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強(追妻)
離了通古縣, 在路上走了大約半個月的功夫,一行人終于抵達随明城外。
一路上,蕭既笙時刻陪在紅魚身邊, 坐在馬車上同她說話解悶,路上瞧見好看的風景, 還會叫馬車停下, 下來陪她, 好叫她瞧個清楚。
不去想曾經,亦不去想将來,兩人此時倒像是無話不談的老友, 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當然,紅魚是開不了口的, 只能蕭既笙一個人在那裏說話,紅魚跟着用手指比劃。
于是宋淳一和底下的錦衣衛們便經常能聽見馬車裏傳來蕭既笙的說話聲, 有時甚至夾雜着若有似無的輕笑。
小巫醫掏掏耳朵, 好幾回都覺得自己是不是患上了幻聽之症, 否則他怎會聽到一向在衆人面前不茍言笑的皇帝發出這樣的聲音,不像是手握大權的皇帝,更像是一個肆意潇灑,在心愛姑娘面前求愛的少年。
一直到進入随明城下,小巫醫仍舊沒能适應,與他相比,宋淳一和錦衣衛們顯然要老練許多,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做好自己的差事。
到山腳下, 紅魚和蕭既笙便下了馬車,兩個人牽着飛瓊往山上走去。
多年過去, 這片山遠遠瞧去還是那個樣子,樹木蔥郁,像一片綠色的海,倒是山腳下變化比較大,原本荒涼陡峭的草地被推平除草,建了許多房子,熱鬧了起來。
紅魚正發着呆,那邊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穿着一身青布道袍跑過來,後邊跟着個比她高出一頭的紅衣少年,追着她喊:“魚姑娘你上哪兒去?”
少女叉腰回首:“我要到北邊去,把布防圖交到朝廷手裏,讓他們殺了徐氏父子,平定叛亂,為爹娘報仇!”
少年正色許諾,拍着胸脯:“我幫你。”轉頭面露難色:“咱們這兒沒有棺材,怎麽辦?”
少女‘噠噠’跑回家,不一會兒推出一輛小板車,上頭擱兩塊石頭,“這就是棺材,快走,否則一會兒吃飯趕不回來,我娘又該罵我了。”
兩個人一起推着板車走了。
過了片刻,從少女家裏出來一個頭裹青巾的婦人,在屋檐下聲嘶力竭吶喊:“蓮花,趕緊滾回來吃飯!”
長久沒聽到回應,婦人解開圍裙打落衣襟上的面粉,瞧見屋前站着的兩人,前來詢問:“相公、夫人,瞧見我家孩子沒有,就是演《魚溪傳》那個。”
“《魚溪傳》是什麽?”蕭既笙替紅魚問。
婦人:“兩位是從外地來的吧。”
“算是。”蕭既笙給了個籠統的回答。
“難怪。”婦人道:“我們這裏從前住過一位郡主和她的侍從,《魚溪傳》講的就是他們之間的風月故事,你們不知道,悲壯的哩。”
感嘆完,她竟眼角濕潤抹了把眼淚,随即頭一扭,“我說相公、夫人,你們究竟瞧沒瞧見我家孩子,沒瞧見,我再問別人去。”
蕭既笙沉吟片刻,反應過來,給她指了個方向:“那邊。”
婦人道了謝,連忙順着他指的方向追上去。
蕭既笙轉頭望向紅魚,見她只是沉默,笑道:“沒成想他們把我們的故事編成了戲文。”
紅魚對他笑了笑。
蕭既笙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拉過她的手往山上去,“走吧。”
紅魚還以為道觀已經同通古縣那個老丈的家一樣,破敗得不成樣子,沒成想走近一瞧,卻發現同記憶中的沒什麽兩樣,只門前那棵樹比從前粗壯許多。
蕭既笙推開門:“恢複記憶之後,我每年都會回來住一段時日,平常不在,也會留人在這裏打掃。”
務必讓這間道觀保持原樣。
紅魚進去,手指輕輕掠過院中那方矮桌,往屋子裏去。
屋中的三清祖師和師父的牌位仍舊好好被供奉在那裏,窗戶被窗紙糊上、那張木板床上被鋪了被褥,想必蕭既笙回來便是住在這裏。
牌位前早被人預先放好蒲團,紅魚走到蒲團前,給師父磕頭,常跪不起。
足有半柱香時間,直到膝蓋開始發麻,方才扶地起來。
在屋中又站了片刻,扶着門框出來,走到牆邊,瞧見上頭已經快瞧不分明的劃線,站住。
蕭既笙像從前般比了比她的個頭,用燒火棍在牆上劃一條線:“魚姑娘長高了許多。”
那他呢?
