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能備什麽嫁妝?更何況是如今入不敷出的賈府,還有那貪得無厭的王氏主仆!賈母掃了一眼寥寥的幾件寒碜得不能再寒碜的嫁妝,并沒有說話。
林姑娘失寵的消息很快傳遍了賈府,本已冷清的潇湘館門前更是門可羅雀。大多奴才跟紅頂白,尤以大觀園的小廚房為甚!飯菜不按點不說,甚至有時還是馊的!黛玉冷冷地看着,攔住雪雁等人,只是讓送飯的婆子把飯菜帶回去。等那婆子走後,黛玉拿出二十兩銀子,遞給春纖:
“你拿這銀子讓你母親置些幹淨的飯菜來。”
“姑娘這太多了!”
“這哪裏是一頓的錢,況我們這裏也有近二十人多人,你讓你娘慢慢用,用完了再來拿。”
春纖答應了,拿了銀子自去找她娘。
雪雁此時卻來告訴黛玉說:“姑娘不要怕!老爺給我們留了後路!”
三天很快就到了。這天,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王熙鳳、李纨、探春等早早地來到潇湘館,卻被告知,黛玉尚未醒,所以請老太太、太太原諒,請在門口稍候。門口的婆子還拿出椅子請賈母坐了。
王熙鳳大怒,朝着那婆子就是一耳光:“反了,我到要看看誰敢攔着我們!”
“琏二嫂子好大的威風!是我讓這位媽媽攔着的,琏二嫂子是不是連我也要打?”黛玉面帶怒色地走了出來,她身穿白色衣裙,頭發尚未梳起,就那麽披在肩頭。賈母、王夫人均眉頭皺起來。
此時,王熙鳳尚未答話,賈母卻開口道:“是我讓鳳丫頭打的,怎麽,打不得?”
“打?老太太,您直接說殺就是了!老太太、太太,今天,我——林黛玉把話放在這裏:我——林黛玉絕不與人做妾!如違此言,當如此杯!”林黛玉說着抓起了桌上的茶杯,用力地扔在地上。
“啪”杯子應聲而碎。王夫人臉黑如墨,她一拍桌子:
“反了,反了!好人家的姑娘誰會自己談婚論嫁!誰不是聽從父母之命!難道還有姑娘自己做主不成?”
“太太這話說的,黛玉也正是聽從父母之命!雖黛玉不幸,父死母喪,可父親臨去之前,曾讓我發誓,此生決不做妾!黛玉聽從父命,決不做妾!請老太太勿怪。”
“胡說!不要說你父親已死,就是你父親還活着,他還能違背老太太不成?”
“二舅母真會說笑,這樁鬧劇難道是老太太授意的?不過是你們逼着老太太不得不答應而己!就是忠順王府也是你們自己找上門的!所以,我決不會答應你們!”
“說得好!不虧是林公的女兒,有林公的铮铮鐵骨。”
賈母等回頭望去,只見一穿着郡王妃服飾的中年貴婦,領着一群侍仆,淡笑着站在不遠處。後面的仆從,有兩個分明是太監!這是誰?賈母和邢夫人、王夫人、王熙鳳可不敢得罪,忙上前行禮問好:
“不知王妃如何稱呼?”
“哦!你問本王妃?我們王爺是忠勇王爺。本王妃今天是為這小丫頭而來!我們老王爺和這小丫頭的祖父是好友,昨日老王爺說起這丫頭,說她可憐,父死母喪的,又沒別的親人,如今寄居在外祖家。誰知她舅舅舅母是個黑心肝的,竟要把她賣到我們老王爺的王府,與我們老王爺為妾!為的竟是給他的外甥脫罪!我們老王爺氣瘋了,跑到本王府,讓我們郡王來處理此事。他老人家說:‘如果我們喜歡你這個丫頭,就讓我們認你這個丫頭做義女,接回來養着;如果不喜歡呢,就接回來,也養着。直到我們王爺給你找到合适的女婿。’”
忠勇王妃說着走上前去,一把拉住黛玉的手:“啧啧,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可惜本王妃的兒子都已成婚了,否則,娶回家做媳婦,不知有多長臉!算了,就按老王爺的話,你就做我的女兒吧!”
