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入宮
“桃葉…”
宋折香是被外頭喜鵲叽叽喳喳的叫聲給鬧醒的,若是平日她還會同身邊人說一聲好兆頭,如今卻只覺得吵的腦殼疼。
“姑娘。”青枝聽見裏頭聲音,掀開簾子進來,倒了溫水遞給她:“桃葉給姑娘準備早膳去了。”
宋折香接過,潤了潤喉嚨。擡頭看她,就算已經适應了大半個月,她看着眼前青澀,年輕了十歲的青枝還是會晃了神。
十年了,沒成想還能聽見青枝喚她“姑娘”。
這十年啊,青枝喚她,從小主,到主子,最後變成娘娘。看着她日漸拘謹,不茍言笑,只因為她是宋貴妃身邊的大宮女,阖宮上下皆稱她一聲姑姑。
前世她因病錯過了選秀,卻又在花會上,遇見了中了藥的周煦。
這世道總是對女子不公的,更何況那男子是當今陛下。
“無媒茍合”四個字印在了她身上,縱使她是有功勳的宋家女,也免不得遭人嘲諷。便是進了宮,也堪堪封了個五品的才人。她怨他,怨她的名節被污;恨他,恨他父親容不下她父兄。
許是周煦有愧,便愈發寵着她,還因她破了規矩,連晉兩級,冊為小儀,賜封號為“嬌”。還提了她為一宮主位,除卻剛入宮那段時間,她從未受過委屈。
而她,憑着陛下的寵愛,短短三年,一路升至了貴妃。更是恃寵而驕,用度奢靡,被言官記下了無數筆。
她眼睜睜的看着周煦,由百官稱贊的好皇帝,成了昏庸無度,寵愛妖妃的昏君;看着他日漸失意卻無動于衷。
可在宋折香篤定,周煦于她只是宿敵,只是利用之時。卻知曉了周煦因想封她為後,與朝臣交涉,甚至放了兵權,導致武将逼宮,正統衰敗。宋折香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喜歡他的,只是太遲了。
清水繞過舌尖,再浸染喉嚨,那尖利的如刀刺般的痛感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宋折香垂下眼睑,把茶盞遞給了青枝。
青枝接過茶盞,擱在雕了暗紋的小案上。打來溫水伺候她盥洗。宋折香今日不用出門,便只用了玉簪将頭發挽起,鬓邊幾縷青絲調皮的垂下。
方用完早膳,便聽人說,祖母喚她過去。她草草梳完妝,便到了上房。
宋老夫人一見宋折香,滿是皺紋的臉上就染上了笑意,走上前去牽着她手,讓她坐在自己身旁:“如今馬上就要入宮了,嬌嬌可會怕了?”
宋折香在她面前一貫嘴甜,朝她撒嬌道:“嬌嬌只是不想離了祖母,離了宋家。”
她上輩子在後掖活了十年,順風順水了一輩子,除去前朝後宮皆稱她為妲己褒姒之流,吃穿用度後宮裏第一個緊着她,這日子要多舒坦就有多舒坦。
想到這,宋折香神色黯了下去,她被陛下寵了半輩子,沒成想,最後能為他做的,竟只有陪他上路。她攥緊了袖子,嘴裏泛着苦。
宋老夫人見她神色不對,也沒做多想,只覺着她這是還未入宮便念了家。
縱使是宋家人有心仔細準備,入宮的時間也穩穩當當定在了春末之季,和宋折香印象中的絲毫不差。
只是這一世不同了,上一世她因病錯過了選秀,又與陛下無媒茍合,便是入了宮也只是低階嫔妃,這一回卻被封了婕妤。雖不是高位,卻也容不了人欺負。
宋折香咬着唇想,這一世,她也想放縱的愛他一回,而不是像前世一般,懷着滿腔的敵意,将他傷的他遍體鱗傷。
前世她嬌蠻,任性,恃寵而驕,甚至當衆下他的面子。那時她只覺得好笑,堂堂的一國之君,竟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若她只是普通嫔妃,大抵會歡天喜地的。可她是宋家人。七歲那年,祖母不信父親兄長死在了沙場,不顧世俗之禮,開棺驗查。身上無一新傷,分明是被人毒死的。而擡棺驗屍的,皆是先帝身旁的親信。
宋折香那時聽信了身邊人的話,篤定了父兄死于先帝之手,便想,這大概就是因果報應吧,報他父親弑她父兄之孽。
而今世,她依舊會尋出那個叫父兄枉死,宋家敗落的人。前世查了十年,依舊一無所獲。可若今世,她先替小叔洗清冤屈,可會有轉機?
宋折香不敢多想,卻也不願叫自己父兄小叔平白受冤。
宋折香帶着兩個侍女和幾個裝滿了金銀的大包袱,乘着軟轎進了這紅牆之內時,無端的愣了神。
這一世,和印象裏的不同了,路上宮人都是低着頭,表情莊重而謹慎的,沒有前世的鄙夷和不屑。
她也成了從三品的主子,四品以上的主子都有軟轎。她也不會像前世這般,第一天入宮便摔倒在地,鬧了個大笑話。
只是,今世周煦可還會想過去那般,十年如一日的寵她嗎?
