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侯府的人被安排在睿山上的開善寺。開善寺取義“開善精舍”,是大梁先代武皇帝為紀念名揚天下的僧人寶志禪師興建的。這一代的住持法號玄慈,六十多歲,慈眉善目,德高望重,很得寧國侯府上下的尊敬。
寧國侯雖然不是位高權重,但也是皇親貴胄,是以開善寺在寧國侯府入住後,就閉門謝客了。但是這一天,玄慈法師過來與寧國侯商議,問能否允許他的一位小友之妻入住本寺廟。這位小友姓卓名鼎風,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泉山莊少莊主。他應約去苗疆,但因京中白喉橫行,放心不下身懷六甲的妻子,希望能安置到開善寺。
寧國侯微皺了眉,看向夫人楊衡。楊夫人開口道:“我們本是不請自來,叨擾了貴寺,不勝惶恐,本就不應該對寺內之事過多置喙。只是長公主已經懷孕七月,須得靜養……”說着,把目光望向下首坐着的莅陽。
“多謝婆婆關愛,”莅陽輕輕颔首,“我身子還好,只是覺得憋悶。聞聽那位卓氏夫人也是身懷有孕,不如就請他們進來小住,我也多個說話的伴兒。”
見莅陽發話,楊夫人也只好同意。随後,卓鼎風把妻子并長子青遙和四個下人送來開善寺,還專門過來謝過寧國侯,才告辭離去。
莅陽與卓氏夫人一見如故,很快無話不談。聽說莅陽身子不好,卓氏夫人還把自己安胎的藥方拿過來。楊夫人吩咐下人照着熬了,卻反倒吃壞了肚子,叫莅陽上吐下瀉了好幾天,把寧國侯府上下吓得戰戰兢兢,卓氏夫人也硬拖着身子陪了幾夜,幸而無事。
轉眼又過了一個多月。 這天一早就天色陰沉,仿佛是要下雨。莅陽叫上嬷嬷說要去卓氏那裏教她一個花樣子。楊夫人關切道:“天色不好,不怕淋了雨。”
莅陽只輕輕颔首道:“前幾天說好了的,我早去早回。”說完,叫嬷嬷帶上傘便出門去。
二人到了一處,說了一會兒話,便開始繡花。半刻,天色越陰越沉,開始刮起風來。卓氏擔心莅陽,要不要派人來接,莅陽笑笑說不用,話音剛落,一個炸雷便劈到寺廟上空,吓得莅陽尖叫一聲,手中的撐子“啪”地就掉到地上。
“長公主,你沒事吧?”卓氏夫人也吓了一跳,但她馬上起身去看莅陽,這一下覺得肚子裏面狠狠抽了一下。她生過一個孩子,算算日子也到了,因此并不驚慌,只是看到莅陽臉色慘白,心下不安,再問一句,“長公主,你怎麽了?”
莅陽不敢動了,也不敢說話,她直直瞅着卓氏,慢慢地低下頭去,卓氏順着她的目光往下,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伸手撩起莅陽的裙擺摸了一下,驚呼了一聲:“不好,你羊水破了!”
寺廟裏先亂了一陣。報信的報信,找穩婆的找穩婆。楊夫人收到消息,說是長公主被雷驚吓到了,怕是要早産,不免心中暗暗埋怨,但馬上就派了穩婆過去接生。卓氏這邊穩婆也早就安排妥當,很快就把兩位孕婦都安排好。
莅陽這一胎從早晨一直生到入夜,晚上更是電閃雷鳴,風雨交加。莅陽不會使勁,急得穩婆直跳腳:“長公主!!叫你使勁的時候再使勁!孩子往下走的時候再使勁!省着點力氣啊!”莅陽只覺得下半身像不是自己的,眼前全是金星。趁着不用使勁的時候,嬷嬷趕緊往她嘴裏灌紅糖水小米粥,但是不過半刻全被莅陽吐了出來,噴了嬷嬷前襟裙擺全是暗紅色。過了一會兒下墜的感覺又來,莅陽拼着命順着那個勁往下走,可是光是張大嘴出氣兒,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一個穩婆急了,跪下咣咣磕了幾個響頭:“老奴得罪了!”說着起身就并了兩個大拳頭在莅陽的肚子上壓,一邊壓一邊往下腹趕,莅陽疼得大叫,嬷嬷按着莅陽的肩膀直掉眼淚:“孩兒啊,孩兒啊,挺住啊,你用點力,再用點力啊!”
