的,繼母是皇上剛剛禦封的‘伯爵夫人’,況繼母出自劉家,壞事前也是書香門第,且如今皇上亦已赦免了原先的罪名,當然就是林家的女主人,是我的繼母了。”
“林妹妹這話不對,她既是你的繼母,那麽作為你父親原配的岳家,怎麽不知道可見她們沒有将姑母放在心上,等将來他們真正當家了,還不知如何對付妹妹呢。老太太、太太是妹妹的嫡親外祖母、舅母,是妹妹的血脈親人,總是要維護妹妹的,妹妹不如帶着姑父留下來的家産,回到榮府,看這個婦人能怎麽辦?”
王夫人、薛寶釵的一席話,成功地打破了黛玉的悲天憫人的狀态,她冷冷地看着賈府一衆人,對外面喊道:“來人,去将王三喊來。”
一時王三被喊來了,黛玉命他在簾外回話:“王三,你将那天去榮府為太太送拜帖的事,詳詳細細地講給舅太太聽聽。”
“是,姑娘,舅太太,那天我們太太剛回府,就命小的給舅老爺府上送拜帖,小的拿着拜帖到了舅老爺府上,遞給舅老爺府裏的管家,不想,我們太太救的那兩個姑娘正在門口,她們從那管家手裏拿走拜帖,說她們正要去親家老太太那裏,正好帶過去。小人以為這拜帖會送到親家老太太手中,因此小人在貴府門前一直等到天黑,第二天,小的又去貴府打探,貴府一直沒有回帖。”
“好了,你下去吧。”
“是,姑娘。”
“二舅母,你看——。”
“既然大姑娘這麽說,我到要回府好好查查,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舅母說的是,如不是舅母今天來說,我們太太還以為府上瞧不起她呢,不認可她這皇上親封的‘伯爵夫人’呢。”
“林妹妹多慮了,這一定是小人在離間我們兩家的關系,既是誤會消除了,妹妹哪天去我們府上坐坐?”
“寶二嫂子盛情,妹妹怎敢輕辭,等我們太太回來,我們商量了,再給老太太、太太答複。”
“林丫頭,今天你舅母和你寶二嫂子對你說的話,都是為你好,你一個女孩子帶了那麽一大筆財産在外,我們總是擔心你,怕你吃虧上當,說到底,我們才是骨肉親人。”
“老太太這話說得很是,俗話說得好,吃一虧,長一智,我吃了無數的虧,怎麽着也得長點心眼,知道了所謂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黛玉話音一落,賈母臉色就沉了下來,她知道這個外孫女已和她真正離了心,也明白她們此行的目的,可恨老二家的還想着如何騙她呢。
黛玉分明看見賈母的臉色,不過她可不會放在心上。想想賈母雖說疼愛自己,可一次又一次的算計,更兼被算計得差一點就丢掉名聲、性命,早就将這些感情消磨得幹幹淨淨,剛剛湧起的悲天憫人的情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薛寶釵也看到了賈母沉下的臉色,不過她可不打算偃旗息鼓:“林妹妹既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應該有防人之心,你那個繼母如今娘家人又來了,而你只是一個人,怎能叫人不擔心呢?”
在一旁的陳嬷嬷聽不下去了:“這位奶奶盡可放心,我們奉太後娘娘的懿旨,定能護得林姑娘周全!且據我們這麽些日子的觀察,這林太太卻是宅心仁厚之人,與我們姑娘相處得很是融洽,林小少爺也是個知禮懂事的好孩子,與我們姑娘很是友愛。至于劉家舅爺,他們很是自愛,我們姑娘贈送的東西,他們那麽艱難,卻也只肯收一些廉價的日用品。”
她們這裏說着,邊上的丫鬟拿着熱水瓶走上前為大家續茶。
邢夫人原對賈母、王夫人算計黛玉的事并不知情,又搞不清楚這你來我往的機鋒,正感到無聊,見這丫鬟手裏的熱水瓶是以前沒見過的,不由得稀奇起來,她拿過丫鬟手中的熱水瓶細細看了:“這愛物到也稀奇,外面是細竹蔑編的,編的到也精致,裏面亮晶晶的,像玻璃鏡一樣,這東西放在那裏好長時間了,外面摸着一點也不熱,怎麽倒出的水還是滾熱的?”
“舅太太不知,這正是玻璃坊的新品熱水瓶。”
“熱水瓶!林妹妹,這是玻璃坊的熱水瓶?”
“你這個破落戶,虧得出身大家,什麽好東西沒見過?不過是一個竹蔑編的精致點的瓶子,有什麽稀奇的。”
王熙鳳早拿過熱水瓶,打開瓶蓋,一股熱氣沖了出來,心說:果然名不虛傳,這保溫的性能還真是好。
“老太太不知道,自前門大街開了一家玻璃坊後,他們家就總是推出各色新品,有的是現貨,有卻是期貨,付了定金,要等好長時間才能拿到東西。”
“這熱水瓶就是玻璃坊的期貨?”
“可不是嗎。這是剛剛推出的,二百兩銀子一只呢,說是今年的和明年上半年的都定出去了,要買的話,先交五十兩定金,等有了,按先後順序,送貨上門。”
“我們是國公府,宮裏還有娘娘,也要等這麽長時間?”
