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滢回到大廳, 詩會已經進入尾聲。
高慧見她此時才歸,嗆了她幾句便作罷了。
姜滢不動聲色看向早已回到座位上的姜蔓, 後者壓抑的慌亂在她看去時顯露無疑。
姜滢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撫:“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 稍後再細說。”
姜蔓抿唇點頭。
一旁的姜笙早在姜蔓返回時便發現了不對,但這種場合她也不好開口詢問,見姜滢遲遲不歸她問起時, 姜蔓才朝她小聲道了聲明郡王。
姜笙擔憂散去,沒再詢問。
詩會結束, 今日的賞菊宴也算落幕。
各家貴女陸續離開, 去尋自己兄弟回府。
姜滢幾人也與姜澈會和, 一行人出了府。
上馬車前,姜滢想起幽蘭的話,讓車夫檢查馬車, 果然發現一個車輪略微松散, 跑不了多久便得散架。
若當時馬車行的快些, 車裏的人必要受傷。
姜澈沉着臉不語, 姜蔓姜笙皆是一陣後怕。
“若非六妹妹提醒, 非得出事不可。”
姜笙疑惑的看向姜滢:“六姐姐怎知?”
姜滢自不能說實話,只說今日發生了一些事,猜的。
聞言,姜澈兄妹都沒再吭聲。
待車夫修好馬車,幾人才出發回府。
馬車上,姜蔓說了她出大廳後遇到的事。
半個時辰前
姜蔓飲茶過多離席如廁,因有姜滢的叮囑, 姜蔓還特意留意過路線, 丫鬟雖帶她走的有些遠, 但的确是去的茅房, 只是從茅房出來後,回去的路卻不一樣了。
相國府極大,許多地方瞧着很相似。
就算姜蔓來時記了路,回去也仍有些分不清。
直到走了許久還沒到詩會大廳,她便覺察出不對。
只是還沒等她說什麽,就被敲暈了。
醒來時,她背靠着一顆樹。
她在一片林中,了無人煙有幾分森冷之意。
她頓時就慌了,扶着樹幹站起來正要尋路,便聽一道少年音傳來:“姜三姑娘醒了。”
聲音有些熟悉,但在這種場景下,姜蔓幾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憑着本能防備道:“是誰?”
周圍全是樹,她沒有看到半個人影子。
正在她四處望去時,頭頂傳來了動靜。
她慌忙擡眸望去,便見少年從樹上翩然落下。
面如冠玉,眉眼明朗,正是那位曾救過她的陸家小公子。
姜蔓心中的驚慌突然就散了,她後退一步行禮:“陸公子。”
陸知景難得正經的回了個禮,偏頭問:“你沒事吧?”
少年意氣風發,耀眼奪目,仿若天邊的的太陽,他一出現,陰森的樹林中都有了光。
姜蔓沒敢擡頭正視,只回道:“小女無事。”
她有心想問發生了什麽,她為何在這裏,他又為何在這裏。
可話到嘴邊她卻不知該要如何說。
倒是陸知景劈裏啪啦就将事情的始末道來:“你被打暈送到了相府禁地外頭,因不知你何時會醒,相府人多眼雜,我便将你帶到了這裏,此處是相府外頭的一片小樹林,尋常沒什麽人會來。”
姜蔓還沒從相府禁地中緩過來,又聽得她竟已在相府外頭。
難免慌了神:“我…出相府了,可我兩位妹妹還在府中,若她們尋不見我…”
“別急。”陸知景擡手,氣定神閑道:“我這就送你回去。”
姜蔓出自本能的點頭。
“對了,明郡王也來了,你六妹妹應該已經見到了。”陸知景邊靠近姜蔓,邊道。
姜蔓見他朝她走來,緊緊捏着裙擺。
因事發突然,件件都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一時間心中慌亂竟也忘了躲避。
于是,陸知景停在距她一步之外,神色古怪的看着她。
“怎…怎麽了。”
向來嘴皮子利索的姜蔓結結巴巴道。
“不對啊。”陸知景抱着雙臂,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一般閨閣姑娘家遇見這種事不應該吓得哭哭啼啼,問我如何帶你來的,有沒有人瞧見,有沒有對你做什麽,然後遠離我與我避嫌嗎?”
姜蔓愣愣的看着他。
他說的,好像在理。
可是,她認得他,他救過她,她信他。
所以沒什麽好問的。
且…哭哭啼啼這件事,好像離她挺遠。
她養在先夫人跟前時,小娘告訴她不可哭鬧頑劣惹先夫人不喜,所以她見先夫人愛笑,她便也笑,生怕惹先夫人不高興,便是磕着碰着,痛的眼淚在眼眶打轉,她也會忍住不哭。
只有先夫人與長兄離世,她才撕心裂肺的哭了許久。
後來回到小娘身邊,小娘愛哭愛鬧,時常都是她勸住的。
慢慢地,遇着了事她都不大哭了。
但不哭,不代表她不怕,不慌。
她現在都快吓死了好嗎。
但是她若表現的太過平靜,他會不會以為她粗俗,沒什麽規矩,不知自愛,也不懂設防?