桃葉掀開簾子扶她出去時便見宋折香精致的面容上帶着愁。這是在宮中,若是叫別人見着了,怕是閑話會不少。壓低了聲音喚了她“主子,到了館娃宮了。”
桃葉的音兒把宋折香的魂給喚回來了,她扶着頭上高聳的發髻,把另一只手搭在桃葉身上,走出了轎子。
她瞥了四周紅磚瓦,從前只覺着被這四方拘着,不得自在,如今再世踏足這裏,卻十足的貪念陛下給她的無度的寵愛。
她看了上邊赤紅的門匾,踏進了館娃宮,随着嬷嬷來到了偏殿。
館娃宮是先帝貴妃戚氏的宮殿,戚氏好奢。在館娃宮內開了一處池子,引來溫泉水。溫泉養人,也叫宮內四季長春,桃花月季之類的花兒開的極好。宮殿右側有一長廊,葡萄藤蔓纏在上邊,閑時獨坐賞花,摘下葡萄擦幹淨往嘴裏扔,也別有風趣。
到了偏殿,宋折香瞥了眼屋內,地上鋪的都是大理石,若是摔着怕是會疼很久,這般想着更是叫她膝蓋隐隐作痛。
她不好說些什麽,轉過身來囑咐青枝,叫她塞了個滿滿的荷包給嬷嬷,恭恭敬敬送她出去。
宋折香這回帶的兩個侍女,皆是幼時就跟着她的。名字取自“認桃無綠葉,辨杏有青枝。”她對詩詞不甚精通,卻對這兩句尤為喜愛。只是前世,她因為位份低,只帶了圓滑一些的青枝入宮。
青枝送完嬷嬷回來,便同桃葉喚來了宮人一起收拾下裏屋。将幾個尖角用軟布包起來,免得傷了人。
宋折香撐着腦袋在一旁想,如何才能見到周煦。前世周煦雷打不動的每日都來她宮裏陪她。如今重生已經一月有餘,還未見他一面。
周煦有夜裏散步的習慣,便經常拉着她一同去宮道或是禦花園裏走。宋折香定了主意,想等着晚膳後去瞧瞧周煦可會同前世一般。只是她心裏同貍奴撓了似的,盼着立馬便日落西山。
宋折香在殿中抓耳撓腮了許久,終于等到了夜裏。因着心裏藏了事,只草草的用了幾口膳。只是她未曾注意到,這滿桌的菜肴都是她前世最愛吃的。
若是能見着周煦,那便是這一世的第一回,宋折香想在他跟前留下個好印象。便仔細打扮了一番,只帶了青枝一人往禦花園去。
軟頭紗履踏着大理石階,到了花廊,瞧見花枝從祥雲狀的空曠裏伸了進來,洩了滿園春色。
宋折香東張西望的,呆了許久都未見陛下來,倒是遠遠瞧見了幾個前世不甚眼熟的低位妃子。
宋折香嘆了口氣,心想今日怕是不能見着他了,有些郁郁寡歡的往宮道上走。
不知走了多久,膝蓋有些細細的疼了,她剛想往青枝身上靠,便發覺身邊的人猛地一哆嗦,朝前邊跪下,還不着痕跡的扯了扯宋折香的裙擺。
宋折香心裏“咯噔”一聲,擡了頭。目光觸及的,便是面帶威嚴的周煦。
宋折香躲在袖子裏的雙手發顫,吐了口濁氣,縱使在此之前她幻想過無數次的場景,如今真臨近了他,倒有些近鄉情更怯的意味了。
她飛速的看了那黃袍男子一眼,喉嚨有些發澀,卻依舊沒忘了規矩,請安唱禮:“臣妾…給陛下請安,陛下萬福金安。”
只記得上一世,她同往常一般,在屋裏挑揀着衣裳,惦記着吐蕃新進貢的葡萄。
可硝煙漫進了宮裏,聽着侍女說,陛下駕崩了。宋折香有些恍惚,那日清晨,她還同周煦鬧了,說若是他不允自己出宮,便一輩子不見他。
沒曾想,她這句無心之語竟成真了。
她似哭似笑,最後才發現,原來自己對周煦,早已情深,只是她自個卻不願面對這份并不體面的感情。
宋折香想起了鸩酒入喉的滋味,她那時哪能想到,如今還能見着他。
前面的人稍作了停頓,似乎是看在打量她,半晌才聽見低沉的聲音問她:“宋氏?”
宋折香聲音有些發顫,回道:“臣妾名喚宋折香。”她袖子下的拳頭緊握着,指甲嵌進了肉裏。眼前似是起了白霧似的,熏得她眼睛通紅,她不敢擡頭,怕叫人看去。
周煦微微颔首,聲音夾着些寒意:“嗯。”似乎是不願與她多說話似的,示意後邊宮人:“回宮吧。”
宋折香低着頭:“臣妾恭送陛下。”等到他走遠了些才敢擡頭看他。
羊角燈閃閃爍爍,似亮不亮的,打的前邊人影支離破碎。她帶着貪念的看着那人,直到過了長廊也沒見他有絲毫停頓,似乎後邊有洪水猛獸一般。
宋折香起身後,腿都軟了幾分,整個人靠在桃葉身上,擒住她的手,聲音發顫:“走吧。“
青枝扶着她,快步回了館娃宮。
入夜,盥洗後,青枝有些擔憂,走上前問她:“主子可是有哪裏不舒坦?”自從見了陛下,宋折香面色便不大好了。
宋折香心裏悶着口氣,不想多說什麽,只擺了擺手說:“無事,睡一覺就好了。”
青枝欲言又止,看了看宋折香又看了看桃葉,終究把話給吞進腹中。
宋折香上了床,整個人都悶在被窩裏,她想着今日周煦冷冰冰的态度,便是前世她只是個才人時,他也從不會稱自己為宋氏。
宋折香有些不甘心,在床上翻來覆去。又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坐了起來。
“前世他能寵我愛我十年,今世換我來愛他又何妨?”宋折香這般想着,還握緊了拳頭給自個打氣。
解決了一樁心事後,宋折香便也睡的香甜了,夢裏,是年輕了十歲的陛下,正喚着她嬌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