突然間莅陽覺得下腹猛然間一空,什麽東西一團子抽了出去,頓時只覺得眼前一片空白,就聽到穩婆們長長出了一口氣:“生出來了!”“是位公子!”
莅陽已經沒力氣睜眼,悠悠地問了一句:“怎麽沒有哭聲?”
“長公主別急。”穩婆倒提着剛生下的嬰兒,照着屁股啪啪拍了兩下,一聲響亮的啼哭頓時回蕩在這間小小的廂房裏。不一會兒,又聽見隔壁的房間裏傳來嬰兒的哭聲,看來卓氏也生了。穩婆歡歡喜喜把孩子抱去洗澡,留下嬷嬷照顧莅陽。
莅陽閉着眼歇息,腦海中卻抵擋不住一個又一個人影閃過。宇文霖,太後,謝玉……她突然想到,那天晚上謝玉說的對,如果自己嫁了宇文霖,又何必這樣遮遮掩掩,平白受委屈。到如今,那人已與自己毫無幹系,可能也已經另娶他人,此生不得再相見。可嫁的人又把自己扔下,孤身一人在這個寺廟裏生産。胡思亂想一通,不禁又是淚流滿面。
嬷嬷急忙給莅陽擦眼淚,低聲說:“公主,産後千萬不能如此激動,要防着血崩。”說着,緊緊握了握莅陽的手。正說着,楊夫人已經推門進來,安撫了莅陽,謝謝她為寧國侯府開枝散葉。
正說着,又是一個炸雷,就聽到大堂那邊一聲巨響,接着又聽到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亂做一團。楊夫人打發了人去問,回報說剛才一個炸雷劈倒了古樹,壓塌了寺廟房檐,把燭火也刮滅了,正在給兩位剛出生的小公子洗澡的嬷嬷們吓的手滑,嬰兒脫了手,撈出來時竟不知道哪個是侯府公子,哪個是卓家孩兒。
楊夫人大怒,過去正堂看,兩個嬰孩并排包裹着,都一樣的皺皺巴巴,倒像是雙生子,一時也沒了主意。寧國侯聽了此事也趕過來,細細看了兩個嬰孩,嘆口氣說道:“這孩子太小,怎得也瞧不出哪個有謝玉的眉眼。”
“侯爺恕罪,”穩婆們還在地上跪着,“公子們剛剛出生,确是看不出來,恐得……得大一大能看出與爹娘的相似之處,再作辨別。”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楊夫人忿忿地說,“要大到什麽時候?”
“唉,你別氣了,”謝玿勸道,“左右跑不了這兩個孩子,有個三四歲總能看得出來,再說事已至此,你氣又如何?”
這一夜兩家商量着,先各抱一個回家,權且養着,等過了這陣疫病,回到京城,再由兩家家主商議。
沒想到第二天,抱回到寧國侯這邊的這孩子竟然死了。
莅陽剛剛生産,聽到這個消息又急又氣,當時就昏了過去。卓家聽說,也派了人來商量,現在只剩這一個孩子,倒是歸哪家好。寧國侯府是皇親,但也不至于明搶人家的孩子,最後還是寧國侯發話,等回京之後交由皇帝定奪。卓家聽了,心下略有不滿,因莅陽是天子之妹,皇帝定奪必然會偏向寧國侯,但也不敢冒犯天威,只好順從。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