姜蔓眼眸清澈,試探問道:“那,我先哭一下,再一個一個問你?”
陸知景:“……”
陸知景:“?!”
他面無表情的看着姜蔓。
神特麽的先哭一下!
二人相視半晌,一個懵懂中透着微憨,一個怔愣中帶着茫然。
半晌後,陸知景挪開實現,擡頭望了望被樹遮擋住的天。
他極力壓制唇邊的笑意,語氣盡量平緩:“不用了。”
姜推官乃神人也。
養的女兒一個比一個…可愛。
姜蔓:“…喔。”
陸知景實在忍不住了,背過身無聲的笑着,肩膀一抖一抖的。
姜蔓沒看他,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但她覺得她應該繼續解釋,免得讓陸公子誤會她教養不好。
“我是覺得避嫌也應當是陸公子避我,畢竟家世懸殊太大,要真是被人瞧見了,對陸公子影響更大。”
她的身份,就算是妾,也進不了陸家的門。
‘咳,咳咳咳!”
姜蔓聞聲猛地擡頭,看向面前高她許多的背影,偏偏頭擔憂道:“陸公子你沒事吧?”
陸知景一手捂嘴咳的昏天暗地,一手擡起示意他無事。
理是這麽個理,但聽她正正經經,坦坦蕩蕩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了,且他本就憋着笑,一聽這話沒忍住就嗆着了。
半晌後,陸知景終于平靜了。
他轉過身俯身朝姜蔓道:“你說的有道理,所以現在我要帶你回相府,需要摟着你,不會有人看見我也不需要避嫌,你應當也不介意吧?”
姜蔓愣住:“…啊?”
摟着她,為什麽。
陸知景伸手比劃了下:“這麽大片樹林,相府那麽高的牆,走不進去,得飛。”
姜蔓眨眨眼,眼裏閃過一絲亮光:“話本子裏那樣飛檐走壁?”
陸知景看見她眼裏的興奮,面無表情點頭:“嗯啊。”
這姑娘真是與衆不同。
“可以。”
姜蔓點頭,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她最愛看的話本子就是武林大俠的愛恨情仇。
最羨慕的就是他們輕功卓然,飛來飛去,多潇灑自由啊。
沒成想有朝一日,她竟也能體會一把飛檐走壁的感覺,那這算是因禍得福?
陸知景無聲嘆了口氣。
罷了,從他見到她打架的兇狠樣,就該知道她不是尋常閨閣姑娘。
“那走吧。”
姑娘大方從容,陸知景也不能扭捏,上前便攬着姜蔓淩空而去。
陸知景武功不行,但輕功很拿得出手。
即便帶着人,他也毫不費力。
他一直注意着姜蔓的反應,見她初時有些慌張,便稍微放慢了速度。
姜蔓心中雖向往,但畢竟沒有經歷過,所以當身體真的騰空時,她下意識抱着陸知景的腰,眼睛也害怕的閉上。
不過,她很快就适應過來,慢慢地睜了眼。
剛開始,看着離她越來越遠的樹林,臉色還有些泛白。
随後,她感受到風擊打在臉上,卻并不覺疼。
那風聲,叫做自由。
姜蔓放松下來,享受着對她來說無比奢靡的時刻。
她想,她這一輩子,都再也不會體會到這一刻的感覺了。
不久的将來她會嫁人,嫁一個尋常門戶,生兒育女,在宅院中守一輩子。
她的一生,都将困在那寸土之地,永遠沒有出路。
陸知景偏頭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姑娘雙眼微閉,唇角輕彎,近在咫尺的臉頰上,隐約可見細小的絨毛,柔和的讓人挪不開眼。
陸知景在姜蔓睜眼的時候偏過了頭。
“快進相府了。”
姜蔓輕輕嗯了聲,沒說旁的,陸知景卻聽出了其中的失落。
鬼使神差的,他道:“我看時候尚早,你若喜歡,我可以帶你多飛一圈?”
他的提議無疑讓人很心動,但姜蔓拒絕了。
有的東西能擁有過就很好了,貪戀不得。
陸知景自然順着她的意思,帶她翻過了相府後牆。
梵箬早已侯在那處。
梵箬擡眸瞧着那一雙人影,眼神微訝。
難道他們…
姜蔓也看見了梵箬,是以腳剛沾地,她便急忙後退一步,但因慣性使然,她腳下一個踉跄,陸知景正要伸手去扶,梵箬便搶先一步接住姜蔓:“姜三姑娘小心。”
待姜蔓站穩後,她才放手,道:“郡主命我在此處等姜三姑娘。”
姜蔓自是行禮致謝,罷了又端端朝陸知景行禮:“今日之事,多謝陸公子。”
言語間并不熟絡。
梵箬見此便松了口氣。
明郡王想立姜六姑娘為正妃,前路且漫漫。
若姜三姑娘再與陸公子有什麽,那陸府也得雞飛狗跳。
陸閣老年紀大了,可遭不住。
陸知景如往常一樣,随性的擺擺手:“不客氣,我只是受明郡王所托。”
說罷,他看向梵箬:“明郡王人呢?”
