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過(追妻開始)
“姨媽, 昨夜吓壞了吧?”
秦岩踢掉濕漉漉的鞋子,扶着柱子,在屋檐下擰褲腿上的水。
昨夜大雨, 又是刮風又是雷電,竟足足持續到半夜, 學堂裏一屋子的人都被困在那裏, 夫子不放心, 天蒙蒙亮,才叫人打開學堂大門放他們出去,并難得給他們放了一日假。
“姨媽?”久不見人回應, 秦岩心中咯噔一聲。
昨夜雷聲那樣可怖,別真将姨媽吓出個好歹來。
‘砰砰砰!’秦岩赤腳踩在泥地上, 用力拍打紅魚的房門,“姨媽, 姨——”
秦岩只覺得後頸一涼, 等反應過來時, 人已經被一只手提溜到屋檐外。
身後,紅魚提着一桶熱水,擡腳踢開了房門。
“姨媽,你……”秦岩瞪大了雙眼,也顧不得穿鞋,在她身邊轉來轉去。
“你沒事吧?”
紅魚将熱水倒進木盆中,熱氣頃刻間升騰起來, 将她一張臉淹沒在霧氣之中。
待霧氣散去,紅魚彎身往臉上掬一把水, 随即起身瞧了神色急切的秦岩一眼。
從小在她身邊長大,秦岩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不放心問,“真沒事?”
紅魚被他問煩了,擡手往他身上撒把水,洗幹淨臉,轉身拿巾帕往臉上一蓋,坐到了梳妝臺前。
見她已經若無其事拿梳篦給自己梳頭,秦岩內心驚懼不已。
不對勁,着實不對勁。
姨媽一向害怕打雷,每遇雷天,都要躲在床角不出來的,聽娘說,那是因為姨媽兒時被人丢到雷雨天跪了一夜,留下的後遺症,至于是誰如此對待姨媽,娘沒說。
每當雷雨來襲,娘都要跟姨媽睡一張床,整夜陪着她,可即便如此,姨媽也要花好幾日的功夫才能緩過來。
可今日……
秦岩又上下打量紅魚幾眼。
她神色如常,氣色雖不比平日,但還算精神,相比從前每回雷雨天過後都憔悴恍惚的模樣,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可越是如此,秦岩心中便越是慌亂,趕忙跑到紅魚跟前蹲下,扶住她雙膝搖晃。
“姨媽,我錯了,我應該早早跑回來陪你,可是夫子一直看着,我找不着機會出來……要不,你跟上回一樣,在我屁/股上再打幾下?您別不理我……”
上回她随口說自己要嫁人,他因此一時生氣想不開跑出去,想吓她一吓,被找回來後,她幾日不理他,還是他求饒了好幾日,加上被她揍了幾下,這事方才過去。
只是,本以為是她親自來尋他,不成想尋他回來之人卻是衙門的差役,他們說,是奉了縣令的命令,回來才知,原來那縣太爺竟是時常來他家串門的嚴钰。
這個事實,着實叫他驚訝了好些日子。
那些官老爺不都是穿金戴銀,出行八擡大轎,扈從無數的麽?那位嚴钰嚴大哥,穿的戴的,同他們這些小老百姓有何分別?稍微有些家底的富戶都比他好些,出行更是從不見扈從,連個小厮都沒有。
這樣的人,哪有半分縣太爺的摸樣?
