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第十朵雪花(三十)
情勢危急, 皇帝原本便為了到處開花的叛亂焦頭爛額,眼下胡大将軍反了,他先是怒急, 随後竟松了口氣, 多年來百般鑽營算計, 為的便是名正言順處理掉胡家,如今這機會自個兒湊了過來, 一時間他竟不知是喜是悲。
喜的是他終于如願以償,能把胡家人全部下了大獄,悲的是無人可用, 到處都是各自為營的叛黨, 朝中武将卻良莠不齊,眼下姓胡的反叛,他竟要慶幸從弁州到京城, 這一路少說有幾十家叛黨,即便不能将其攔下,也能大肆削減其實力!
無論胡娴妃怎樣乞求, 皇帝依舊堅定不移地将胡家抄了個幹淨,上到九十九下到不會走通通投入天牢, 與此同時,他又沒有将胡家滅族,只是暫時關押, 不管怎麽說, 皇帝總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所以他既不見胡娴妃, 又不真治她的罪, 宮裏人都說陛下對胡娴妃娘娘真是愛重有加,其父犯下如此大罪, 陛下也不為難于她,這要不是真愛,那怎樣才是?
叛黨叢生,為了維護皇室尊嚴,朝廷必須派兵前去鎮壓,可軍隊一到,兩方淺淺交個手,叛黨們便鳴金息兵,暫且安分一段時間,等朝廷以為其安分下來,軍隊一撤,叛黨們便又立即卷土重來,那個當初令皇帝不以為意的謠言,如今早已深入民心,誰不知道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真龍?
可自打胡大将軍反叛後,這些叫朝廷棘手的叛黨們突然變得無比弱小,胡大将軍所率領的叛軍到一個地方,叛黨們便立馬繳械投誠——這讓皇帝不解至極,想他為了安撫這些叛黨,也曾派人去招安,為何他們不願臣服于朝廷,卻心甘情願向胡家低頭?
難道胡家真有不臣之心?
所以皇帝預想中狗咬狗的場面并沒有發生,胡大将軍平叛花了兩年時間都未能完成,但從偏遠的弁州打回京城,就只用了八個月!
大軍兵臨城下,宮中人心惶惶,宮人的命最不值錢,若真改朝換代,宮女太監要多少有多少,新帝怎麽會留從前的老人?樊珈正吩咐小宮女們不要到處亂跑,自己出去打聽打聽,剛出尚食局沒多遠,就看見一隊侍衛氣勢洶洶進了一座宮殿,片刻後,裏頭的宮妃便被他們粗暴拽了出來。
一開始樊珈以為是叛軍,仔細一看卻發現那些人身上穿得是天子近衛服,平日裏貌美嬌嫩的宮妃們如今雲鬓散亂,釵環落了滿地,毫無體面可言,伺候她們的宮人有的上前阻攔被踹飛,有的抱作一團瑟瑟發抖,近衛們闖入一座又一座宮殿,将宮妃們從裏頭拖出來,樊珈止不住發毛:“這是在做什麽?”
寵妃系統說:“宿主猜不到嗎?很顯然皇帝回天無力,不願自己的女人被叛軍染指,所以打算先送她們上路。”
樊珈不大清楚外面什麽情況,她轉身就往尚食局跑,尚食局的宮人們鹌鹑般擠在一起,樊珈問:“你們是想死還是想活?”
她平素最是活潑愛笑沒有架子,冷不丁嚴肅起來,宮人們吓得竟不敢做聲。
事發緊急,樊珈沒功夫廢話,皇帝準備把所有妃子都殺了,就表明叛軍已勝,沒有轉圜的餘地,既然如此,那還當什麽奴才?雖然不知道胡大将軍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可胡家美名在外,又注重聲譽,哪怕沽名釣譽,新帝登基至少也得做個樣子吧?樊珈賭他不會屠宮。
“抄家夥!什麽都行!咱們都是做廚子的,難道還要當待宰的豬羊?”樊珈率先抄起兩根擀面杖,她有時忙起來一天光面團就能揉個百來斤,個頭雖不高,卻有一把子力氣,讓她躺平等死決無可能!