紅魚轉頭去瞧他,蕭既笙便也走到牆邊,将燒火棍放到她手裏。
紅魚便墊着腳,扶着他肩膀,在他頭頂也劃了一道橫線。
“我長高了多少?”他像從前每次量個頭的時候一樣發出疑問。
紅魚擡手比劃了下,他便轉身去瞧,嘴角翹起來,“原來我長高這麽多。”
紅魚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蕭既笙轉身出去,拿出早摘好的杜鵑花,從飛瓊身上拿過牛油紙包好的冬瓜糖,敲了敲門,好似他們這麽多年的分離都不存在,他還是從前那個少年,只是出了趟遠門:
“魚姑娘,我回來了。”
紅魚望着他,忽然捂着臉蹲下,泣不成聲。
多年前那個小姑娘不知等了多久,日思夜想地盼,可卻什麽都沒盼見 ,多少夜裏,那個少年的身影都出現在她的夢裏,像如今一樣突然現身,敲響門,帶着給她買的糖告訴她,他回來了。
如今終于聽見,卻只覺造化弄人,不禁悲從中來。
她多想替那個小姑娘說一句:
青溪,你怎麽——
回來得這樣晚。
蕭既笙将她拉起來,往她嘴裏塞一顆遲到十一年的糖,輕聲問:“甜嗎?”
紅魚咬着唇,眼淚‘啪嗒’滴落在他指尖,像一滴岩漿,燙得他滿心發酸。
他指腹抹去她臉頰的淚痕,将她輕輕擁入懷中,雙臂收緊。
“等我,尋我,那些年,一定很辛苦吧。”
紅魚哽咽。
那時,她一直堅信着他很快就會回來,守着這間道觀,怕他找不到回來的路,後來,他們擡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回來,說是他,可她心裏是不信的,獨自一人騎着飛瓊滿天下尋他,期盼着有一天在某個地方突然瞧見他,然後對他發脾氣:
“好你個青溪,一聲不吭走這麽遠,是想我擔心嗎?好啦,如今本姑娘親自來尋你了,快跟我回去吧。”
那時候,她是真的這麽想的,如果青溪忽然回來,她是會原諒他的,可惜……
他消失的時間實在太久了。
紅魚擡手,狠狠錘向他的背。
蕭既笙任憑她錘着,手臂愈發收緊:“是我不好,叫你受這樣多的苦楚。”
紅魚只覺得他渾身冰涼,整個人在微微發抖。
她停下動作,緩緩将手臂擱在他後背,他脊背霎時一僵,手臂收緊,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裏去。
一陣風吹過,兩人腳下的杜鵑花同多年前一般在空中微微顫動,仿佛一切從未改變。
然而,也只是仿佛而已。
–
過了冬至,很快便到了年下,蕭既笙打發宋淳一他們到山下住,自己親自動手貼春聯、置辦年貨。
他将親手寫就的春聯用熬稠了的漿糊粘在門上,又親手做了扁食叫紅魚來吃。
紅魚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只覺得一陣恍惚。
他這樣……總叫她産生一種錯覺,仿佛這些年他們從未分開過,一直在這裏過日子似的。
就在她怔仲之時,手心裏一涼,是蕭既笙往自己手心擱了一雙竹筷。
“嘗嘗,可還喜歡?”
紅魚夾一個扁食在嘴裏,正嚼着,忽覺一股惡心從胃中湧上來。
蕭既笙眼皮一跳:“怎麽了,可是沒熟?”
紅魚對他笑了一下,強忍着不适将扁食咽下,搖頭。
待蕭既笙明顯松一口氣後,紅魚放下竹筷,抱緊了手臂。
“可是冷了?”蕭既笙起身,“我去給你拿件衣裳披上。”
等他身影消失在門框裏,紅魚起身快步走到牆邊,扶着牆壁将吃下的東西一股腦吐了出來。
這已經是這個月她第三次莫名覺得惡心了。
她胸口微喘,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複又走了回去。
蕭既笙出來,給她披上一件素緞夾衣,見紅魚說飽了要回屋小憩,垂眼瞧了她面前的碗一眼。
“怎麽吃那麽少?”
想到什麽,神色忽然黯下去。
她到底還是念着嚴钰,不願吃他做的東西。
兩人回到屋內,紅魚側躺在床上,閉眼假寐,而他則坐在床邊垂眼望着她,時不時替她掖着被角。
紅魚心中煩亂,眼睫微顫,忽聽他道:“魚姑娘,你想不想重新說話?”
紅魚猛地睜開雙眼翻身回首。
蕭既笙拍了拍她肩膀,“叫小巫醫來給你把脈。”
紅魚下意識回絕。
蕭既笙眸光微閃,語氣帶着不解:“為何?你如今生活多有不便,若我不在你身邊,難保人不會欺負你。”
他如今已經自然而然忽略掉嚴钰才是紅魚丈夫的事實,只當自己和她會一直在一起。
倉促之下,紅魚随意找了個理由,比劃着:“我習慣了,而且我不想再喝藥。”
蕭既笙沒吭聲,須臾,給她重新蓋好被褥:“睡吧。”
夜晚之時,紅魚迷迷糊糊察覺到身邊有一團溫熱,下意識覺得那是嚴钰,鑽進那人懷裏。
那人身子一僵,緊接着抱緊她,唇角落在她發間。
聞到男人身上的杜鵑花香,紅魚才察覺到不對勁,反應過來自己在雲陽而嚴钰在江南的事實,就要掙脫男人懷抱起身,卻被他死死按住,動彈不得。
紅魚的心砰砰直跳。
成年男人的氣息灼熱地噴灑在她後頸,仿佛下一刻就要撕咬掉她的皮肉,将她拆食入腹。
蕭既笙還是忍不住了。
他想用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