“人家說了,今年做的,都要進上,明年上半年的是宗室王府。”
“不會吧,你看林妹妹這裏就有好幾個,鳳姐姐在說笑呢。”
大家把目光齊投向林黛玉,林黛玉微微一笑道:
“琏二嫂子說的是真的。不過這事還得從十年前說起:十年前,先父救了個西洋人名叫喬恩,是他們那裏的貴族。他回國後曾先後多次托人帶了許多西洋物品送與先父,這次他又到中原來,因先父已過世,他通過官府找到了我,送了我幾個西洋作坊,玻璃坊便是其中一個,因有官府參與其中,且他們也出了人、地方和錢,所以,這些作坊我只占其中的一些股份,大頭是官府和皇家的。像玻璃坊,官府占四份,太上皇、太後、皇上各占一份,我占一份,繼母和弟弟占兩份。”
賈家衆人聽得此話,倒吸一口涼氣:再想不到,這傳言的日進鬥金的玻璃坊竟是林家的!賈母、王夫人那個悔啊:如果給寶玉定下林丫頭,這金娃娃不就是自家的嗎?也許沒有林丫頭,那皇後之位就會空虛,自家娘娘也許已經是皇後了!她們甚至想着,從未聽襲人她們提過寶玉有那個冤孽病症,那玉也失得離奇。也許是那玉預感到我們要給寶玉娶寶釵,寶釵的金鎖是專門克它的,它因此吓得跑掉了,也帶走了寶玉的命根子!婆媳兩越想越像,看向寶釵的目光也漸漸地不善起來。
寶釵感到賈母、王夫人的目光,頓時渾身不自在起來,她也有恨:如果不是賈家依權仗勢,以薛蟠為要挾,她如何會嫁給一個閹人、廢物?憑她和黛玉的關系,憑自己的智慧、美貌,自己有着多麽光明的前程,如今卻全給毀了。
王熙鳳可不管這些,畢竟她的財産在這次的清理中,可沒有什麽損失,至于公中的財産和賈母的私房,最後能到她手上的可不會有多少,看看如今寶釵的樣子,那可不是吃素的,收買拉攏下人,排除異己,迎合賈母、王夫人,明的暗的,可是全都使出來了,這個家,由寶釵牽頭,宮中元春使力,自家危矣,還不如現在和黛玉交好,将來分家時,說不得還能壓二房一頭。想到這裏,她拉住黛玉:
“好妹妹,你琏二哥哥找人,好不容易才訂到明年年底的貨,你今天給我一個瓶子,我帶回去,羞羞你那個沒臉的哥哥。”
黛玉聽了,笑了起來:“二嫂子慣會取笑人,這樣,雪雁,去取三只熱水瓶來。”
雪雁答應了,一會兒,果取了三個瓶來,黛玉接了過來,用所有人都聽到的聲音說:“琏二嫂子,這三個熱水瓶,老太太一個、大舅母一個、你自己一個。”
賈母、王夫人、薛寶釵聽得林黛玉如此送禮,頓時愣住了,王熙鳳也好生尴尬,邢夫人卻大喜:“哎呀,外甥女太客氣了,這麽好的東西偏了我們,謝謝啦。”
“大舅母不要客氣,只是少了一點,還望大舅母不要嫌棄!”
薛寶釵反應過來:“是啊,我們知道這東西精貴稀少,所以我們替老太太謝謝妹妹了。”
“寶二嫂子多禮了,這熱水瓶我還有幾只,孝敬老太太、大舅母是應該的,琏二嫂子是沾大舅母的光。”黛玉心說:我送東西給誰,與你無關!我就是要打你們二房的臉,看你還能如何?我的東西,我做主!
薛寶釵不由得面紅耳赤,讪讪地不知如何作答,王夫人大怒:“林姑娘這是什麽意思?”
黛玉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儀态萬方地笑道:“賈二太太不是看見了嗎?我就是孝敬外祖母和大舅母而己。”本姑娘就是不想孝敬你!你不配!
王夫人氣得渾身發抖,薛寶釵一看,趕緊上前拉住她,怕她做出過激的舉動。陳嬷嬷也上前一步,擋在黛玉前面,防止王夫人動手。賈母也站了起來,她看向陳嬷嬷,她知道這個太後身邊的嬷嬷極不好惹,老二家的如果有什麽不當行為,絕對是給她自己招禍,給府裏招災!她果斷地拉住王夫人:“老二家的,我們也來了不少時間了,該向主人告辭了。林丫頭,你自己多保重吧,老婆子告辭了。”
賈母帶着衆人就要離開林府,黛玉卻上前一步:“琏二嫂子,暫且留步,雪雁找幾個人去東廂房,将昨天整理出來的幾樣物品擡出來。”
雪雁答應了,一會兒,幾個婆子或擡,或捧着一株近三尺高的珊瑚樹、一對羊脂白玉瓶、一對荷葉大的翡翠盤、一架鑲金嵌玉的紫檀木雕的炕屏。
別人看了,心說,這不是昨天從二太太私庫裏抄出來的嗎?林姑娘把它拿出來是什麽意思?賈母、王夫人看到這些,眼角不由得一跳,只覺得不好,果然,只聽見黛玉笑着對王熙鳳說:
“琏二嫂子,我母親的陪房告訴我,這幾樣東西是先大舅太太的嫁妝,妹妹自幼失母,知道沒有母親的苦處,這東西既是先大舅母的,我想着還是送還給琏二哥哥,好歹做個念想。”
王熙鳳愣住了,邢夫人看着王夫人氣急敗壞的臉,覺得十分的舒爽,她笑容滿面地命人接過物品:“謝謝林姑娘了,外甥女真是個好姑娘,可憐我們家琏兒,娘沒了,自己母親的東西都保不住,多虧得他妹妹。難怪外甥女能當皇後,這人好,福氣才大,可不是有什麽神神叨叨的東西可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