姨媽和他都沒瞧出來,也算情有可原。
這段時日姨媽再沒提及過嚴钰,多半是生他的氣了,想到方才從學堂回來時見到的場景,秦岩忍不住張了張口,然而手心卻忽然一陣鑽心的疼痛。
紅魚梳頭的動作一頓,飛快抓過他的手展開,只見他兩只手掌皆起了血泡,手心裏還殘留着幾根殘留的木屑。
“怎麽回事?”她用眼神詢問。
見紅魚關心自己,秦岩心裏美滋滋,立即咧嘴笑開來,“沒事沒事,就是回來時見到路邊倒了許多大樹,就幫着那些官兵搬了幾棵,這是被樹皮磨的,沒什麽大事。”
原來是做好事兒去了。
紅魚聞言,摸摸他的腦袋,轉頭拿繡花針将他手上的木屑挑了,再拿出藥膏抹上。
秦岩一邊疼得呲牙,一邊觀察紅魚的臉色,猶豫了許久,才開口道:
“姨媽,我去幫忙的時候,縣令老……嚴大哥也在那兒。”
紅魚的手果然一頓,擡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秦岩:“嚴大哥比我累多了,跟那些官兵一起搬樹,給老百姓收拾房屋,一刻也沒停過,但我瞧着他好像精神頭不大好。”
自從知道嚴钰的真實身份,秦岩對他的态度便好轉了不少,不像從前那般敵對,當然,若是嚴钰不要總叫人給他送些難懂的書的話,他會對他更有好感。
紅魚将藥瓶擱在梳妝臺上,微微蹙緊眉頭。
昨夜嚴钰一直陪她到半夜雨停,回去後洗澡換衣一通折騰也要小半個時辰,聽秦岩方才話裏的意思,他必是天未明便出去忙碌了,如此下來,身子怎麽吃得消?
紅魚拍拍自己的額頭。
秦岩眨了眨眼,回憶道:“嚴大哥好像……臉是有些紅,還有些燙,姨媽,他別不是生病了吧。”
昨夜淋了那樣大的雨,今日又這樣折騰,怎能不受寒生病?
紅魚淨了手,重新将頭發挽起,也不換衣裳,随意從衣櫥裏抓一件外衫披上,拿上錢便走。
秦岩不知她要做什麽,只能跟着她。
紅魚先是去藥鋪配了副治傷寒的藥,回家煮開,到了時辰,再将藥倒進一個白瓷碗,裝進漆木食盒中。
等秦岩領着紅魚到原先搬樹的地方,卻見那裏已經沒了秦岩的影子,只有幾個人在那裏收拾殘磚片瓦。
遠遠的,便有一人朝紅魚兩人招手,走近一瞧,卻是馬嫂子。
原來馬嫂子兄弟家便在此處,聽聞他家被風刮倒一堵牆,特意前來看看。
見着紅魚,馬嫂子不免驚奇,“妹子,你怎麽到這兒來?”
秦岩在身邊替紅魚開口,“嬸子,你可知道方才在這兒搬樹的那幾個人到哪兒去了?”
馬嫂子聞言一愣,又瞥見紅魚手裏提的食盒,瞬間便明白過來,對紅魚揶揄道:
“怪道我前些日子問你,你只搖頭,原來是我會錯了意,你已有了中意的,只是臉皮薄,怕我知道罷了。”
馬嫂子下意識以為紅魚是給哪一個兵魯子送飯來的。
紅魚有些無奈,卻也不辯白,對馬嫂子點點頭,轉身,打算到嚴钰家裏看看,卻被馬嫂子喚住:
“哎,哎……我還沒說人去哪兒呢,昨夜大雨,城外成河邊橋頭鎮的農戶有好幾戶被淹了莊稼,縣太爺領着人看情況去了,你要找的人定是跟着去了。”
紅魚腳步一頓,轉頭。
橋頭鎮?
秦岩幫她問,“嬸子,是有碼頭停船的那個橋頭鎮?”
馬嫂子抱起自家哭鬧的小閨女,拍她的背哄,“是呢,要我說,你們就別去了,下午他們鐵定就回了。”
秦岩轉頭瞧向紅魚,紅魚對馬嫂子行禮道了謝,轉身帶着秦岩往縣裏的車行走去。
“老板,我們要租輛騾車。”
–
長久的缺水缺食,再加上近兩個時辰的日曬,叫嚴钰腦袋有些暈眩。
他扶住一旁的樹幹,竭力讓自己緩過神來。
“大人,您就可憐可憐我們吧,叫我們把這些田賣了,否則我們這一大家子可怎麽活下去喲。”
“是啊大人,可憐可憐我們……”
幾個老漢領着衣衫褴褛的子女孫子們齊齊跪在嚴钰跟前,止不住地磕頭,身後站着的是幾個穿着绫羅綢緞,耀武揚威看好戲的陳家家仆。
嚴钰定了定神,走過去想要将其中一個老漢攙扶起來,那老漢卻被吓得面如土色。
嚴钰手一頓,擡眼瞧了下那幾個陳家家仆。
其中一個家仆上前作揖,笑道:“老爺,您瞧,不是我們陳家非要貪他們的地,而是幾個老人家硬要賣給陳家,這你情我願的事,老爺就不要插手了吧。”
嚴钰冷哼一聲,你情我願?
