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虐)
周芸書在蕭既笙帶人來時便醒了, 但一直沒出去,也沒叫底下人作聲,只叫彩鹮出去說, 她昨日游湖太累,早已睡下。
彩鹮覺得這樣不太好:“娘子, 若是陛下生氣了……”
在她看來, 陛下深夜來訪, 娘子自然要感恩戴德,小心謹慎起身迎接才是,怎能讓陛下吃起閉門羹?
然而周芸書卻另有考量。
她就是要讓蕭既笙等, 進而窺探一下他對自己的真實态度。
這樣撒嬌賣乖、無所顧忌的情人間的親密之舉,早幾年她也不是沒有過, 可今時不同往日,那時兩人間無話不說, 彼此極是親近, 可如今她越發摸不透他心思, 總覺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
上次在宮中,他同貴妃之間那若有似無的暗流湧動,更是加重了她的心焦。
彩鹮只以為是她害怕蕭既笙變心的緣故,可周芸書卻知道不是,皇帝有三宮六院本就是平常事,只要他能一直對她好,将皇後的位置留給自己, 她即便傷心,但也不會太在意。
她在意的是皇帝這個人,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他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從前,她只以為是簡單的性情變化而已,人長大了,自然會同從前有所不同,可這幾回相處下來,她卻覺得并非如此。
她心中的異樣來自于他整個人,很多時候兩人待在一處,會有幾個瞬間叫她覺得,她面對的不是原來那個蕭既笙,而是另有其人。
這種想法屬實太過荒謬,她只是在心裏想了想,便被她壓了下去。
她心中太亂,因此當聽聞蕭既笙雨夜從宮裏特地來尋她時,她并未同往常一般開心,而是打算撂着他。
待到聽聞他在前頭明廳裏等了半夜,天明還未離去時,心中那躁亂的心才稍稍平複。
他還是同從前一般愛重她,大約是她這些日子想多了。
周芸書理了理鬓發,從裏間出去,在次間正撞上進來的蕭既笙,她一臉驚訝摸樣,先是行禮,然後道:“陛下怎麽來了?”
蕭既笙扶她起來,瞧她氣色不錯,精氣神瞧着也好,便道:
“昨夜打雷,朕不放心,所以過來瞧瞧。”
若是尋常,周芸書聽見蕭既笙這樣關心自己,定然欣喜,可如今她心中本就有疑慮,聽見這話,一顆心不由咯噔一下。
“打雷?”她微微扯起嘴角,笑問。
蕭既笙點頭,“你不是最怕雷聲,昨夜睡得可好?”
周芸書只覺得指尖忽然開始發涼,她身後的彩鹮想上前對蕭既笙說什麽,被她攔住。
“……是,妾身睡得很好,陛下還沒用膳吧,妾身親自下廚,給陛下做些好吃的,說起來,陛下也許久沒嘗過妾的手藝了。”
今日并沒朝會,因此蕭既笙也不急着回宮,點頭道:“好。”
彩鹮掀開簾子,周芸書跟着出去,手上帕子被扯得厲害,此時王濂寧就在外頭候着,見她出來,便立即着急忙慌問:
“陛下在裏頭,你怎麽就出來了?”
周芸書沒有理會他,只道:“公爹讓路。”便一路往廚房走去。
做飯時,彩鹮終于将方才一直藏在心裏的話問了出來:
“娘子,您并不怕打雷,是不是陛下記錯了?”
眼睛一轉,又道:“不過記錯也不要緊,恰恰說明陛下看重娘子,能叫陛下不顧聖駕大半夜冒雨而來的,除了您,還能有誰?娘子,您還是不必為上回宮裏的事煩心,陛下顯然還是——”
“別說了。”
只聽‘啪嗒’一聲,周芸書手中的碗掉落在地,摔得粉碎,而周芸書的臉色也微微發白,比方才難看許多。
“娘子……”彩鹮有些不知所措。
周芸書閉了閉眼,過了好一會兒才平複心情,恢複如常,“沒事,繼續做飯。”
等她将飯做好,已經是将近半個時辰之後,開吃之前,宋淳一先照例試過毒,才端給蕭既笙享用。
周芸書用公筷給蕭既笙夾了道酸筍炒肉,“陛下,這是從前您最喜歡的菜,您嘗嘗。”
蕭既笙嘗了一小口,點頭:“你的廚藝倒是進步許多。”
周芸書聽了,眼睛裏卻沒有多少笑意。
從前的蕭既笙,從不愛吃酸筍,碰一口都不行。
她只覺得渾身從腳底開始冒起一股難言的涼意,将她凍得瑟瑟發抖。
蕭既笙見她臉色煞白,不免停下筷子,問:“怎麽了,可是不舒服?”
