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在驅使着沈謬的動作, 就像是有一只無形的巨手一般,在将他一點一點地向下壓,就連膝蓋也開始不自覺地彎曲。
整個動作都有一種被動感,就仿佛像是在被人牽引着一樣。
明裳歌的唇瓣帶着點清香的涼意, 但是就這樣輕輕地落下時, 卻又幹燥非常。
宛如烙印般地強勢輕吻, 沈謬感覺自己的唇瓣在灼燒。
火燎千裏, 直接燒到了他的心裏。
心頭一剎,整個人都在戰栗。
她的呼吸輕淺又有規律, 與沈謬比較起來,明裳歌倒像是一個游刃有餘的老手。
沈謬感覺自己的呼吸停滞住了,但是卻又能夠聞到明裳歌身上的香氣, 就跟海棠花一樣的,清清甜甜的。
就這麽一刻,周圍是刀光劍影、劍拔弩張,但是在他們二人的咫尺之間,卻就宛如種了情蠱一般,一根根嗜毒的情絲在這方寸之間蔓延開來,無孔不入一樣, 爬上人的心頭,擾亂別人的心智。
若有若無的觸碰感,最能撕裂開人的理智, 不真切的驚喜感受不斷地在腦海裏爆炸, 一點一點摧殘着沈謬的自控能力。
沈謬的人仿佛被釘在地上一般, 安靜地等待眼前人的審判。
這一瞬間,在沈謬的世界被無限放慢。但是在明裳歌這裏,卻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明裳歌感覺到了自己的睫毛輕掃過沈謬的鼻尖, 她站直了身子,拉開和沈謬的距離,臉色毫無任何波瀾,平靜非常,仿佛先才做出那番驚人舉動的人并不是她。
或者說,剛才的那個吻,對她來說就跟說一句話一樣簡單。
任何事情都沒發生。
沈謬清了清嗓子:“喂,明裳歌。”
他刻意點名到了姓,先是低頭暗自笑了一聲,随後擡頭看向馬屁上的人,但是話又是跟明裳歌說的。
沈謬的聲音低啞又深沉:“你剛剛親我了诶。”
“嗯。”明裳歌點點頭,此時的神情像極了爽完了就拍屁股走人的渣女。
“……”
“就這樣嗎?”沈謬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麽,舌尖舔了舔上颚,最後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不過也沒來得及等他開口,大刀割裂空氣的聲音在沈謬的耳畔響起,“铛”的一聲,那把大刀穩穩的插入沈謬腳邊的草坪中。
“就這樣?老子孫女賞臉看上你了,你還在這裏給老子挑上了?”
明勁光終于忍不住了,他直接翻身下馬,幾個大跨步,單手拎起了沈謬的衣領。
雖然沈謬比明勁光略微高一點,但是沈謬的氣質是遠遠抵不過明勁光這種上過戰場的将軍氣概的。
那是刀尖舔過血的,是在沙地血腥氣中摸爬滾打出來的。
也是沈謬這種山匪無法匹敵的。
明勁光的力氣大,直接把沈謬的頭也跟着拉了下來,兩人的眼神被迫對上,沈謬跟着眯了眯眼睛,火光在二人之間崩炸開來。
站在一旁的明裳歌看見後,心裏瞬間一揪,這不會要打起來吧……
但是這個事實就果然如明裳歌所料,明勁光直接一拳掄向了沈謬的嘴角,一拳下去,沈謬的牙齒硬磕上了嘴角,嘴角緊跟着就沁出血滴。
沈謬吐了一口唾沫,果然是滿嘴的血。
吐出來的都是一口血水。
這一記猛拳,直接把沈謬打得後撤了好幾步。
明勁光依舊還在氣頭上:“剛剛我們家歌歌是不是親的這裏?那我這個做爺爺的再賞你一拳吧。”
再來一拳?
再來一拳沈謬就得直接躺地上了。
明裳歌趕緊過來拉住明勁光,看到明勁光眼裏的火氣,瞬間眼淚珠子就開始啪嗒啪嗒地掉:“爺爺,你再打一拳就是不給孫女面子了啊。”
見到爺爺就哭的本事,明裳歌還是練了很久的。
因為明勁光有個軟肋,就是見不得明裳歌哭,只要她一哭,不論天王老子過來,明勁光都會先要把明裳歌給哄好。
這次的效果,也是立竿見影。
這裏的事情,明勁光不知道是個什麽來龍去脈,但是既然是明裳歌主動親的沈謬,明勁光也不會管了。
他現在只想把自己的孫女帶走,明勁光拍了拍明裳歌的頭,安撫道:“歌歌,咱們走,別管這個小子了,等回了盛京,大把的溫文儒雅的公子哥讓你挑。”
“???”
還是要回盛京嗎?
還是要……嫁給權貴?
明裳歌本來抱住明勁光的手指開始蜷縮起來,她溫溫吞吞地松開了明勁光,隔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嗯”了一聲。
過了這麽久,秋月和春花在後面都趕過來了。
就連劉叔也趕着馬車,到了寨門口。
明裳歌見人都到齊了,便垂頭跟明勁光彙報道:“人都到齊了,爺爺走吧。”
明勁光看了眼人,剛松開的眉頭又給皺了起來:“就這些人嗎?”