回頭她又招呼她的侍女:“如蘭、如桂,來見過你們的三郡主!對了,好女兒,你可是喚作‘林黛玉’?”
黛玉被她抓着手,雖感到她的一片善意,但卻不知她和自家究竟是什麽關系,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這位王妃看到黛玉猶豫的樣子,心中對黛玉的好感不由得又增加了幾分。一般人聽得這樣的好事,還不早就順杆子爬,早就跪下認親了,這小姑娘果然非同一般!
邊上的如蘭、如桂早站在黛玉面前:“見過三郡主!三郡主,聽奴婢給郡主解惑:我們先老王妃和郡主的祖母是堂姐妹,因先老王妃去得早,且後來老王妃娘家出事,所以兩家才少了往來。不過,林大人去前,曾給我們老王爺一封信,托我們老王爺在郡主危難時,幫郡主一把。林大人書信在此,郡主請看。”
黛玉接過如蘭手中的一封書信和一個木匣,見是自家父親的筆跡,信是給忠順親王的。信中言道:自己已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唯有一女放心不下,請求王爺看在先王妃的份上,在其女危難之時,搭救一二。王爺大恩大德,海不敢忘,唯來世結草銜環,報之一二等等。另有忠仆四家:林大、林全、劉金及雪雁一家,投奔王爺,他們替我女守一小份家産,望王爺能妥善安排……後面還有黛玉将要帶到賈府的家産的清單、以及那四家所帶的家産的清單。
又見木匣上有一把小鎖,黛玉看了看,喊過雪雁,由雪雁的項上拉出一條黃金細鏈,細鏈上有一把小小的鑰匙,黛玉把它取下來,果然鎖開了。黛玉打開木匣,見上面放着一封書信,黛玉把它拿出來,信是給自己的。
信中,林如海講述了自己的眷戀和無奈,教導黛玉要好好活下去!同時講了自己對最壞情況的安排:如果賈家不守信,将所托管的家産貪沒!那黛玉就要防備賈府對她的不利,防人之心不可無!雪雁會和忠順王府的人一起想法幫她脫困。
黛玉再看看匣中,有一份京中的房契,二份田莊的地契,和厚厚一疊銀票。
黛玉看着這些,眼睛是又酸又漲,心中一股熱熱的暖流在流淌,眼淚止不住流了出來。
賈母等在一邊是聽得心驚肉跳,她們已知道了眼前這位王妃是忠順王爺的兒媳:忠勇王妃,那可是賈府得罪不起的角色!這忠勇郡王,是忠順親王的嫡次子,當年随太上皇禦駕親征時,因護駕,失了左臂,被太上皇封為忠勇郡王。這忠勇郡王因殘疾也不參與朝政,但無論是上皇還是當今,都對其寵愛有加,朝中大臣也對他頗為尊敬。而這位王妃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和忠順親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們夫妻成親近三十年,至今,後院沒一個小妾!這對夫妻有兩兒一女,兒女均已成家。
賈母想着,如黛玉真的成為忠勇郡王的郡主,那麽,現在首要的就是和黛玉修複關系。她如此想着,便上前向忠勇王妃行了一禮:
“老身這裏給王妃行禮了,請恕老身年紀大了,眼花了,竟未認出王妃!說來我這外孫女也是個命簿的,小小年紀就沒了爹娘,全靠我這把老骨頭護着。哎——!”
“是啊!我這義女确是個苦命的,爹娘死了,指望靠上外家,誰知這做舅舅的就是個黑心爛肺的,居然想拿親外甥女去換他的前程!也沒個人攔着,全都是些為虎作伥的混賬東西!”