春芳最先響應,她四處看看,抓起一把砍骨頭用的大菜刀,尚食局的宮人十分團結,尤其是在樊珈當上尚食後,與其說是上下屬,其實更像是一家人,有那品行差的,早叫扮黑臉的尤尚食踢了出去,當然,留下的這些裏也有其它人的眼線,但絕大多數都對樊珈很是信服,願意聽她的吩咐做事。
一衆人拎着菜刀燒火棍擀面杖沖了出去,樊珈目标明确,路上看見有抱着包袱逃命的宮人她不管,能逃出去是本事,她只知道皇帝要殺宮妃們,而她不能眼睜睜看着這場悲劇在面前上演。
誠然像曹妃胡娴妃那樣的人很讨厭,或者是宮妃們身為主子,基本不拿宮人當人看,可樊珈遇到過知人善任的皇後,遇到過初初入宮笑起來臉上還有兩個酒窩的小娘娘,有的娘娘貪嘴愛吃肉,有的娘娘會偷偷來尚食局求她給做家鄉菜,有的娘娘甚至還沒有承過寵——這些人有大好的年華尚未浪費,憑什麽要陪一個老渣男死在這裏?
常年颠大勺掄大鏟,每天都能吃得飽,尚食局的宮人們就沒有小瘦子,一個個說不上力大無窮,但菜刀在手,自保能力肯定有了,在樊珈的帶領下,衆人振臂高呼,心中生出一股子豪氣;入宮這麽多年了,第一次敢大聲喧嘩快速奔跑,不怕被罰不會被抓去問罪的感覺真好!
皇帝寝宮中,宮妃們哭成一片,尤其是最為受寵的曹胡二妃,她們不相信陛下會要自己的命,可事已至此,皇帝哪裏還會在意什麽形象?
自父親反叛至今近一年,胡娴妃第一次見到皇帝,她那癡癡纏纏的目光黏在他身上,皇帝卻壓根沒有注意到,他最先殺的,是最年輕最美貌的妃子們,這些妃子年紀大的也就二十四五,年紀小的甚至還未成年,可皇帝對她們毫無憐憫,只令人奉上白绫鸩酒與匕首,由其自行選擇。
若三樣都不選,那就只能讓近衛幫忙了。
“陛下邀諸位妹妹前來,怎地不帶上我?”
一個十七歲的小妃子吓得想跑,手腳并用卻還是被近衛抓住,眼看脖子便要被拗斷,皇後的聲音卻從殿門處傳來,她沒有看那小妃子,而是凝視皇帝,興許是要在亡國前保留最後的一絲尊嚴,皇帝今日盛裝打扮,華貴的龍袍精致的冠冕,與他相比,皇後卻身着常服。
她向來恪守本分,任何時候都保持着皇後應有的威儀,像這身剪裁簡單的常服,一般只有天黑了,處理完了所有宮務才會穿。
皇帝看見她,竟露出一絲喜悅:“梓童,你來了。”
皇後站在門口,目光看向滿臉怨恨的胡娴妃,對方對于她能得到皇帝另眼相待一事很是妒忌,皇後心無波瀾,她知道這并非是皇帝對自己有什麽感情,而是她象征的意義,她是皇後,一國之母,她的存在證明了他曾是九五至尊的帝王,即便今日以後這個位置便不再屬于他。
“陛下這是在做什麽?國尚未亡,便已想着殉葬之事了?”
說完,皇後便對宮妃們:“回去收拾齊整,半個時辰後,到前朝大殿,否則我也不能保證你們是否能夠活命。”
宮妃們得了這話,哪裏還管皇帝,紛紛爬起來想跑,皇帝怒道:“給朕站住!朕沒說可以走,誰許你們走了?!”
皇後淡淡道:“去吧。”
近衛們聽從皇帝的命令,擡手便要攔人,此時,自皇後身後躍出許多宮人,她們手持兵刃,轉眼間便逆轉形勢,近衛們竟完全不是對手!
皇帝目眦欲裂,怒道:“皇後!你是存心要與朕作對?!”
宮妃們大多起身向外跑去,連曹妃都沒留下,惟獨胡娴妃心系皇帝不願離去,饒是如此,她依舊心慌意亂,看着皇後的目光帶着些許怯意。
皇後正要說話,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喊號子聲,樊珈手持兩根擀面杖帶人殺到,看見皇後完好無損,頓時驚喜不已:“娘娘!你沒事呀!”
說着腦袋還往裏頭看,目光正跟那位有着兩個小酒窩的娘娘對個正着,樊珈舉起右手,如同揮舞熒光棒:“放心吧!我來救你們了!”