梵箬恭敬回道:“在竹林。”
陸知景正要離開,卻又聽她道:“陸公子可晚些時候過去。”
陸知景當即就明白了,嘿嘿一笑道:“懂懂懂,不能打擾嘛,那我先回府了。”
梵箬還來不及說什麽,陸知景便已越牆而去。
她默了默,安靜的等着。
姜蔓有些疑惑:“我們不走嗎?”
她話音剛落,陸知景又嗖地回來了。
他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尖,道:“哈哈,忘了,我家的馬車在府中。”
陸知景的馬車是可以直接進相府,停在側門的院裏。
姜蔓微微低頭,唇輕輕勾起。
梵箬面不改色的颔首。
陸知景離開後,梵箬便帶着姜蔓前往大廳。
人與人之間大多時候都講究個緣字。
就像梵箬見姜蔓第一面,就留下了印象。
姑娘生的明豔,嫣紅的羅裙很襯她。
但她好似對自己的容貌一無所知,神色有些不自然,因為與她撞了顏色,偷偷藏到姊妹身後。
可愛,也鮮明。
後來即便知道她是侍女,也沒有半分不滿,只好奇的呆呆的看着她。
好似在說,她怎麽會是侍女呢。
因那點好感,她回去後找知岚換了身衣裳。
眼下那點好感仍在,于是路上梵箬不由提醒了幾句。
“姜三姑娘以後務必要謹慎些。”
不是每次都有郡主和明郡王在。
姜蔓此時正在想打暈她的人是誰,聽得這話忙應下:“多謝梵箬姐姐提點。”
梵箬眼底添了幾分笑意,話也說的深了些:“姜家如今風頭正盛,盯着姜家的人不少,一不小心便會撞進不知是誰設下的陷阱,姜三姑娘切記多上些心。”
姜家六姑娘與八姑娘都是謹慎的性子。
唯獨這位,看着幹練張揚些,卻沒什麽城府。
若非如此,梵箬也不會多這個嘴。
姜蔓聽得認真,雖然她也不知道應該如何上心,但還是萬分感激的朝梵箬致謝。
回到大廳她便覺一陣後怕。
不怪陸公子覺得她反應異常,此時想來,方才那樣的情境确實是危險。
若是無人相救,她闖了相府禁地,後果不堪設想。
姜蔓越想越怕,也想不通是誰會這麽害她!
不,應當不是特意害她,她都不認識她們,多半是沖着六妹妹來的。
姜蔓面色愈發郁沉,進京後,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怕人看出端倪始終都低着頭,一直等到姜滢回來,她才将自己的懼意展露。
“就這些了。”
姜蔓悶悶的道。
她敘述時有意無意省去了一些。
比如她與陸知景那些對話,和他摟着她淩空飛躍。
只一句陸公子送她回來的帶過。
姜滢也将岔路口的事說了。
姜澈兄妹聽完半晌都沒能說出話。
他們實在沒想到,看似平靜的一個賞菊宴竟然經歷了這麽多事。
其中但凡出了半點岔子,他們今日都不可能安穩的出相府。
姜滢看着幾人難看的臉色。
很想說或許事還沒完,卻又不忍心再吓他們。
但再不忍心,該發生的還是得發生。
馬車行到半路,突然驚了馬,撒狂的往前奔跑。
姜笙吓得小臉一片慘白,緊緊拽着姜澈。
姜蔓不知是不是因經了禁地那事,有了一定的承受能力,竟能穩住聲音安撫姜笙。
姜滢又想起幽蘭的提醒,閉了閉眼。
她一手撐着車壁,一手拽住身旁的姜蔓。
她刻意不避開,是因為有仇要一起報!
高芫為難她便罷了,偏偏三番兩次将家中人拖進去。
她哪是在對付她,她是要弄垮整個姜家!
她不是能忍氣吞聲的性子,更何況這接二連三的,誰忍得住!
文蕖郡主先是命人在游廊帶她們離開,後又在牆邊等三姐姐,并不全是在幫她們,而是在給高芫善後。
只要事情不捅出來,高芫就能毫發無損。
文蕖郡主看似護她,實則是護高芫。
如此看,文蕖郡主與高芫交情匪淺。
她大約猜到了文蕖郡主這麽做的原因,應該是怕高芫真的傷了她,明郡王會做些什麽。
想到這層後,她就很不想忍這口氣。
只是要叫三姐姐與八妹妹受些苦了,且若今日避開,他日指不定還有什麽在等着她們。
總躲避,是不行的。
作者有話說:
加更噠,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