如果他記得不錯的話,他是有叫将軍府上多派一些人往荊州這邊來的。
誰知明裳歌竟然還點了點頭,應道:“從盛京帶到荊州的就這幾個人,其他都是荊州本地的,孫女把人給遣散了,沒叫他們跟着去盛京。”
明勁光看着明裳歌不願多說的樣子,神情有些松動,嘴角也開始不自覺地微顫。
明裳歌來荊州的時候,他還在西北蠻地駐守着,一切都是将軍府裏的人在安排。
他以為那些人都是明裳歌的親身父母和大伯們,總是不會虧待的,但是沒有想到……
想到這裏,明勁光想要把明裳歌帶走的心就更加強烈了。
他直接二話不說,把明裳歌抱起來放在自己的馬背上,一如小時候。
秋月和春花便坐着劉叔駕的馬車,也跟着軍隊後面走了。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熱熱鬧鬧了那麽多天的人,就在眨眼的片刻之間,徹底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等軍隊的馬蹄和踏步聲遠去,秦晨這才敢過來看看沈謬這邊的情況。
主要是先前明勁光的那把刀,着實把他吓了好一跳。
但是沈謬此時的眼神,又讓秦晨給吓了一跳。
沈謬一只手撐在地上坐着,一只手懶散地搭在曲起的膝蓋上。
他的一雙眼,直勾勾地盯着軍隊離去的方向。
眼神裏有種說不出的灼熱,但是換一種角度去看,又感覺冰涼無比。
嘴角已經幹涸的血漬,又給他莫名平添了一種破碎感。
本就應該是情理之中,意料之中的分離,在沈謬這裏,卻硬生生地感覺到了一種被抛棄感。
他像是一只沒人要了小狗狗,被人敲碎了爪牙,只能被迫嗚咽。
一時間,秦晨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靠近。
就在他猶豫的這麽一會兒中,沈謬自己站了起來,他把腰上圍的束帶解開,然後猛得向地上一扔。
束帶的腰封處,看似是用水墨着畫的,但是現在卻早已被水漬暈染開了,看不清原本的模樣。
束帶飄飄落落,落在了先前那把刀在地上砸出的土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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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的夜晚就是來的快,但是在紅豆杉上卻看不出秋的蒼涼,即使入了秋,也看不到幾片枯黃的葉片。
但是入了秋,紅豆杉卻開始結果了。
一顆小小的豆子砸在了沈謬的頭頂,本來這種紅豆杉的果就小巧輕盈,即使落下砸到了人的身上,一般人也是感覺不到的。
沈謬坐在樹的枝桠上,豆子落在了他的發間,他的睫毛顫了顫,面無表情地拿下了掉落在頭頂的紅豆杉的果實。
紅豆杉之所以稱之為紅豆杉,就是因為它的果實悄似紅豆。
那顆豆子在沈謬的指縫間游走,一雙手沒有多餘的肉,骨節分明,細長又有勁道。
沈謬手撚着那顆豆子,垂頭看着指間的那粒紅色。
自古紅豆最相思。
但是這不是紅豆。
沈謬明明是盯着手裏的豆子,但是餘光卻裝滿了前面的那扇窗。
只不過那扇窗,現在是緊閉着的。
他想開窗了。
……
明勁光這邊來的時候還真帶了不少人馬,他先前就聽說過荊州山匪橫行,他擔心不能将孫女完好無損地給帶回來,便就主動向皇帝請兵,說是要幫大梁荊州這一代剿匪。皇帝本來早就對荊州這帶的山匪不滿了,揚威大将軍都主動開口了,他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更何況,皇帝還聽說了明勁光孫女被荊州山匪給劫了的事情,所以就特許明勁光多帶了一些人過來,只是沒想到,等明勁光真正來了之後,帶走明裳歌卻那麽地輕松。
但是這也由于人數多了,紮營和遷移起來就很麻煩。
明勁光見大家夥兒已經在這山頭腳下紮營待了一兩天了,便就直接打算将大本營設在這裏了。
這裏的山險,是個易守難攻的好地方,只要山上的沈謬不來搗亂。
不過明勁光派人去打聽過了,沈謬的手下人數不多,所以這些對于明勁光來說也不足為懼。
雖然明勁光已經接到了明裳歌,但是明裳歌也肯定是不能直接就這麽先回京城的。
不過好在明勁光的作戰經驗豐富,兵馬也足夠,剿匪也不是難事,更加用不了多長時間。
明勁光給明裳歌單獨安排了一個帳篷,秋月和春花共同住在明裳歌的旁邊的小帳篷裏。
明裳歌住的是一個大帳篷,這次的大帳篷是軍隊裏面用的,還能帶一個小布簾做的小窗戶。
小窗戶外面是一條溪流,如果明裳歌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是上次施粥營地旁邊的那條。
只是舊景無舊人罷了。
“你在這裏思|春呢?”
明裳歌原本正用手撐着頭,看着月光下的溪流,美好的場景,卻被突然冒出來的聲音給吓一激靈。
沈謬站在帳篷外,兩人就隔了一層帳篷布,中間掀起的布簾給了他們兩人相對視的空間。
他的眼神下滑,看着明裳歌有點呆愣的眼神,不禁笑了一下,順手将手裏的豆子扔向了明裳歌的額頭。
明裳歌嘶叫一聲,下意識地捂住額頭。
但緊接着,她擡頭看到了沈謬發紫的嘴角,還有一塊幹涸掉的血漬殘留在上面。
“疼嗎?”
“什麽?”沈謬被她突然一問,沒反應過來。
他朝明裳歌那邊彎腰靠近。
沈謬剛剛彎腰,明裳歌就主動湊了過去,她像早上一樣,墊腳,輕輕地用唇瓣觸碰他的嘴角。
但是這次,明裳歌好似有些不滿意似的。
她将舌尖勾起,如蜻蜓點水一般。
舔舐了一下沈謬嘴角的傷口處。
淡淡的血腥氣在口中四散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