皇後娘娘看了看她身後那群手持物各有不同的宮人,忍俊不禁:“明晨說得不錯,你果然很有大女人風範,比起你,吾多有不及。”
樊珈臉一紅:“我哪有那麽好……咦,對了,尤大人呢?我都沒看見她。”
皇後道:“不必擔心,她自有她的事情要做。”
樊珈哦哦點頭,伸長了腦袋往裏看,宮妃們在皇後的示意下挨個離去,所以樊珈一眼就看見了裏頭那些摁住近衛們的宮人,哇了一聲,皇後娘娘就是皇後娘娘,連身邊的宮人戰鬥力都這麽強,再看看她們尚食局,除了菜刀鍋鏟,連把劍都找不着,相比較下,顯得寒碜許多。
皇帝又不是傻子,他暴跳如雷,不敢相信皇後竟脫離了他的掌控,膽敢以下犯下,代替他做決定:“皇後!別忘了你是朕——”
“陛下。”皇後淡定提醒,“不必吼得這樣大聲,我聽得見,您還是把這份精力留一留吧。”
胡娴妃斥責道:“皇後娘娘,你怎能這樣跟陛下說話?陛下待你恩重如山,多年來恩寵情分從來不少,你竟敢這般大逆不道,難道是想謀反不成!”
樊珈不敢相信都這種時候了,胡娴妃居然還一門心思眷戀着皇帝,她第一次充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伸着腦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無論她怎麽看,她都看不出皇帝到底有哪裏迷人。
在皇後說話之前,樊珈舉起手:“娘娘,我可以問胡娘娘一個問題嗎?”
皇後樂意縱容她,颔首允許。
于是樊珈真心誠意地問:“胡娴妃娘娘,你究竟愛他什麽?”
這種問話胡娴妃不是頭一回聽,她想都不想便道:“不用你管,本宮看中的從來不是陛下的身份或權勢——”
樊珈很沒禮貌地打斷她:“那你看上他啥了?除卻皇帝這個身份外,他就沒有任何閃光點啊!”
吐槽欲一旦上來,連寵妃系統都只能閉嘴聽她叭叭叭叭叭,“你說咱們喜歡個東西,總得有點原因,是吧?胡娘娘你喜歡皇帝,要麽圖他長得好看,要麽圖他對你好,可他這個年齡,又時常縱欲,恐怕有早洩的毛病吧?而且上了年紀就一臉褶子,姑且不論五官如何,他蒼老感真的好嚴重,頸紋比我頭發都多。”
短暫的停頓後,樊珈一臉匪夷所思:“所以你愛他什麽呢?愛他早洩不舉,愛他滿身肉皮,還是愛他那杆千人騎萬人耍的金槍?你不覺得惡心嗎?他跟別的女人親過嘴,可能還伸舌頭沾了口水,然後再把舌頭伸進你嘴裏。他跟別的女人睡過覺,又來跟你睡,那玩意被不知多少人用過都不知道洗沒洗幹淨——”
“住口!你給我住口!”胡娴妃尖叫阻止樊珈繼續說下去。
樊珈咕哝:“所以說你愛他幹什麽,實在離不開,你弄死他自己當太後養一百零八個年輕貌美跟他長得像的小面首不行嗎?小面首長得好看身段鮮嫩說話還好聽,不比他強?”
皇後娘娘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保持沉默了,她清清嗓子,幽幽地問:“秋葉,她若當太後,你将我至于何地?”
樊珈嘿嘿一笑,看皇帝氣得渾身顫抖,頓時心情舒暢,寵妃系統還讓她選這人做綁定對象,呸!脫了褲子白送她都不要!
胡娴妃可聽不得人家說皇帝不好,對皇帝的愛令她生出無窮的力量,正待指着皇後跟樊珈的鼻子開罵,又一隊風風火火的人闖了進來,為首之人身材健碩,披金铠戴金盔,胡娴妃臉上瞬間綻出喜悅之花,這一身金铠她再熟悉不過,正是當年出嫁時,陛下賜給父親的!
“爹!!”
一聲飽含感情的呼喚,聽得樊珈心一緊,心說胡大将軍居然來了,該不會是來給胡娴妃撐腰的吧?想也是,這畢竟是人家的親生女兒,哪怕女婿确實不是個東西,血緣親情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她腦子裏一片胡思亂想,這時,“胡大将軍”伸手把沾了血的金盔取下,甕聲甕氣道:“叫啥子爹?要叫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