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焰火恰巧在此時綻放, 瞧着它絢爛的方向,大抵是在中心大街那裏燃放的。
一層又一層的火花在墨黑的天空中燃放,驟然集聚在一起,仿佛天光大亮, 黎明破曉一般。
光芒在沈謬的背後怒放, 他恍若洗浴在豔光之中。
明裳歌看着沈謬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堅定又誠懇。
沈謬上一秒說的話語還在她的耳旁回響——
我想和你年年歲歲, 白首有餘。
這大抵是她人生第一次有人對她這麽說,也可能就是最後一次了。
不知道為什麽, 明裳歌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她在回京的路上,莫名地被秦晨給攔下,當時她正處于為婚事焦灼的時候。
竟然就這樣鬼迷心竅地跟着秦晨, 進了土匪寨。
按照常理,一般的嬌嬌小姐,被土匪給擄了去,肯定會哭哭啼啼,但是明裳歌卻不一樣,她覺得這個土匪寨很有意思。
明裳歌是有一點信面相的,當時她看見秦晨的第一眼, 就知道這些土匪肯定不是什麽兇惡歹徒。
她去土匪寨的心思本就不純,但也是一股腦的沖動想法罷了。
就在明裳歌想着,就待上幾天, 然後就想辦法溜的時候。
她遇見了沈謬。
明裳歌看過不少話本子, 她從來不信話本子裏面寫的那些什麽一見鐘情, 為愛赴死。
但是現在,她突然想矯情了。
對于沈謬。
明裳歌承認了,她就是一見鐘情。
對那樣一個肆意野性的少年, 一見鐘情,至死不渝。
大抵也是不丢人的吧。
長橋上的燭燈不知是不是加了魚油,竟然風吹不滅,那火焰甚至還能迎風擺動。
沈謬走的很慢,他的衣擺沒有明裳歌的那麽複雜繁瑣,走起來倒是不用擔心會擦到燭燈上。
“怎麽了?”沈謬走進,看着呆愣出神的明裳歌,嘴角噙着笑,“這就被我感動到了嗎?”
明裳歌垂下頭,微微點了點頭,她說話悶悶的:“第一次有人這樣給我辦生辰禮,以往在盛京的時候,伯母和伯父礙于我是女孩子,只會在重要的生辰禮上小小地擺幾桌酒席,這還是為了去收回我們送出去的人情。”
她頓了頓,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我父母都身子不好,在明家也是人微言輕,他們很少管教我,也很少給我過生辰,因為父母心有餘而力不足,伯父伯母又不管我,所以我在盛京基本上都是爺爺帶大的,爺爺通常都很忙,鮮少會給我舉辦生辰禮。”
翕忽間,無盡的委屈和酸楚湧上心頭,明裳歌咬緊後槽牙,拼命地忍住抽噎:“可是爺爺畢竟是男子,把我帶去軍營,也不适合大家閨秀的教養,盛京裏面經常有人說我野蠻……”
明裳歌緩了口氣,又繼續吞吞吐吐地說着:“前幾年,爺爺被派去西北出征了,家中無人能管我,更何況我還天天要喝藥,伯父伯母看見我就煩,就把我送來了荊州,美其名曰說是為了讓我來南方好好養病,其實就是讓我自生自滅。”
明裳歌吸了吸鼻子,承認道:“雖然來了南方之後,我的身體确實好了許多。”
“……”
沈謬擡手,将食指的指腹放在了明裳歌的眼尾,有些溫熱,就仿佛是在按壓她的淚意一般。
“那我以後年年給你舉辦生辰禮。”
他低頭哂笑,似是安慰,也似是無奈:“以後你以後就将就将就吧,讓我們兩個相依為命好了。”
讓明裳歌将就将就,将就一下他。
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們兩個人能夠相依為命。
沈謬低頭的那抹低聲笑,是祈求也是卑微。
那麽好的一個太陽,不應該被人抛棄遺忘,她應該被衆人敬仰。
這是作為一隅燭光最大的渴望。
沈謬是低着頭,但是明裳歌想要去看沈謬的神情,就需要仰頭去看。
明裳歌擡起頭,一本正經地點頭,她輕輕“嗯”了一聲。
“那等你這次把事情忙完了,你就娶我好不好。”
這樣直白的發問,倒是讓沈謬給愣住了。
不過細想之後,倒也說得通。
畢竟站在他跟前的,是他的歌歌啊。
沈謬先是怔住了一會兒,随即點了點頭。
他把明裳歌的手擡了起來,錦鯉燈照射出女人皙白修長的柔荑。
翕忽之間,沈謬的掌心突然冒出了一個玉制的指環,這指環上還用銀子鑲嵌了精致繁蕪的花紋。