賈母一噎,她尴尬地一笑:“說來,我這外孫女自幼便接到我身邊,每日裏錦衣玉食地供養着,就是我的孫女都靠後。”
“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林家有那麽一大筆的家産到了貴府,你說是吧?賈老太君!”
賈母連連給噎,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她定了一下,轉過臉來,對着黛玉道:“玉兒!你也這麽看你外祖母?”
黛玉淡淡一笑:“老太太說什麽呢?王妃說了老太太什麽嗎?”
賈母臉色更是難看,剛要再說,沒想有人忍不住了:
“大姑娘沒聽見嗎?”王夫人手指着王妃說:“這個女人說你舅舅黑心爛肺!說我們為虎作伥!”
“容嬷嬷,掌嘴!”
王妃後面一個一臉嚴肅的嬷嬷走上前來,揚起手掌,對着王夫人的臉就打了上去!
“啪!”的一聲,打得王夫人一愣,随即,王夫人清醒過來,又指着忠勇王妃道:
“你!你竟敢縱奴毆打朝廷命婦!”
“容嬷嬷!繼續!”
“啪!”容嬷嬷又打了上去!
忠勇王妃也不看王夫人等的臉色,她走過來,對黛玉說:“好女兒,你早上剛起來吧,這裏沒你什麽事,快去梳洗吃早飯去。”
黛玉聽說,忙告罪,将衆人請進屋內,請衆人坐了,又命人奉上茶來,方退到裏間。
忠勇王妃看着黛玉進了裏屋,才好整以暇地走上前來:“朝廷命婦?本王妃從未聽說過一個停職的六品小官的婆娘,也算朝廷命婦!怎麽?把親外甥女的家産用光了,還把人賣了,不是黑心爛肺?你們不是為虎作伥!”
“娘娘,您錯了,這賈二老爺是從五品官。”
“如菊!你也錯了,不管他五品還是六品,既然已被停職了,那就是沒品!”
“好了,這是在人家家裏,別胡言亂語了!”說着,走到林海夫妻的牌位前,上了柱香:“林表兄、林表嫂,我今天要收令愛做義女,以免她被她親舅舅賣的命運!望賢夫妻在天之靈,保佑令愛一生平安!”
她這裏還要往下說,卻被一個沖進來的媳婦打斷了。
“老太太、太太,前面戴公公來了,帶來了太上皇後娘娘的懿旨,大老爺、老爺都在前面陪着戴公公,讓老奴來傳話,請老太太、太太趕緊去前面接旨。”
賈母、王夫人聽說,趕緊站起來,連招呼都沒和忠勇王妃打,便匆匆地帶着衆人離開了潇湘館。
忠勇王妃笑了笑:“如菊,你跟着她們,看看懿旨上說些什麽?”
“是!娘娘!”
賈母、王夫人一面匆匆往前走,一面問那媳婦:“你可知懿旨說了些什麽?”
“奴婢不知,不過奴婢看戴公公面色和善,滿臉笑容,對兩位老爺客氣得不得了,想來定是有好事、喜事!”
“好事”“喜事”又是太後娘娘的懿旨,那會是……想到這些,賈母、王夫人不由得心內狂跳,早把忠勇王妃的事抛在腦後,兩人互看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狂喜。
兩人手緊緊拉在一起,一起暢想着賈元春成功上位後的美好前景:元春生下了皇太子,皇太子成了皇上!元春成了太後,萬萬人之上!賈政自然是官複原位,甚至更上一層樓!賈寶玉更是前程似景,封侯拜相指日可待!王夫人更是想着,将來爵位是賈寶玉的,這榮國府也是賈寶玉的!
……
往日,她們都嫌潇湘館遠,如今,她們好夢還未做全,就被一丫鬟打斷:
“老太太、太太,老爺帶戴公公他們到榮慶堂去了,老爺讓我來請老太太、太太去榮慶堂接旨。”
賈母聽說,忙帶着衆人前往榮慶堂。