土地是民之根本,若不是走到絕路,沒有辦法,百姓怎麽肯主動賣地?
“這樣吧,老爺,這一大片地雖都被淹了,已經種不了地了,但看在老爺您的面上,我們陳家願意拿比往常多三分之一的價格來買這幾十畝地,您瞧,如何?”
“種不了地?”嚴钰手一揮,指着那些地道:“昨夜只是下雨,并不是黃河決堤,水還沒稻苗腰高,怎得不能再種地?本官說不能賣,就是不能賣。”
這些世家大族,為了謀取私利,強買強賣百姓的田地由來已久,卻沒想到今日被他碰上了。
說什麽以比尋常高三分之一的價錢買入,實際上一旦賣了田,這些百姓便成了他們的佃戶,不再向朝廷交稅,也不再受朝廷的管制和庇護,生死全在那些世家大族手中,別說錢,許多時候便是連命都保不住。
幾個老漢跪在一邊只是惶恐流淚,陳家為首的那個家仆卻不耐煩了,正要發作,被身後人拉住。
那家仆思索片刻,轉頭換上一副笑臉,朝嚴钰讪笑道:
“縣令老爺,您不想我們買這些人的地,我們也能理解,但我們幾個不過是遵從主人的意思,若您跟三姑娘成了親,您跟我家陳五爺成了一家人,也就成了我們的半個主子,到時候我們自然聽您的。”
前日他們家陳三爺擺宴,請眼前這位縣太爺赴宴,宴會上提及聯姻之事,這乳臭未幹的小子竟敢當衆下他們三爺的面子,知道他今日要來城外視察,三爺這才叫他們趕來給他個下馬威。
思及前幾日之事,嚴钰蹙着眉,“我說過了,本官的親事本官自有論斷,不必你們在這裏操心,現在,本官命你們把回去,往後休要再來打攪他們。”
那仆從輕蔑一笑,“不愧是在上京多次上奏頂撞聖上的人物,小弟們今兒總算是開了眼了,只是……這兒可不是上京,我們陳三爺也不如聖上那般好性。”
一直在遠處林子中注視着這一切的蕭既笙聞言,微微閃動了下眼睫,他問身後的宋淳一。
“我好性兒嗎?”
宋淳一先是搖頭,接着卻又點頭,說,“偶爾。”
蕭既笙回頭,“偶爾是何意?”
雖為了隐去一雙異瞳,吃了老巫醫留下的秘藥,又挨了他徒弟小巫醫好幾針,吃了許多苦。
但自從離開上京,陛下身上那副屬于‘皇帝’的郁氣似乎少了許多,神情中竟多了許多陌生的少年氣,好似他身上屬于‘關青溪’的那一面在漸漸複活。
想到此處,宋淳一對此次江南之行竟有些慶幸。
陛下終于不再成日郁郁寡歡,總是沒個笑臉,實乃大夏之幸。
他們這回下江南,是為了考察民情和處理一些江南的世家,一路扮做商旅,十分低調,因此除了身邊所帶的錦衣衛,朝廷上下,都不知曉。
索性陛下多年不上朝,都是在深宮之中處理朝政,本就不露于人前,多年培養的太子,小小年紀已經能獨當一面,因此,也不必擔憂朝堂上出什麽亂子。
“你還沒回我的話。”蕭既笙摸着飛瓊的腦袋,提醒他。
宋淳一也跟着調皮起來,“主子除了瘋的時候,別的時候還是挺好性兒的,所以我說‘偶爾’。”
他說的‘瘋’指的是什麽時候,怎麽瘋,彼此心知肚明。
蕭既笙靜靜看着他,忽然,輕笑出聲。
“天上地下,除了她,就你還會同我這樣講話。”
這個‘她’指的是誰,宋淳一心中亦清楚明白。
明明關娘子已經去世多年,陛下說話時還是喜歡假裝她還活着,或許只有如此,他心中還能好過一點。
蕭既笙說完話,也不再瞧宋淳一,将腦袋轉回去,繼續往林子東邊那片田地看去。
……
嚴钰算是知道了,陳家這群人今日若是買不着地,決計不會善罷甘休,于是道:
“逼迫百姓賣田乃是重罪,來人,将人鎖了,帶回衙門,由我審問。”
那幾個陳家仆從霎時一驚,怒道:“嚴大人,我們是陳家的仆從。”
他與陳家撕破了臉,得罪了陳家,還想在成安縣立足?瘋了不成?