沈謬将這個玉指環珍重地帶上了明裳歌的中指上,此時他的嘴角放平,周圍一切的事物都在為這件事而噤聲。
何以道殷勤?約指一雙銀。
這只白玉魚指環,被明裳歌穩穩地帶在了手上。
戒指的周身,用銀子纂刻出了小魚的模樣,一條條細巧的魚兒,順着指環流動,波光粼粼的畫面,栩栩如生。
明裳歌把指節蜷縮起來,讓這枚戒指在燈光下流芳溢彩。
沈謬低聲開口:“先前聽你說,你拿去鎮上付醫藥費的玉佩挺重要的,後來我便想着拿錢去贖了那玉佩,但是沒想到那藥店掌櫃竟然把玉佩給摔碎了,分給了他的兒子們,摔碎的玉器無法修複,那掌櫃也只允許我贖回其中的一塊玉料,我只能拿一小塊玉料,用來做了這玉指環。”
這是沈謬今晚說的最多的一次。
他在很努力地跟明裳歌解釋。
“沒關系啊。”明裳歌摩挲着這個指環,莞爾笑道,“相比于那些爛大街的玉佩,我更喜歡這個玉指環,它好別致啊!”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對身外之物敏感的人,所以先前的玉佩,還有弄丢的點翠簪子,對她來說,也就是一時着急和新鮮罷了。
但是玉指環,也屬實稀奇。
明裳歌在手指上轉動着指環,
沈謬笑了笑,他看着明裳歌一臉驚奇的稀罕樣,意味深長地道:“也是,要嫁人的姑娘了,也該有個戒指。”
突然從沈謬嘴裏提出“嫁人”二字,還讓明裳歌的耳尖開始發燙了。
她支支吾吾地下意識反駁道:“我又沒說非得嫁你……”
“啊?”沈謬微仰頭,看着明裳歌,戲谑道,“那是誰說,今年的生辰願望是想做女人來着?”
“……”
她真的是開玩笑的。
果然,做人不能學沈謬。
騷話不能亂說。
畢竟不是人人都跟沈謬一樣厚臉皮。
不過明裳歌卻突然恍覺,她之所以能遇上沈謬,還是因為她很抵抗回京嫁人。
只不過現在,明裳歌卻不那麽反感了。
是沈謬讓明裳歌覺得,成親原來是可以向往的。
————
因為這塊地兒确實讓沈謬花費了不少心思,明裳歌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盛大的燈會場景,所以這回去,她肯定是舍不得的。
兩人便在這棵楓樹地下,相伴坐了一晚上,直到錦鯉燈籠裏的紅燭燃盡,無盡的天空水平線上泛起魚肚白。
明裳歌才終于熬不住了。
沈謬看着已經趴到在他肩上的明裳歌,不禁笑了。
今晚是他笑得最多的一次了。
不知道下一次笑這麽久會是什麽時候,但是沈謬真的很珍惜現在的每一刻。
沈謬把明裳歌打橫抱起,抱回了知州府。
明裳歌晚上沒回來,秋月和春花一晚上也沒怎麽睡踏實。
見着沈謬把明裳歌給抱了回來,這兩人才算是心裏踏實。
沈謬把明裳歌放下以後,就簡單朝着秋月和春花點了點頭,吩咐道:“你們小姐就是晚上玩累了,讓她多睡會兒便好。”
秋月點頭應道,但是春花顯然有些驚訝了。
她瞧着沈謬出去後,悄悄問了秋月:“你說咱小姐和沈家少爺出去了一晚上,會不會發生什麽?”
“發生個大頭鬼!”秋月給了春花賞了一個李子吃,淡定道,“快幫小姐脫鞋。”
……
沈謬去知府馬廄的時候,看到了沈岱,沈岱把沈謬的馬匹給幫忙牽了出來。
天還未大亮,一大早的霜氣也很重。
沈謬走進,朝着沈岱,提醒道:“早上天涼,快點進屋吧。”
“沒事。”沈岱搖搖頭,把牽馬的繩子遞給沈謬,“此番前往西北,一定要聽揚威将軍的話,如果掙了軍功,記得給咱們沈家讨個媳婦回來。”
不用沈岱說明,父子二人都知道,這媳婦是指的誰。
沈謬點了點頭,翻身上了馬。
入了冬的晨風有些刺骨,風中傳來少年堅定地回應:“謹遵父親教誨。”
這次,他叫了父親。
帶馬匹的影子消失不見之後,沈岱的身後也走來了一位耄耋老人。
是徐老。
徐老拍了拍沈岱的肩膀,笑道:“知府大人,那你布置給老身的任務,老身這就算是完成了。”
沈岱也回拍了一下徐老的手背,回道:“這些年來,謝謝你替我多加照顧沈謬了。”
“應該的。”
“誰叫老身的命,是知府大人救的呢?”
徐老和沈岱二人的聲音在這知府後院的馬廄裏回蕩,仿佛失散多年的友人一般。
沈謬在外面土匪寨裏待了多少年,徐老就在那土匪寨裏待了多久。
此刻,雛鳥的羽翼已經豐滿。
他正向着外面廣闊無垠的天空,大鵬展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