周芸書看着他的臉,略顯僵硬的扯動嘴角,“沒什麽,就是有些冷,披上件衣裳便好,陛下用完膳,陪妾身到花園走走吧,權當消食。”
“好。”
兩人來到花園之中,蕭既笙本就不是愛說笑的性子,周芸書心中有事,兩人之間一時有些沉默。
周芸書看着蕭既笙的背影,面上帶着一絲恍惚。
若是從前的陛下,必定不會如此沉靜,只會拉着她手,不停帶她看花、看樹、看草,一邊看一邊随口念古人的詩詞給她聽,要不然就是讓她陪着他鬥蛐蛐兒,踢毽子,玩蹴鞠,絕不會像如今這般連話都不願跟她講。
眼前這個人,當真是她的陛下嗎?
周芸書想着想着,腦海裏突然又冒出這個驚世駭俗的念頭。
“在想什麽?”
蕭既笙忽然駐足,轉身回頭看她。
周芸書心頭一跳,回過神來,掩飾道:“沒什麽,就是在想陛下一夜未睡,累不累?”
蕭既笙轉回頭去,“沒事,走吧。”
周芸書心底的古怪再次冒上來,她總覺得眼前的男人像是被什麽人下達了某種指令,讓他過來時常跟自己待在一塊兒,可他內心深處其實不大願意,所以每每面對她,都是如此沉默,這一點,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
這種想法叫周芸書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她暗自拿指甲去掐手心,讓自己冷靜下來。
再往前便是牡丹花埔,周芸書走上前去,笑着道:“陛下,您瞧這些牡丹,已經結了花苞了,等過一個月便能瞧見牡丹盛開,到時還請陛下賞光。”
蕭既笙垂頭瞧了眼,不知為何,竟有些眼花,一瞬間将那些牡丹看成一種叫杜鵑的花。
他微微蹙眉。
他好似沒怎麽見過杜鵑,怎麽它的形态在他眼裏這樣清晰?
然而這樣的錯覺只是一瞬間,甚至短到讓他記不起來。
蕭既笙走到那些牡丹植株跟前,瞧見那些花苞果然生得十分碩大,待綻放之日必定十分好看,便随口問道:
“朕記得你上次在宮裏說不擅長養花,怎麽如今種上了?”
周芸書還未有反應,她身後的彩鹮已經滿臉驚訝,周芸書雙手在手中緊握,強忍着不叫自己看出異樣來。
“回陛下,是有人送給妾身的。”
蕭既笙‘哦’了一聲,轉身往前頭涼亭裏走去,“那他定是位風雅之人。”
周芸書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僵硬地跟在他身後,心中卻已經是驚濤駭浪。
待終于送蕭既笙離去,彩鹮才一把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驚呼道:“娘子,陛下他……”
怎麽好似不似陛下了一般,他竟全然不記得他同娘子的這些小事!
周芸書手腳冰涼,叫她不要吭聲,自己緩過勁兒來,轉身,直直往遠處跪着的王濂寧走去。
王濂寧起身,被她的臉色吓了一跳,“芸書,你這是……”
周芸書叫人都下去,直接了當地問他:“公爹,您當年跟尹大人關系要好,時常跟着他進宮,有沒有聽說宮裏,尤其是太子殿下,也就是如今的陛下,有什麽異樣?”
王濂寧臉色一變,有些結巴道:“你,你這是何意?陛下的事,自然你最清楚,我一個外臣,怎會知道?你說的話,我不明白。”
他當年一般進不了東宮,她是知道的。
周芸書見他不似扯謊,便收回視線,轉頭瞧向蕭既笙消失的方向。
她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是從那個叫關紅魚的女人出現開始的,再聯想到上回在宮中,她對蕭既笙的種種叫人難以理解的行為……
要理清楚頭緒,需得從她身上下手。
召宣王的女兒……
王濂寧見她對自己态度如此不好,面子上難免有些過不去:
“我是你公爹,你瞧瞧你對我怎麽說話的,仗着你同陛下的關系便如此放肆,當真是,你瞧我不——”
說着,便要上前來作勢打她,周芸書冷眼瞧着他,一個閃身,叫他摔了個狗吃屎。
“周芸書——!”王濂寧不敢叫下人聽見,只好壓低聲音痛苦嚎叫。
周芸書輕腳走到他跟前,垂着眼,那摸樣,莫名叫王濂寧瞧得有些膽戰心驚。
他忘記了,他這位兒媳婦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哪裏還能如從前那般由着他欺負?只好悻悻住了嘴。
待他清淨了,周芸書才淡淡開口:
“你手下可有可信之人?”
王濂寧自己爬起來,皺眉揉着自己摔疼的老胳膊老腿,不停吸氣:“這是自然。”
這麽多年,手下再沒一兩個能用的人,他這輩子算是白活了。
聞言,周芸書慢慢擡眼。
“我要你,去給我查一個人。”
王濂寧疑惑:“去哪裏,查誰?”
“雲陽,關紅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