嚴钰目光一一掃過他們的臉,輕聲道:“我不管你是誰,觸犯大夏律法,便必定不能輕繞。”
嚴钰帶來的官兵聽命,正要上前,卻見那幾個家仆不知從哪裏拿出幾柄長刀,輕瞥了那幾個窩在一旁的百姓一眼,輕聲道:
“刁民膽大妄為,不滿縣令仁政,竟奮起而殺之,埋于耕地之中……嚴大人,您覺得這個結果怎麽樣?”
說罷,十幾個人一擁而上,他們本就是被陳家收繳的山匪,如今重拾舊業,自然勢如破竹,竟逼得幾個官兵節節敗退,眼瞧着,其中一個人的刀尖就要劈上嚴钰的面龐。
電閃雷鳴之間,不知從何處忽然傳來一聲高亮的嘶鳴,只見一匹白馬從林子深處奔跑過來,轉瞬之間,便将一衆陳家仆從撞翻在地,有幾個還被馬蹄踩得吐了血。
衆人面面相觑。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嚴钰亦是十分意外,但他還算鎮定,收回視線,見那些仆從躺在地上哀嚎不已,利落啞聲下令,“把他們帶回去。”
–
田地裏一片狼藉,那匹白馬似是覺得好玩兒,在裏頭拿腦袋供着已經淹死的稻苗,随即搖晃身軀,甩了人一臉水。
嚴钰抹了一把臉,安撫好百姓叫他們回家後,對着白馬大眼瞪小眼。
這馬瞧着有些年歲了,卻如此的身形矯健,便是在上京,都難得一見。
他起身環顧四周。
這馬是哪兒來的?
正思索着,那馬似是瞧他很是不順眼,用腦袋猛地往他身上潑水,嚴钰看着早上新換的衣裳,心裏有些生氣。
這件大紅織金緞子袍是關姐姐給他做的,雖說沒什麽特殊意義,只是一件謝禮,但他一直舍不得穿,今日是因為官服和那件常穿的深衣髒了,他才将它穿出來,不想讓它遭此橫禍。
“你……”
他指着白馬,想說些什麽,卻見它擡着腦袋,不可一世地望着自己,不由微微一愣。
這匹馬,怎得如此眼熟?
正怔仲着,忽聞一聲響亮的哨聲從身後傳來,嚴钰回頭,只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從林子裏走出來,一身青布道袍,身形高大,行走之間,腳上繡着杜鵑花的皂靴若隐若現,面容俊朗如刀鋒,雙眼卻像兩團漆黑的水霧,瞧不分明。
分明只是普通人打扮,卻無端散發着一股貴氣。
他是誰?
身後的白馬見他過來,立即撒歡似的跑過去,拿腦袋蹭那男子的臂膀,男子也半分不嫌棄,即便衣裳濕了,也只是拍拍它的腦袋,輕聲責怪道:
“怎得如此調皮,叫她瞧見,可怎麽得了?”
