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的死訊傳來時,莅陽剛從開善寺回來。她給謝玉求了個上簽,平安順意,正自寬心,謝弼雙眼通紅手掐着一封皺皺的信進來,進了廳堂就撲通跪下,一個頭磕下去再不起來。莅陽呆愣半晌,哆嗦着要看信。信是公文,言簡義赅說明情況,身體病弱,又感染風寒,不幸故去。落款的時間已是一月之前,蓋了采石場的印。
莅陽攥了信,揮手叫謝弼出去。看着剛求來的平安簽,她竟咧着嘴笑。她此前曾給謝玉求過兩次簽,一次是梅嶺一役之前,一次是謝絮死時謝玉大病,兩次都是下簽。“抽個上簽不易,”莅陽慢慢把那紙簽撕成一條一條,“怎得下簽個個驗了,上簽卻不靈?”她的臉不知道什麽時候爬滿淚,卻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謝弼收信的時候,那送信的差役好心,提醒他萬萬注意着長公主。謝弼自然知道他是何意,母親嘴上不說,心裏極是思念父親,雖然相隔甚遠,好歹活着,也算是個安慰。如今父親先去了,母親這怕是沒了指望,恐怕想不開,自然尋做傻事,是以前幾日一邊準備着去接謝玉,一邊緊緊看着莅陽。只是他百密一疏,出個門的功夫,莅陽尋了刀來就想自刎,幸虧梅長蘇攜友來訪,正巧窗戶外頭看到,情急之下那友人甩了一塊石子打中莅陽的手腕,才算是有驚無險。謝弼剛剛返家,得知此事,跪着求道:“父親走時叮囑過母親,如若有個萬一,叫您千萬保重,您這樣任性去見了父親,生生叫他老人家苦痛,您于心何忍?”莅陽閉了眼道:“他怎樣氣,也總不能趕我回來。”謝弼急出眼淚:“父親叫我好生照顧您,現下您如此不管不顧,叫我如何面對父親在天之靈。您是要陷兒子于不孝之境地嗎?”說着,連連磕頭,直撞出血來。莅陽看着兒子心疼,不由得又想起景睿,他得了南楚的信,說是宇文霖病重,想見一面,剛剛離京。跟前只有謝弼,又想着謝玉交待,謝家只剩了這一個,務要護好,長嘆口氣,緩過神來,只道:“罷了,我卻答應過他,要安頓好你們。”謝弼聽她言語,好歹暫時先不尋死,才先松一口氣。
此時,莅陽才看向梅長蘇,剛才出手的那客人披着鬥篷,旁人看不得真切。莅陽摒退左右,在廳堂接待,那人摘了鬥篷,卻是剛被冊封為太子的蕭景琰。
梅長蘇先是很真誠地對謝玉的死表示遺憾,接着話鋒一轉,就轉到謝玉留給莅陽的那封信上。
“長公主應該看過,就應該知道太子殿下為什麽要這麽做,我們需要一個引子,就是您這封信。”梅長蘇語氣沉穩,低着頭循循善誘,“赤焰一案,驚天冤屈,長公主總不至于坐視不理。”
“你怎會知道信中所寫?”莅陽警惕地看着梅長蘇。梅長蘇微微淡笑:“因為那是真相。”
太子蕭景琰道:“姑母,您總不至于忘了您的姐姐晉陽公主,忘了當年的祁王,祁王府與林将軍府滿門被查抄,七萬赤焰軍冤死梅嶺,我不相信姑母毫不動容,我也不信,姑母您,”他聲音低沉,字字攻心,“毫不知情。”
莅陽哆嗦了一下,竟不敢去看蕭景琰,她輕輕揉着手腕,仿佛更疼了些。
梅長蘇與蕭景琰對視一眼,便起身離席:“長公主現在不好決定,我們只好告退。如果長公主想好了,還煩請您親自去東宮,如果那時還來得及……”
“我有兩個條件。”莅陽突然打斷他。
蕭景琰擡手:“姑母請講。”
“第一,我要親自上書陛下。”莅陽攥緊了拳頭。
梅長蘇點點頭:“這本來就是上佳之選。”
“第二,”莅陽長出一口氣,“謝弼和景睿毫不知情,我要太子保他們性命。”蕭景琰道:“姑母放心,我只要重審赤焰案,絕不是為對謝府趕盡殺絕。”梅長蘇道:“不瞞長公主,其實我們謀劃已久,并非只有您這一個選擇。如果那樣,您和謝氏都會非常被動,只能聽天由命,您現在的選擇,也是在自救。您願意首告,實在是明智之舉。”
莅陽看了一眼梅長蘇,語氣頗為冷淡:“當初叫他寫信的是你,如今要拿這信做文章的也是你。說是可以保命,卻不過這些時日,人就沒了。到底是真的病去了還是別的,我還真想跟蘇先生問問。”
“姑母多慮,”蕭景琰急忙插話,“我們只為雪冤,不是複仇,更何況謝玉當年還曾救過我們……我們又怎會故意害他性命。”說着他看了一眼梅長蘇,梅長蘇只看窗外。
莅陽沒有注意到蕭景琰的用詞,卻被他的話牽起回憶,想起當年九安山圍獵,謝玉尋回還是靖王的蕭景琰和林殊。那個林殊走到哪裏都是一團火,一束光,卻也在十九歲的時候命喪梅嶺,思及此,便又長嘆,揮了揮手:“罷了,這事就這樣。什麽時候做什麽,你們派人禀報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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