嚴钰并不知男子口中的‘她’指的是誰,但聽他口氣如此親昵,猜想那大抵是他的夫人,心中一時有些豔羨。
雖然關姐姐告知自己,她要同他成親,但這件事情着實有些突然,突然到他不知她究竟是認真還是只是在說笑。
他昨夜守在她屋外,仔細思索着她的話,一時心跳如鼓,一時又神色黯然,整個人進退維谷,患得患失。
半夜雨停,他不敢确認,便連忙跑回了住處,深怕昨晚的一切皆是夢境。
盼了這麽多年,臨了了,面對她,他卻半分勇氣都沒有,成了懦夫。
若有朝一日,關姐姐真能嫁給他,兩人如眼前人與他夫人一般琴瑟和鳴,他便再無所求了。
嚴钰回過神來,對着男子深深作揖:“多謝恩人。”
男人正拿帕子給白馬擦水,聞言,擡起頭,見着他身上那件大紅織金袍子,不由微微一愣,目光中迸發出難以言喻的光芒,似是極致的喜悅,又似無雙的哀恸。
他這件袍子有何問題?
正當嚴钰疑惑之時,卻見男人已然重新低下頭去,“大人拜錯了,你的恩人是它。”他指了指白馬。
嚴钰一愣,随即點頭,“兄臺和馬兄都是我的恩人。”
說着,又深深對着馬兒作了個揖。
男人似乎并沒覺得他有多奇怪,并不理會他,仍舊專心給馬擦水,“別動,再動就和她一樣不管你。”
嚴钰并不覺得他在故意撂着自己,反而對男子與夫人的感情愈發豔羨。
他輕輕嗓子,問:“愚弟嚴钰,字新生,不知兄臺名姓。”
“新生?”男子聞言,終于有了些許反應,擡頭,“新生新生,重獲新生之意麽?”
嚴钰張了張口。
關姐姐好似也如此解讀過他的字,當時她的神情同眼前的男子十分相像,好似陷在某種回憶中一時出不來一般。
嚴钰剛要開口回答,便聽男子笑道:“好名字,只不過我這一輩子都難以新生了。”
這話着實太過奇怪,嚴钰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
男子仿似也沒想繼續同他交談,待将馬兒身上的水稍稍擦幹,便轉身往林子裏走去,那白馬像有靈性一般,跟在他身後。
剛走幾步,那男子忽似想起什麽,回頭問:“大人方才說‘婚嫁之事自有定論’,可是要娶妻了?”
嚴钰不想他忽然提起這個,耳根漸漸泛起紅暈,頗有些不好意思,“還未徹底定下。”
男子‘哦’了一聲,“等定下來告知我一聲,我送大人一份賀禮。”
男子漸行漸遠,嚴钰沖他大喊,“恩人還未告知我名姓,我又該到何處尋你。”
“咱們還會再見面的,還有。”
“我叫關青溪。”
兩人相隔太遠,被林間的風一吹,男人的話落到嚴钰耳中就剩前兩個字。
“關青……”
嚴钰瞧着他的背影,舌尖默念着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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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
蕭既笙走到百無聊賴的宋淳一跟前,問,“你在瞧什麽?”
宋淳一指着遠處一架騾車,“主子,有人來了,是個女子帶着個半大孩子,我猜那女子大抵便是嚴大人的相好。”
“拒絕了上京無數貴女的聯姻,沒成想在這兒看上個鄉野女子。”宋淳一感慨。
蕭既笙對此沒有興趣,他還沉浸在方才那件大紅色衣袍的回憶裏。
很多年前,他同魚姑娘相遇之時,身上穿的,也是這樣一件大紅色的袍子。
紅色多喜慶啊,像是燃燒的火焰,但那時還是少年的他們并不知道,這火注定要将相依為命的兩人焚燒殆盡,連灰也不剩。
飛瓊不住在他身邊蹭着,像是想将他從回憶裏拉出來,蕭既笙回神,踢了宋淳一一腳,牽着飛瓊轉身,“走吧。”
隔着一條河,紅魚掀開車簾往遠處望去,只見山坡上的林子中,好似有兩道模糊的身影,正牽着一匹馬,緩緩離去,不過須臾功夫,便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